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此话说得甚是无礼,约莫是只当玉珠已为人妇一遭,没什么好羞涩的。但玉珠并不想在一旁立着的那位贵人面前多加言语,只是适时地微微低头,只当被问得羞怯地福了福礼,便转身告辞。
此时玉珠的马车后也甚是热闹。
刚才瑞国夫人赏赐了玉珠许多织缎布匹还有头钗等物,让她带回去送给府里的女眷,所以珏儿正与车夫一起往马车上抱着东西礼盒。玉珠赶着上车,一时没有人扶持着她,就在玉珠上车的当口,那马儿贪玩向前踏了几步,玉珠身子微微倾斜,雕刻了足有两个时辰的手臂本就累得酥软,尤其是受了伤的右臂,根本使不上劲儿,整个人一踉跄竟从马车上栽了下来。
玉珠在身子失去平衡时,心内就暗叫不好,电光石火之间只来得及将受伤的手臂抱着胸前,只、想着不要让手臂再度受伤就好。可是这一摔已是避无可避,惊得一旁来不及回转的珏儿大叫了出来。
玉珠紧紧地闭上了眼,只盼着不要摔得太狼狈,急急下坠的身子突然被一双铁臂抱住,缓住了坠势。
玉珠诧异睁眼一看,睁开眼一看,自己的脸正紧贴在深色的朝服之上,微微一抬头,便看见一双摄人的凤眼正眼角微挑地盯着自己。
玉珠如俯在烙铁之上,连忙挣扎着起身。可是抱着她的人不撒手,她如何起得?
尧太尉也是欣赏够了怀里之人的狼狈,这才胳膊一举,将玉珠重新放回到马车上。开口说道:“烦请当心些……”
也许是陶神医药到病除的缘故,此时男人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再如以前那般嘶哑,恢复了原本磁性而又低沉的声音,因为挨得太近的缘故,说话时的热气直钻进了玉珠的耳廓里,让人忍不住转过头,拉得离他远些。
看着玉珠闪避的动作,男人面无表情,可是眼内却是略带嘲讽道:“六小姐也不谢谢在下吗?”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玉珠刚要开口道谢,尧少却已经失去了听的兴趣,转身复又走回府门处,对看得有些大张着嘴巴的礼部侍郎道:“还请李大人带路……”
于是一行人便消失在了朱红色的府门前。
珏儿这时也顾不得收拾那些礼盒了,连忙也跳上了马车道:“六姑娘,您没事吧?那胳膊可碰到了?”
玉珠轻轻揉捏着有些酸麻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告诉车夫快些驾车回转。”
珏儿依然心有余悸道:“方才可是吓死我了,您要真摔下来,可是要摔得不轻呢!下次可不能这样自己上马车了……不过那位二少的身手可真了得,明明府门离马车甚远,他是怎么奔过来接住您的?”
玉珠不欲在这话头上多谈,只轻轻说:“一会回去,母亲问起,不必说这些细枝末节,只说修补的玉镯很得瑞国夫人赏识便好。”
珏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替玉珠揉捏着胳膊……
等回去时,那一马车的锦缎礼盒,让王夫人憋闷许久的心顿时亮堂了起来,只顾着拆礼盒看,还真是没有顾得上问些什么。
她原本就忧愁过几日瑞国夫人的寿宴上,自己这一身行头不得体面,管老爷要些钱银,却被瞪了眼,只说现在钱银周转不畅,有些店铺伙计的月钱还为付呢,东家平白扯布买缎也太不像话,只选了合体的旧衣洗刷干净便好,商贾人家同那些个贵人比什么吃穿?
而现如今,各色锦缎俱全,倒是省了寿宴上失礼丢面子的烦忧,一时间心情也甚是舒爽。
只招呼了五女儿一并过来,也拣选几块可心的布料,好叫裁缝制衣。
倒是萧老爷得了空子,亲自询问了六姑娘去侍郎府的情形。
玉珠含笑,只说修了玉镯,旁的事情俱未提及,更没有提起瑞国夫人想要她成为温将军妾室的意思。
萧老爷听了倒是松了口气,开口道:“既然是这样便好,这次我竟是不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得先跟我说,莫要听你娘亲的胡乱言语,一个姑娘家去修劳什子的玉镯,还真当我们萧家的姑娘也是玉匠了不成?”
王夫人在旁边听得不甚乐意,回嘴说道:“就你人尊贵,会当爹,我这个当娘的就不会替她着想?京城里这么多的玉匠,为何瑞国夫人却独独叫她?摆明着是温将军看上了玉珠!他由家姐出面,总好过自己与她私会,这便是有意要纳玉珠入府的意思,这么好的姻缘不要,你的六姑娘是准备嫁给皇帝当填房不成?”
萧老爷气极道:“眼皮子浅得装不得半滴水!可是忘了我娘临行前的吩咐,小六的婚事待得回了玉石镇再议,不要在京城里随便地给她定亲!”
王夫人瞪眼还要再回嘴,可是玉珠笑吟吟地递过了一只簪道:“娘,你看,这簪正好配你手上的布料……”
王夫人一看,可不是,配得甚美,那镶嵌的珍珠也圆润得很,于是直呼着让玉珠再翻翻,看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搭配。
接下来的几日,温将军府里再不见派人来,只是温将军给玉珠亲笔写了封信。
大致的意思是他最近京城宴请繁忙,俗事缠身,终日畅饮达旦,一时不能陪伴小姐游历京城,只是听闻六小姐有意参加玉石雕刻大赛,他自当留心替小姐安排,还望静养好身体,他将不日来访云云。
虽然不见温将军,大少爷萧山倒是回来了几趟。
当儿子的,自然比他的老子好些,给了母亲一些零用,缓解了王夫人的燃眉之急。
虽然王夫人疑心儿子给那老六的荷包许是更多,可是也不好下了儿子的面子。左右京城里有她坐镇,绝不叫儿子跟养女闹出什么出格的丑闻来!至于那些个小手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京城里的日子,自然是比西北边陲小镇来得有滋有味,王夫人虽然短缺了月钱,可是依然是要逛一逛京城的街市。
于是便带着两个女儿,让她们戴了纱帽遮面,在带了两个婆子和各自的丫鬟随侍,一行人早早地便去西市闲逛。
只是京城里的人潮汹涌,只逛了一会便被挤得有些困乏。于是萧珍儿提议,一行人便去了一旁的一间看上去人少些的珠宝铺子里看一看,也稍作休息。
只是入了那店铺,立刻知道人少的缘故了,这件铺子格调高雅,里面的珠宝行头款式也俱与市面上的不甚一样,看那成色个个都是让人咋舌的珍品。
店铺的伙计也甚是殷勤有礼,见这些女客身上俱是得体的锦缎,一看也是富户人家的女子,立刻奉上香茶甜品,请她们落座休息,然后奉上了绒布衬底的展板,上面是各色的珠宝饰,让她们逐一拣选。
王夫人是个爱面子的,受了别人这般殷勤的招待,若是不买上一两件,脸面上也实在过意不去,加上那些珠宝很是惹人喜爱,一时间也是自内心的欢喜了,忍不住便挑选了整套的头面出来。
可是等伙计报出价格来,王夫人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紧绷着脸道:“我的娘家也是做珠宝生意的,这些个钗头的价格,我只要一打眼便知价钱几何,你们这是黑店吗?平白的将价格报得这么高,可是要打劫不成?这个价得杀一杀,不然我便不买!”
伙计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尤其是听到了王夫人的话里夹带着明显的西北口音后,眼内的鄙夷之色更甚:
“夫人,此地乃京城,贵胄皇亲遍地,总不好叫贵人们跟些贱民一同饮茶沽买,这生意也因为客人分作三六九等。比如我们悦宝斋,是专门侍奉王侯显贵的客人。贵人们不问价钱,只看这货色是不是天底下的独一份,为了这独一份,就算是加价几倍,也全部不在意。所以夫人你若是嫌价钱太贵买不起的话,可是移步前往隔壁的店铺,那里一钱银子,就能买了整幅的头面呢!”
王夫人自小就是富商之家的女儿,嫁入了萧家后也是养尊处优,哪里想到有一日会被人嫌弃成了穷鬼?一时间气得脸色骤变,大声地与那店铺伙计理论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门口悬挂的摇铃被掀起的门帘撞击得叮当直响。先是有四名高大的侍卫鱼贯而入,随后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带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进入了店铺之内。
那原本趾高气扬的伙计见了来人后,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跪地请安,只恨不得将身子匍匐得愈地上的石板平齐:“尧太尉,您怎么亲自登门了?小的给您请安了。”
也难怪伙计这般殷勤,尧太尉虽然素来喜欢骑马穿街市,京中之人皆是见识过太尉的风采,可是他向来不涉足这些商贾店铺,尧家主宅的各色供应,俱是专人特制,绝对不要流经市井的俗物,就算悦宝斋这等见惯了王侯的店铺,骤然迎来了尧家二少,也是变得有些诚惶诚恐。
而一旁大吵的王夫人,也在那几位肃杀的侍卫入门时,便吓得闭了口。她在城门口见过这位尧太尉,自然知道他是何人。只要想到自己方才大声的喝骂也许入了这位贵人之耳,王夫人只恨不得立刻吞了自己舌,当下立刻止了骂声。
尧少入了店内,依旧是如往常一般从容,也不理那跪伏在地的伙计,来到一张雅座前,撩起长摆施施然地坐下,然后对他身后跟随的那个女子道:“去看看,可有一样的款式。”
那女子甚是娇俏,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通身的富贵之气,一双眼儿好似杏核一般,只是半撅着嘴在店铺的货价前来回扫视了一圈,泄气道:“二哥,这家店铺也没有!”
玉珠一直坐在王夫人的身旁,原本是想要劝住母亲早早地离开便是,谁知这位阴魂不散的二少竟然突然而至,看这光景,应该是带着幼妹选买饰物。只是现在他人便坐在对面,若是连招呼也不打便走,似乎太过失礼。可若是贸然前去问安,看那男子连望都不望过来一眼的架势,只怕也是被冰冷地顶回去……
正自为难的光景,王夫人倒是解了她的烦忧,径自走上前去施礼道:“没想到竟是在这遇到了尧太尉,真是民妇三生有幸!”
尧暮野接过了伙计递来的香茶,漫不经心地吹着茶沫,瞟了王夫人一眼道:“不知夫人是哪一位?”
王夫人连忙道:“民妇乃是西北玉石萧家的媳妇,当今宫中受皇上恩宠的萧妃乃是民妇的二女,太尉不记得了,您当初在西北还路过了我们的府门呢!”
太尉听了也不搭话,依旧吹着茶沫,俊美的脸上尽是漠然的云淡风轻,闹得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好没意思,竟是让一旁的伙计捡了笑话。
玉珠见此情形,心知若再不出口,母亲一时也难以起身下台。于是轻轻掀起自己头纱除下帽子放到一旁施礼请安道:“民女见过太尉,既然太尉忙于选买,我与母亲不便搅扰太尉清静,这便离开,烦请太尉自便……”
说完,自己起身时也顺手扶起了王夫人,准备着就此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时,太尉倒是放下了茶杯,看了玉珠一眼,慢慢开口道:“原来是六小姐,方才一时没有留意小姐在此,还请见谅。”
一旁的那个小姑娘听了“六姑娘”这几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只快步走到了玉珠跟前,上下打量着她道:“六姑娘?你可是萧家会琢玉的那个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