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玉珠疑惑的目光投递过来时,尧暮野心知自己说破了隐情,却丝毫没有心虚的感觉,只是缓了缓口气说道:“若想扬名,何必参加那等给寒苦玉匠跃升龙门之用的大赛,只需要多参加几次茶宴,自然名动京城,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养好手伤,这般为了搏命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当真是鼠目寸光了!”
尧太尉说得理所当然,他向来身居高位,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是这般指点申斥,有时候私下里直谏得皇帝也会有无地之容之感。
玉珠自从认识了这位太尉大人以来,也习惯了他的高高在上的傲慢语气。可是听太尉的口吻却是他从中作梗阻拦……这般轻飘飘定人生死,本来就是这等贵胄王侯的特权,可是听闻他如此断了自己的前行之路,心内还是升起一团怒火,直直地瞪着尧暮野道:“君非我父母兄长,更非我夫婿情郎,玉珠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自是自己的事情,还请太尉操劳国事,莫要为我这一个小女子分心操劳!”
一语说罢,她便站起身来拘礼告辞。
尧暮野何曾被人当面这般冷语,两只凤眼立时便微微吊起,冷声道:“给我站住!”
可眼前那小女子却恍若未闻,径直朝外走去。尧暮野腾得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道:“你可是要造反!”
玉珠右臂被他抓个正着,顿时疼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尧暮野挂着满脸寒霜,把手略松了松,可是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垂眸看着玉珠因为疼痛而噙红的眼角。
玉珠疼得一时无力,只靠在了他的胸膛里,听着他的声音似乎也从胸膛里震荡了出来:“你说我并非你情郎,那我是你的什么?”
因为疼痛,玉珠倒是找回了几分理智,只微微轻声喘气,低声道:“是玉珠的错,技不如人,本不该朝着太尉火,太尉大人一直是玉珠入京以来的贵人,玉珠一直感念在心……”
这话说得倒是诚意而谦卑,可是太尉心内的却如同浇了热油一般在翻滚,她此时说出的话压根不是他想要听的。
“六小姐的意思,我不是你的情郎,可你却允许在下品尝小姐的樱唇*,更允许在下与小姐同榻而眠,是不是哪一个贵人都能如此这般?”
玉珠从来没有想过,男女私下里的相处情形可以这般轻松地挂在嘴边,一时间大为困窘,只低声道:“玉珠不愿,可太尉恩情甚重,玉珠无以为报,只有自荐枕席相抵,回报了太尉之恩……”
玉珠说得诚心实意,可是却感到拥着自己的胸膛顿时变得僵硬无比,过了好半晌,才冷声道:“你如此抵报了多少人的恩德?”
玉珠不愿再回答这般带着羞辱的问话,只是微微低头,看着太尉衣襟上的绣纹不语。
尧暮野觉得在此处多逗留一会,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失了君子的风度。
只一把推开了玉珠,转身快步走出了酒楼。
待走出酒楼时,他飞身上马一路疾驰回了尧府。
等到入了幽静巷口,马蹄停顿时,尧暮野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倒是恢复得平静了。
原来如此,自己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她是真心倾慕自己,原不过是看中了自己的权势,不过是一场权色的交易。
不过也不奇怪,都道低贱的女子势利,果真是如此!自己助她拿到碟牌时,便是低眉顺眼的小女儿状,可是待得自己已无用时,却迫不及待地划清了界限,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不过是生得冰清玉洁的模样罢了,心思却那等市侩俗贱!自己这些时日竟然痴迷于这等庸脂俗粉?若是他人知了底细,岂不是要背后笑他尧暮野自甘堕落,失了尧家的清高气节?
踏入府门那一刻,尧暮野做了决定,只当前些日子的荒唐是黄粱一场,以后绝不再与那女子有半分的瓜葛!
心内做了决定,尧暮野便决意不再想那女子分毫。换了衣服后,便径自去见母亲。
此时尧姝亭正与尧夫人坐在一处闲谈,透过花园的轩窗,便听见了她欢畅的声音:“母亲你看,这便是六小姐此番玉雕大赛的玉品,我只看一眼,便喜欢得不行,可惜因为时间有限,不是成品,只是雕刻出了大致的轮廓而已。我特意跟范大人要下了这粗雕,一会待二哥回来,我求他让六小姐将此物雕刻完工好不哈?”
尧夫人倒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对书画一类的鉴赏甚是痴迷,对于精美的玉雕更是爱不释手,若是能达成夙愿恐怕是要寝食难安的,于是轻笑着道:“又不是什么难事,待你二哥回来,你自与他说便好了,他相交的女子遍布书画行当,尽是数一数二的才女,自己畅玩得洒脱了,也该为自己的妹妹尽些心思,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的那些时光!”
尧夫人多年的修炼,早就不会为儿子的风流动怒,但是也练就了见缝插针的嘲讽功力,眼睛瞟见了二儿子从花园外走了进来,便适时嘲解一番,解一解高门贵妇生出逆子的幽怨。
尧姝亭会也看到了二哥,顿时欢畅地笑道:“二哥,正说呢,你今日怎么早早便走了?可是没有看到精彩的,你看这是六小姐的玉品,一块裂玉,经过她的巧心设计,竟然也□□无缝。可惜尚未雕刻完,不若你求求六小姐,让她完成可好。”
尧暮野看都未看那玉雕一眼,语气平和道:“范大人的高徒个个都是雕玉能手,你却舍近求远,真是小孩子,明日,我叫范大人派个能手来将它完成就是。”
尧姝亭未料到二哥竟是这般推诿,可是仔细一想立刻便懂了,小声道:“我又犯了老毛病,心里生了欢喜,就全不顾别的了,那六小姐手上有伤,当然不能为了我而继续操劳。今日她一直坚持用右手雕刻,中间许是疼得不能自已,出了许多的汗,一旁给她擦拭额头的丫鬟竟然连换了三条巾帕……镌刻完毕时,人也累得站不住,半靠在了桌案上好一会呢……身为一个弱女子,竟不是什么在支撑着她与一群体壮的男子一较高下……”
因为白小姐的关系,尧姝亭其实对六小姐是生出了些不满的。可是今日在校场之上,她却心内恍然明白,为何二哥对这女子另眼相待了。
只看着她凝神雕刻的模样,尧姝亭心内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直觉得女子这般与男人博弈较量,竟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激荡,竟让她也生出了些许与那须眉论短长的豪气来。
尧暮野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饮着茶,一边听着妹妹继续道:“当范大人与刘大人都给六小姐评判成下品时,我看见六姑娘脸色白得吓人,有那么一刻,似乎见她要哭出来了,真是让人不忍,就连广俊王也愤愤不平,只说这世上多是庸才当道呢!他说想要为六小姐专门设茶宴,以慰千里马不能识伯乐的烦忧,还特意让我问二哥,六小姐什么时候得了空闲呢!”
尧暮野还是没有回答,许是听过了妹妹的废话,尧暮野向尧夫人请安后,便借口要去审阅军卷,起身回了书房。
入了书房,挤压了一天的卷宗果然摆满了书案。尧暮野静心下来,抽取了几张,可是看着看着,突然将卷宗猛地甩向一旁。
男儿不能不弘毅!自己下了决心的事情岂可朝令夕改?
可是都已经决心不再想那俗妇,为何在听了妹妹的一番话后,竟然心思动摇,频频出现她在校场里,被一群男人奚落嘲笑的情形?
尧暮野站了起来,心烦意燥地解开了衣领,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来到庭院之中,舞剑以泄心内的愤懑。
剑锋所当之处,若秋风无情,将花团锦簇的庭院横扫得一片狼藉,开得正娇儿的花儿被剑芒斩成几截,又被践踏入了泥土之中。
一旁随侍的锦书等侍女吓得大齐都不敢喘,只想等二少平复了心绪才敢靠前。
当庭院里再无半点艳红时,尧暮野终于收了剑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吩咐道:“去,派人请户部范大人入府。”
当范青云入府时,看见尧太尉正坐在书斋里欣赏着一尊玉雕——正是白日里袁玉珠雕刻的那一尊。
范青云连忙入内,向太尉大人拘礼问安。
尧太尉指了指这玉雕道:“今日见妹妹捧回这一尊玉雕,倒是后悔走的太急,未曾见得精彩的,范大人可知,这玉雕让我想起了何人?”
范青云诚惶诚恐道:“下官不敢妄猜太尉大人的心思,请大人解惑。”
尧太尉沉默了一会道:“这英姿竟是让我想起了家父,当年他骑马打猎时,也是这般身形矫健。”
范青云未曾见过二少的亡父,一时不知话头在哪,当下只垂手恭听临训。
尧太尉接着说道:“这般传神,不能不叫人动容,让在下想要酬谢一番这巧手之人,范大人,你说若是这样的工匠都不能入决赛的话,这场玉雕大赛便没有比试的意义了不是?”
范青云心里腾得翻了个儿,却不敢忤逆太尉之言,连声说道:“太尉所言及是,此人定能晋级。”
出了太尉府门时,范青云沉默地蹬上了马车,突然开口问询道门口的尧家马童:“敢问一声,尧太尉仙逝的父亲可是酷爱马术?”
那马仆乃是尧家老奴,闻言噗嗤笑了出来:“范大人,在尧家门口可不能这般开玩笑,我们家仙逝的老爷虽然是朝中的忠勇大将军,但生平素雅,最恨马儿身上的臭味,若是见了躲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