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看完二连所有战士考核成绩的墨上筠,回到宿舍。
下午已经将宿舍收拾了下,没必要再花费时间,她丢了拐杖,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洗澡洗漱后,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桶里,打算偷个懒,明天放洗衣机里清洗。
踩着湿哒哒的拖鞋回到宿舍,再一看表,才九点半。
折腾了一天,墨上筠将头随意一擦,便将毛巾丢到书桌上,尔后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刚坐下,宿舍门就被推开了,浑身是汗、连衣服都湿透了的林琦走了进来。
墨上筠瞧了她一眼。
从外面回来的人,倒是比她这刚洗完澡出来的,更像是洗过澡一样,短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连带着作训帽都被浸湿,身上那套作训服也一样,看样子回到连队后的训练量不比在集训营的少。
肩上搭着块毛巾,林琦走进来的时候,用毛巾擦了擦汗,见到墨上筠后,下意识将毛巾放了下来。
“墨连长。”
林琦语调生硬地喊了墨上筠一声。
没有多余的眼神,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向自己的衣柜,找到一套新的作训服,尔后走向了阳台。
一而再再而三被墨上筠忽视,并且被打击,林琦纵然对墨上筠再有好感,现在也消失殆尽。
墨上筠倒是很能理解她,很快收回了视线,将叠成豆腐块的被子一掀,之后就躺在了床上,闭眼睡觉。
但——
“你知道楼西璐什么来头吗?”
林琦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宿舍和阳台的交界处。
只手枕在脑后,墨上筠闻声,稍稍掀了下眼角,“不知道。”
林琦沉吟了下,继而别有深意地提醒她,“那你最好去了解一下。”
说完,也没有等待墨上筠的回应,转身就走去洗澡。
墨上筠稍有沉思地垂下眼睑。
算起来,林琦也是楼西璐的学姐,她不管学校的事情,但林琦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不过林琦显然没有亲口告诉她的意思。
想罢,墨上筠闭上眼,准备什么事都放明天再说。
*
翌日。
时间刚过九点,气温就渐渐上升,阳光刺眼,蝉鸣声声。
训练场上,战士们挥汗如雨,一声声喊,气冲云霄。
与此同时,二连的连长办公室内。
墨上筠端着从炊事班拿来的冰镇酸梅汤,闲闲地坐在办公椅上,神情慵懒闲散,保温杯外有冷意蔓延,汇聚成细细的水珠,她的手指从外壳上划过,水珠立即聚拢,成股滑落。
她喝了口酸梅汤,几滴水珠从杯子下面滴落,落到她的作训服上。
然,她却混不在意,而是抬起手,揉了揉左耳。
“墨副连,你也说句话啊!”指导员气急败坏地跟墨上筠求助。
“啊?”
墨上筠抬了抬眼,似是这才回过神来。
见到墨上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指导员只能是火上浇油,此时火气旺盛得很。
朗衍坐在对面,颇为无奈地看了墨上筠一眼,随手将签字笔丢到桌面。
“指导员,叫墨副连也没用,我的立场是不会变的。”朗衍坚定道,神情多了几分严肃。
“我说你……”指导员一拍桌子,激动道,“来一次思想动员怎么了?!人家一连和三连都搞了,你瞧瞧,大热天的,训练还那么认真,那么刻苦,一句抱怨都没有!”
“那是他们的事,在我的连队里搞这种没意义的思想工作,我不同意。”朗衍面色肃穆,立场无比坚定。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指导员急的满脸通红,“让战士们有作战准备有什么不好?一切为了实战,怎么就是没意义的?郎连长,你啊你,就是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人家都搞思想动员,没出什么负面效果吧?调动了战士们的训练积极性吧?有时刻作战的精神,也是一件好事嘛!不然只让他们训练,有什么用?”
听得指导员的嗓门越来越大,墨上筠不由得又摸了摸耳朵。
啧。
从八点吵到九点半,一个半小时了,打她从炊事班回来开始,就见到指导员跟朗衍就“是否要根据最近边境入侵一事对战士们进行时刻战斗的思想动员”一事进行争执,现在还是没个结果。
这日子过得,倒是一点儿都不乏味。
“打不起来。”朗衍道,“而且,轮不到让他们上阵。”
“什么轮得到轮不到的,什么打不打得起来,这都不重要!”指导员强调,“重要的是态度!战士们的思想态度!你不想让你的兵在战场上临阵退缩吧?”
朗衍一拧眉,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冷不丁高了指导员半个头,他盯着指导员的眼睛,以无可动摇的力度强调道:“我的兵不怕战争,但你不能让他们满脑子都是战争!”
“你你你……”指导员气结。
刚喘了口气,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指导员一回头,看到站起身的墨上筠,不由得问:“墨教官,你去哪儿?”
墨上筠将空的保温瓶放到桌上,随口答道:“听说炊事班想研究几种新菜式,我去看看。”
“你别急着走啊,”指导员赶忙拦住他,“你跟他好好说说。不怕战争跟满脑子都是战争,这是有区别的!”
灵活的绕过指导员的阻拦,墨上筠眨眼拄着拐杖来到门口附近,顿住,回头看两人,她摸了摸鼻子,“这个不好说。”
指导员气急败坏。
盯着指导员看了几眼,墨上筠微微摇头,一本正经地表意见,“真不好说。”
说完,一脚踏出了办公室门口。
“哎——”
指导员出声想喊住她,可一声喊都没喊完,墨上筠就非常无情地消失于门口。
这下,指导员气得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一个连长,一个副连长,怎么都这个样子?!
尤其是这个墨副连……出去四五个月,自从回来后,明显感觉态度愈漫不经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营长的惩罚给闹得!
这破事……哟!
指导员感觉心痛得快要窒息。
经墨上筠这么一冷场,朗衍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他视线沉沉地看着指导员,“指导员,思想动员的事先放一边,马上就到建军节了,先处理好眼下的事吧。”
被朗衍提醒,指导员想了下,尔后道:“那等建军节结束再说。”
反正明天就是建军节了。
指导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看着他急匆匆的模样,朗衍就猜到他是去找墨上筠的,虽不敢保证墨上筠会站自己这边,但也可以肯定墨上筠是中立的,所以朗衍没有拉住指导员。
墨上筠走的比想象中的要快,一个脚受了伤,至今还不能完全穿鞋的人,拄着一根拐杖,生生让指导员追的快要传奇了,才追上墨上筠的速度。
“墨副连!”
眼见着墨上筠的背影,指导员抬高声音喊道。
墨上筠这次倒也没躲他,一听到他的喊声,就停了下来。
而指导员直至走近了后,才意识到墨上筠压根没走去食堂的路——如果他速度再慢一点,听信墨上筠的话去炊事班找她,那百分百见不到她的人。
指导员想想就气得不行,这当副连长的,怎么能这么油腔滑调!
不过,有事相求,指导员不能生气,他吸了口气,朝墨上筠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墨上筠看得一个冷颤,她及时打断他的强颜欢笑,直接问道:“指导员,有什么事吗?”
“有。”指导员收回了难看的笑容,朝墨上筠道,“思想动员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朗衍怎么也不肯同意,所以我想……”
“我不站边。”墨上筠道。
“这不是让你站边不站边的问题,”指导员苦着脸道,“我们二连有什么特殊的?一连和三连都举行了,没什么不好吧?墨副连,我看你比较深明大义,不像朗衍那小子一样固执——”
“指导员,”墨上筠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这高帽子我可不敢戴。”
“咳,”清了清嗓子,指导员也不再打算说违心的话,直截了当道,“朗衍看了楼排长的两次演讲,说是讲得东西太虚了,他不满意,之后一直在跟我僵持,所以我想换个人试试。”
“……”
墨上筠心中暗自腹诽:朗衍分明是一开始就反对、僵持的,到指导员嘴里成了在楼西璐演讲之后朗衍才僵持的,完全避重就轻,也是够狡猾的。
“墨副连啊,你看你,这么会说道……”指导员的高帽子又往墨上筠头上戴了。
墨上筠皮笑肉不笑的看他,“您是指导员,比我能说道。”
“我这不是说话没人听嘛!”指导员无奈摊手。
“这事呢,还得朗连长答应。”
“你放心,朗衍最信你,只要你答应这次演讲,朗衍肯定会松口的。”指导员诚恳地说着,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墨上筠盯着他看了会儿,心想这指导员当得也是够劳心劳力的。
耸了耸肩,墨上筠没有说重话,而是道:“如果朗连长答应了,再来考虑我吧。”
这就是一个颠倒次序的问题,可无疑也给指导员的说服工作增加了难度。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退让,便让指导员心满意足,他笑了笑,“行。你去哪儿,要我找人照顾你吗?”
“……”墨上筠沉默地看了眼自己的左脚,心里骂了那人千遍万遍,但面上却一脸的真诚,“不用,您去忙吧。”
见此,指导员点了点头,却没有先转身,而是目送着墨上筠离开。
等他心花怒放地看着墨上筠走远后,才冷不丁的意识到——
『墨上筠去的是一连方向!』
她跑一连去做什么?
指导员不明所以地想着。
*
刚抵达一连的基地范围,墨上筠就见到一些很眼熟的面孔。
她不一定能一一说出名字,但那些眼熟的人,基本都是认识她的。
走了一路,皆是听到不少打招呼的声音,一个一个敬礼敬得跟木桩子似的,把精英连的风范挥到十成。
遇到一起去集训营的一连战士,这人在端正地朝墨上筠敬了个礼后,就丢下自己的排,笑容可掬地朝墨上筠小跑过来。
“墨副连,你回来啦?我们可想死你了。”
一看这架势,墨上筠就想到了燕归,下意识想将拐杖拿起来注意保持距离,但一想不是每个人都像燕归一样,于是便没有动弹。
果然,对方在距离两米远处,安分地停了下来。
“你们连长呢?”墨上筠扬眉问。
“在办公室待着呢,说是要审核一下我们连的节目名单。”那人笑嘻嘻地说着,然后又朝墨上筠问,“对了,墨副连,建军节晚会你会上台表演吗?”
墨上筠的手搭在拐杖上,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说呢?”
那人一个冷颤,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唱个歌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嘛。燕归说你唱歌跳舞弹琴啥的,样样都会。我们新来的楼西璐楼排长据说要在晚会上弹钢琴呢,你们林排长也要唱歌,咱们营就仨女的,墨副连,你就满足一下我们,上个场呗。”
“……”
墨上筠无语地看着跟前这个被燕归同化了的人,啰啰嗦嗦一大串听得人一阵头大。
“听说你们连举行了演讲?”墨上筠问着,顺带转移话题。
“是啊,就是我们新来的楼排长举行的,”那人点了点头,一下子就被墨上筠给带跑了,“就你们二连没有演讲吧?墨副连你打算亲自上阵吗?”
“战士们反响怎么样?”墨上筠继续忽略他的问。
“很好啊,”那人笑得露出了大白牙,“那天晚上我们都激动地睡不着觉呢。”
“激动?”
“是啊!为国献身什么的,满脑子都是这个,理智着呢。”
见他兴致勃勃的模样,墨上筠轻轻蹙眉。
注意到墨上筠神色不佳,那人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训练吧,”墨上筠淡淡说着,眼看着那人要转身,忽的又叫住他,一字一顿地提醒道,“对了,我带出来的兵,得好好照顾自己这条小命,国家不需要你们去送死。”
“……哦。”
那人眨巴眨巴着眼,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有些迷糊地点了下头。
墨上筠沉下眉目,转身往陈科的办公室走。
那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列队。
*
接下来五分钟的路程,被墨上筠翻了两倍。
足足过了片刻,墨上筠才来到陈科办公室门口。
这一路,她特地看了下一连的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在专注地训练,并且满怀激情。
可是,出奇的她觉得沉重。
这只是一份工作,有理想有信仰是好事,这份工作跟其他很多高危工作一样,有可能会丢掉性命,而牺牲后会得到荣誉,可这并不代表他们需要为了这份荣誉而牺牲。
这份工作会带给他们很多东西,可,绝对不该是死亡,甚至于伤残。
纵然没看楼西璐的演讲,这一路看过来,墨上筠也能理解楼西璐的演讲有多么的“成功”,而朗衍的担忧,是多么的有道理。
有一点指导员说对了。
朗衍应当是看过演讲后,才会下定决心跟指导员僵持,他尽其所能地让自己的兵保持自我,为自己而奋斗。
“叩。叩。叩。”
墨上筠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谁啊?滚进来。”
门内,传来陈科的声音。
嘴角微抽,墨上筠一把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陈科抬眼,赫然见到门外伸出来一根拐杖,直接往地面一敲,心想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可再往上一看,见到是墨上筠这个“小兔崽子”后,神色微微一变,将骂人的话一一收回。
看着墨上筠一瘸一拐地进门,陈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墨副连啊,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串门?”
视线在办公室里一扫,确定里面就陈科一个人后,墨上筠直接朝陈科的办公室走去,声音懒懒的,“刚回来,过来打声招呼。”
见她行动不便的模样,陈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又问:“真的是来打声招呼?”
“顺便问问你们那个新排长,刘……唔,”墨上筠偏头一想,最后草草摆手,随意道,“就是新排长的事。”
陈科脸色黑了黑,纠正道:“她姓楼,叫楼西璐。”
“都一样。”
墨上筠笑眯眯地回应着,顺手将陈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拖出来,大大方方落座。
就这毫无心虚的表现,陈科也是看出来了,她压根不是记不得人名字,而是故意来找茬的。
“墨副连,”双手手肘搭在办公桌桌面,陈科紧紧盯着面前这张年轻而冷静的脸,“您这是来恶人先告状的呢,还是想为昨日之事来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