邵明渊不动声色扬眉:“还要麻烦江大人送我们一程。”
江远朝看了乔昭一眼,似是问她,又似是对邵明渊说:“江某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几日,他时不时就会感到腹中绞痛,算是尝到了七日断肠散的滋味,为了活命就只能由着对方摆布了。
“船已经备好了,侯爷既然要走,那便趁早。”
“江大人准备得很周全,多谢。”
天气悄然转冷,江边已见萧瑟景象,乔昭一行人登船离开了暂住的地方。
一路往北,几乎每隔数里路就有官方船只拦截盘查,每次都因江远朝亮明锦鳞卫的身份而放行。
江远朝忍不住嗤笑:“侯爷这是拿江某当了护身符么?”
邵明渊凭栏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微微一笑:“能者多劳。”
“侯爷承认自己无能?”江远朝反唇相讥。
邵明渊笑意淡淡:“本侯从不在言语上与人一争长短。”
江远朝掉头看向撒了碎金的江面,忽然笑出了声:“江某其实很好奇,侯爷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整个福东风声鹤唳,如此严格盘查过往船只。”
邵明渊收回视线看向江远朝:“本侯也很好奇,江大都督有什么要事,会命江大人悄悄潜到福东来。”
江远朝知道问不出什么,瞥见乔昭过来,不再言语。
“该用饭了。”乔昭走过来道。
“今晚吃什么?”邵明渊笑问。
“捞了几尾鱼,做了葱烧鱼还有鱼汤。”
二人有说有笑往内走,江远朝独自立在原地。
乔昭走出数步转身:“江大人怎么不动?”
江远朝定定看着乔昭,指指自己的腹部:“这里疼,不想吃。”
乔昭沉默片刻,抬脚走过去,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他:“不是解药,不过能缓解疼痛。”
江远朝捏着似乎还留有少女体温的瓷瓶,低叹道:“多谢你了。”
乔昭垂眸,态度冷淡疏离:“江大人客气。”
江远朝嘴唇翕动,有心问个究竟,碍于这几日那个碍眼的人总是不离乔昭左右,只得作罢,默默抬脚跟上。
晚饭很简单,一尾葱烧鱼,一大盆鱼汤,还有一盘切得碎碎的酸豆角。
这个情况也顾不得讲究,几人团团围坐用饭。
邵明渊仔细把鱼肉剔了刺,放入乔昭碗中。
乔昭笑笑,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江远朝忽然觉得味同嚼蜡,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站在船栏边吹着江风。
江风冷冽,让他的头脑为之一清,想到刚才的离席不由苦笑。
面对她,他好像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这种自寻烦恼的事,放在以往他是嗤之以鼻的,谁知他江远朝也有这样的一日。
“大人——”江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靠着船栏,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江远朝侧头看他。
江鹤递过去一个馍馍:“大人,您没吃饱吧?这个还热乎呢。”
江远朝盯了那个白白胖胖的馍馍好一会儿,伸手接了过来,拿手撕了塞入口中。
他动作斯文,一个馍馍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江鹤就叹了口气:“大人,出门在外,您还是别挑食了——”
江远朝因为一个馍馍涌起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伸手指了指里面。
还未待他说话,江鹤便苦着脸道:“属下知道,属下这就滚。”
耳朵清净下来,江远朝盯着江面出神,不多时听到了脚步声。
他霍然转身,见是邵明渊,眼底不由自主浮现的那丝雀跃沉了下去,淡淡道:“侯爷吃好了?”
“我不挑食,吃得很好。”
“那侯爷是来找江某聊天的吗?”江远朝调转了视线。
他真的不能多看这家伙一眼,一看就有打人的冲动,偏偏又打不过,实在憋屈!
“想跟江大人说一声,船要靠一下岸。”
“呃?”江远朝眼底闪过意外之色。
邵明渊很是坦然:“有两名亲卫在此接应我。”
江远朝眸光深深盯着邵明渊:“侯爷能随时与亲卫保持联络,倒是令人惊讶。”
邵明渊笑了:“江大人何尝不是如此。”
掌舵的是江远朝的人,在他的吩咐下,船很快在邵明渊指定的位置靠了岸。
江边夜寒露重,两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相携着上了船,仔细看,其中一名被另一名架着胳膊,低垂着头看不出模样。
“叶落,怎么是你?”晨光大为意外。
叶落不着痕迹对晨光递了个眼色,扶着另一名亲卫道:“将军,叶风受了伤,卑职先扶他进去休息了。”
江远朝目光一直追随着叶落,直到他扶着另一名亲卫进了船舱,才收回视线,淡淡笑道:“看来侯爷果然是做大事去了。”
见邵明渊面色平静,他忽而弯唇:“对了,邢舞阳在福星城门外遇刺受伤,是出自侯爷的手笔吧?”
邵明渊与江远朝对视,态度分毫不让:“福星城瘟疫的谣言,是江大人散布的吧?”
江远朝呵呵笑起来,初冬的夜色中男子低沉的笑显出几分孤清:“没有福星城百姓的动乱,侯爷怎么会那么顺利出城?”
邵明渊定定看着江远朝,嘴角闪过一丝嘲讽:“这么说,本侯还要感谢江大人鼎力相助了?”
江远朝双手扶着船栏,眼中仿佛盛了清冷的星光,不紧不慢道:“侯爷实在想感谢,江某也可以接受,请黎姑娘早些把解药给我可好?”
邵明渊理直气壮拒绝:“这个恐怕不行,只有黎姑娘做我的主,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江远朝嘴角一抽,直接黑了脸。
这人就是故意气他的!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时间又过去了两日,船已经驶离了福东境内,沿途盘查的官船骤然减少,态度也不似先前遇到的那样认真。
江远朝走到乔昭面前,与她相距不到半丈,伸出手平静问道:“可以给我了么?”
乔昭弯唇一笑:“没有。”
江远朝脸色白了一下,定定看着乔昭。
第516章 釜底抽薪
乔昭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的距离,笑盈盈道:“没有七日断肠散,所以也没有解药。”
江远朝只觉心猛然跳了一下,定定看着乔昭:“你没给我下致命毒药?”
乔昭扬了扬眉梢:“江大人不相信?”
“我自是信的。”江远朝眸中波光涌动,最后转为平静的深潭,意味深长道,“后会有期。”
他说完,看向立在乔昭身侧的邵明渊:“侯爷可要照顾好了黎姑娘。”
“不劳江大人操心。”
江远朝轻笑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总算是走了,有他们在,什么话都不方便说。”身上还缠着绷带的晨光笑嘻嘻勾着叶落的肩头,“叶落,快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个兄弟叫叶风了?”
“多嘴。”邵明渊睃了晨光一眼,走到邢御史那里,态度很是客气:“邢大人,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邵明渊带邢御史见的人正是前两天随着叶落一同上船的亲卫叶风。
邢御史看着昏睡中的亲卫,面露不解。
“邢大人仔细看看。”邵明渊提醒道。
邢御史仔细打量着亲卫,忽然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掀起亲卫滑落至额前的发。
亲卫的耳朵轮廓饱满,耳垂大而厚,邢御史抖着手翻过他左耳往后看,赫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肉刺。
邢御史连连后退,惊悚满面,猛然看向邵明渊。
邵明渊神情平静冲邢御史笑笑。
“他是邢舞阳?”邢御史伸手一指床上昏睡的亲卫。
立在角落里的晨光一扶额头,喃喃道:“邢舞阳?真的看不出来啊,这么有名的将军长得这么低调。”
“侯爷,他真的是邢舞阳?”邢御史忍不住再问。
邵明渊颔首:“邢大人没有认错,他正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抗倭将领邢舞阳。”
“这个畜生!”邢御史随手抄起桌几上的茶蛊向着邢舞阳的脸砸去。
邵明渊伸手把茶蛊轻巧接住,笑容从容如此时安静的江面:“邢大人别急,邢舞阳如今在咱们手中,受到应有的惩罚是早晚的事。”
邢御史死死盯着乔装打扮过的邢舞阳,嘴唇剧烈颤抖,最后叹道:“福东的百姓可被这个畜生害惨了!”
邵明渊冲邢御史拱手:“所以回京后就要拜托邢大人了。”
他直接掳走了邢舞阳带回京城,属于先斩后奏,不管邢舞阳犯了多大的罪过,他都免不了天子责罚。
然而他不得不这么做。
邢舞阳在福东只手遮天多年,根基太深,即便他们掌握了邢舞阳勾结倭寇造成民乱、兵变的确凿证据,对邢舞阳的处置依然会是令天子头疼的事。
天高皇帝远,如果天子下旨夺了邢舞阳的兵权回京认罪,很可能逼得邢舞阳直接造反。
到那时,别说明康帝这样出了名不愿惹麻烦的帝王,换作任何一个帝王都会忌惮的,这样一来,对邢舞阳的处置又不知会拖延到什么时候,乔家大火就不能及时翻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