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尧暮野的奏折奉上龙案时,圣上正在与白水流对弈。
新近京城流行双陆棋。
这种玩法从天竺传来,只见二人的棋盒里各有黑白两色的牛骨棋子,在棋盘的一旁放置着两枚玉石骰子,每下一步,都要先掷甩骰子,再按掷甩的数字出棋。
谁先将自己的所有棋子走入棋盘上纵横阡陌的最后六道刻线内,才算胜出。由于这种棋子有一半是靠掷甩的骰子数字大小决定,胜负俱是转瞬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谁胜谁负。
圣上向来喜欢尝试各种新鲜的玩法,是以最近总是喜欢找来近臣对弈。
当最后一子落定,白少才笑着道:“圣上英明,臣又输了。”
年轻的皇帝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哈哈哈大笑道:“白爱卿,你要修习一下掷骰子的技艺了!”
说笑完后,皇帝才转身取来那奏折,打开看了看后,哎了一声。
白水流没有出声,静等着皇帝开口。皇帝又将奏折看了看,这才递给白水流,感叹道:“你也看看无妨,尧卿不欲举行大师之礼,请奏取消,改为皇家祭礼,告知先皇这一喜讯。”
白水流看后,沉默了一会笑着道:“尧太尉奏折里说到这一战伤及了大魏筋骨,不欲铺张浪费,当真是替圣上分忧,不知圣上的意思是……”
圣上敲了敲棋盘道:“先前户部呈报的奏折不是说大师之礼钱银甚是紧张,询问是否要向各个世家豪绅征收‘大师税’用以充盈庆典的费用吗?太尉体恤民情,户部也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径自取消了大师之礼吧。”
白水流笑着道:“臣遵旨,这就去办。”说完便起身离去。
当出了宫门的那一刻,白水流脸上的笑容不再。如今这朝堂上的博弈,与那双陆棋颇有些类似。精心的布局,也奈何不了突然而至的变数。
这次大师之礼,本是要坐实了尧家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争剥其他世家的福祉,来修饰尧家功德的罪名。如此一来,尧家与其它世家的矛盾便是日渐浮出水面。
可是谁知这尧暮野如今倒是变得谦逊了些,主动提出了取消大礼……
白水流想到这,倒是轻轻吐了口气,既然这般,取消但也无妨,不过京城接来的风云变幻,当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对弈的趣味不也在此吗?
而且……她应该也跟着回来了吧。
想到这,白水流玩味的笑了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袍领袖,大步流星地朝着宫门雾霭处的车马走去……
大魏三军开拔进城,虽然取消了大师之礼连摆一月宴席的盛礼。可是百姓夹道欢迎的热情却是分毫不减!那一日的京城简直的欢腾得如同沸水热鼎一般。
但是叫百姓略微遗憾的是,没有看到主帅尧暮野和几位将军的身影。
因为他们并没有跟随三军入城,而是先一步去了皇家祭庙,告慰杨家的先祖。
仪式简单但不失隆重。圣上亲自拟写了祭文,高声朗诵,文武百官在祭坛下垂而立,聆听着圣音回响,追思阵亡英魂。
然后,群臣被圣上耳提面命,大战虽然结束,可是边关流民四处流窜,造成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困局还亟待更为士卿竭力亲为,一一解除民忧。
这些民生忧患,一时冲淡了胜利的喜悦,更像是圣上在提点着尧太尉当初一意孤行,出兵惹乱一般。
不过尧太尉的脸上却并不见怒色,泰然自若地恭谢了圣上的临训,叫暗自想看笑话的人,好生失望。
同前朝的男子们的暗流涌动相比,世家皇族的女子们就来得简单直白些了。
早前因为备战,京城里禁止了各种宴席。诸位世家们仅是靠清汤寡水的茶宴应付日常的无聊,真是有些被茶水灌得饱足了。
如今胜利返师,各个府宅终于寻到了正经的名目可是设通晓宴饮与亲朋同乐了。
其中以礼部侍郎的夫人的宴席最为别致。
瑞国夫人向来是举办宴席的好手,这次筹办的宴席名目也雅得叫人敬仰,名唤“千军宴”。
便是夫人要邀请这次出征的年轻将军们入园,在酒席宴会上给她们这些个身在京城不得领略大漠风光的女眷们讲述一下大漠征尘鏖战的种种。
现在迎军的风气正盛,能与英豪们同饮也变得甚是吸引人。
是以瑞国夫人的请柬下去后,各府的女眷们基本都是回帖应邀出席的。甚至连圣上也听闻了这千军宴,笑着让几个公主也去应景参加一番。
可是尧府的小姐却被母亲禁足,坚决不允许她参加这“千军宴”再借机与那白家的七小子接触。可是尧家又是这迎军的主力,若是不派人岂不是卷了礼部侍郎夫人的面子?
于是这应酬的差使,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太尉的未婚妻玉珠的身上。
玉珠自回京城后,理所应当地又回到了尧府暂住。
这次六姑娘行李开箱,太尉大人忙里抽空督导了一番,命令所用的东西必须摆出箱子,更是又为玉珠配置了几个丫鬟下人。
大人还难得体恤下人,亲自召来了珏儿殷切地叮嘱了她所谓忠仆的真谛。
比如,六小姐将要出嫁,这尧府理所当然是她的家。若是六小姐偶尔闹了脾气,要置气离家,身为忠仆,应该劝慰六小姐消一消气,静过了一夜再说,而不是一味愚钝不看眼色,手脚麻利收拾箱子行李走人。
珏儿天生敢说,听了太尉的提点,秉承“不懂就问”的圣人之言,径直问道:“那太尉大人若是再哄撵小姐出府,也要劝她留下?”
太尉脸色一紧,有些厌弃地看着这顽石般的丫头,半响道:“混账!那便更要留你家小姐下来!难道我就不需要消一消气吗?”
珏儿听得懵懵懂懂,她情窦未开,自然不懂这等爱恋横生时,男女之间怄气的玄妙。但是更加觉得太尉大人反复无常,她家的六姑娘受苦了。
而且,不光要应付喜怒无常的太尉,还有这等起大早参加宴会的苦差事要六姑娘应对。
虽然宴席是在中午开始,可是参加宴会所用的行头衣服早早便送到了玉珠院落里,再加上要沐浴更衣,修饰面颊,真是得起个大早呢。
因为瑞国夫人的请柬里点明,为了迎合“千军”的寓意,前来参加的各府女眷们都要身着戎装,彰显对魏军的爱戴之意。所以准备的衣服,也是裁缝们特意改小修饰了胸部腰线的戎装。
玉珠虽然天生丽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趟西北之旅甚是辛劳,皮肤被吹得有些干燥。
幸而尧府里的杏仁鹅油膏甚是好用,在沐浴的时候,用银勺在面颊脖颈处厚厚涂抹一层,再以水汽蒸腾,待得沐浴完毕,洗掉面膏,皮肤立刻变得水润细嫩了许多。
当沐浴完毕后,便是修剪指甲,修饰面容头的环节。玉珠昨日又熬夜了,被按捏的甚是舒服,竟然在拍粉的时候闭眼睡着了。
当尧夫人进来时,便是看到这女子仰面坐在高背椅上睡得正香的样子,不由得微微咳嗽了一声。
玉珠朦胧地睁开了眼,正看见尧夫人朝着她走来,登时要起身相迎,却被尧夫人先一步按住了肩膀道:“正抹胭脂呢,别乱动弄花了脸。”
玉珠不好再动,只能任着侍女继续涂抹。
尧夫人倒是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妆容道:“稍微一打扮,更是娇艳了,只怕这千军宴席上,我们尧家的媳妇是最美的戎装女儿了!”
玉珠听了有些尴尬的一笑。
尧夫人眉色不懂,继续笑着道:“此前以为你与二郎情尽,原是心有遗憾,不过你们这闹过之后,大约是还要继续好的意思,我年岁大了,看不懂你们的阴晴门道。但是有一样,那就是你如今已经是在尧家的这条百年大船上,当风雨同舟,绝无半途下船的道理。一时的风平浪静,不代表前方没有暴风骤雨。若是没有掌舵的腕力,是撑不起尧家的这条船的……”
玉珠刚想说自己无才,不配做尧家的儿媳。可是尧夫人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道:“这次宴会,白家,石家等众位家眷云集,这内里的人事也是错综复杂,你又不知内里关节,我无法一一给你详讲,可是你既然能肩挑皇商,自然也有这等察言观色之力,只记住少说多看便是,至于白家……”
说到这时,尧夫人顿了一下。玉珠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小声道:“白家女子多才,玉珠自当静静欣赏,绝不会抢了风头去。”
尧夫人这时倒是真心的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我错了,六小姐知道的也许并不是那么少……”
说完后,尧夫人又说了些近日京城里的人事变迁,叮嘱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去了。
玉珠梳理好了头,换好了一身戎装,当真是有些飒爽的英姿之气。
不过珏儿觉得这身衣服还是比不得长纱拖地的裙子来的好看,小声嘟囔着:“不过是吃酒,怎么穿得这般杀气腾腾。”
玉珠看了看铜镜里宽带束腰的自己,正了正改良的小头盔,苦笑着道:“可不是就要进了修罗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