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家的事,总是一会晴一会雨的。”关老太太笑着安慰郭老夫人道,“你也不用自责。就当是受了教训好了!”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不知道受过多少教训,这样的教训,不受也罢!”
关老太太也笑了起来。
郭老夫人身后的袁氏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声如轻风地问周少瑾:“那吴家大小姐,二小姐可了解?”
周少瑾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怎么忘了袁氏!
吴宝璋敢坏程许的名声,袁氏就能吃了她。
周少瑾可不想掺和进去,笑道:“我和吴家大小姐算上今天也不过是见了两面,实在不了解她的为人。”
袁氏点头,若有所思。
周少瑾这才现吴夫人和程贤都不在敞厅里。
不知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她思忖着,唐老太太由姜氏虚扶着走了进来。
潘清跟在她们的身后。
良国公夫人正和致仕回乡的原吏部侍朗孙大人的夫人说着话,听到动静两人齐齐扭过头来,良国公夫人更是问道:“事情怎样了?” 敞厅里的人都朝她们望去。
众目睽睽之下,潘清望着安静地站在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身边的周少瑾,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件事明明就是周少瑾惹出来的,现在弄得像是她在生事似的。难怪母亲对四房的关老太太推祟有加,说她精明却不咄咄逼人,宽厚却不胆小怕事。她不过是派了个小丫鬟提前把周少瑾叫走,就不动声色地把周少瑾摘了出去。
唐老太太则看了潘清一眼,粉饰太平地笑道:“没什么事。小姑娘家口角,说清楚就没事了!”
潘清一愣。
姜氏差点吐血。
唐老太太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潘清就是没错也会给在座的夫人太太们留下个心胸狭窄,不能退让、不愿隐忍,喜欢惹是生非的印象。而潘清这两年正是说婆家的时候……
姜氏可不是那种吃闷亏的人。
她立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现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风就是雨,针眼大的小事也能闹得沸反盈天的……”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什么周少瑾奉了郭老夫人之命去帮程许取东西;什么吴宝璋早不头昏迟不头昏,周少瑾和程许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正巧出去透气,看了个正着;什么吴宝璋振振有词地喝斥周少瑾为何单独和程许走在一起,周少瑾又是怎么被气得手足无措,只好跑来找潘清做证……说得她好像就在旁边看着似的,周少瑾成了那个被欺负的人,潘清是打抱不平,如果说有错,那全都是吴宝璋的错。 吴宝璋不在场,她就是在场也没几个人认识她是谁,而周少瑾和潘清一个软弱柔顺,一个端庄大方……和姜氏所形容的都很符合,就算有人怀疑姜氏的说词,可看到这两个女孩子的时候,也很难再怀疑下去了。
良国公太夫人更是听得眉头紧蹙,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程笳则像听天书似的,眼睛瞪得像铜玲,困惑地望着周少瑾。
周少瑾好生佩服姜氏。
这可真真是将活的说成了死的,将死的说成了活的。
从前她有点怕姜氏,如今看来自己却也不冤。
姜氏能主持三房的中馈,可见也不是侥幸得来的。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件事是周少瑾和程许的不对。
“男女七岁不同席。”致仕的原吏部侍郎孙大人的夫人对郭老夫人道,“还好是在自己家里,又有丫鬟婆子跟着,这若是在别处,还不得闹出大事来。”
袁氏脸一沉,挑着眉就要站出来,却被郭老夫人一记冰冷的目光阻止。
“这算是什么大事?”郭老夫人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轻轻地喝了一口,这才道:“佛祖看见美人是堆枯骨,膏粱子弟看到美人却以为是天仙。我只能管我自己的事,我还能管着谁成佛谁入十八层地狱不成?”
孙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那林教谕的夫人忙笑道:“郭老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她娓娓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有个学生,家中附近有个香烛铺子,他常看到个年轻漂亮的道姑在那香烛铺子里挑选香烛,有一天,那店家的儿子在那里守店,道姑又来了,两人说了会话,就换成家里的一个小伙计在看店,过了快一个时辰,那店家的儿子才送了道姑出来。
“他就留了心,每次路过那香烛铺子的时候都要多看两眼。
“这一看,就让他现原来那店家的儿子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在铺子里守店,到了下午,道姑就会到他们家来挑香烛,之后两人就会去店里,一个时辰之后,店家的儿子就会送那道姑出来。
“他就去报了官。
“说店家的儿子和那道姑有尾。
“谁知道官衙一查,原来那道姑已年过四旬,不过因是武当弟子,习内家功夫,所以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香烛铺子的老板娘是那道姑的嫡亲姐姐,已瘫在床上好几年了,这道姑云游到了金陵城,知道姐姐瘫在床上,就每逢初一、十五来给姐姐按摩,那店家的儿子正是她嫡亲的外甥……”
敞厅里顿时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年事已高,听说过不少奇闻趣事的良国公太夫人都生出几分兴趣来,问林夫人:“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林夫人感慨道,“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官衙一句‘误会’也就消了案。倒是那书生,还不认错,非说是那店家儿子的错,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是亲姨母,也理应回避!”
孙老夫人道:“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那个穿着大红色织百蝶穿花的褙子少妇一直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却突然道,“那开香烛铺子的不过是个寒门小户,还不知道是否会识文断字,你让他守这些规矩,他懂吗?要不然现在朝廷怎么会把‘教化’作为官员岁考的内容之一呢?”
孙老夫人不免有些讪讪然,道:“刘大人不愧是‘能吏’,连刘夫人对官场上的这一套都娴熟得很。”
原来这个少妇是江宁县令刘明举的夫人。
听她这说话的口气,娘家恐怕也是有人做官的。
周少瑾打量着她,就看见吴夫人和程贤低声说笑着走了进来,依旧还可以听见俩人的对话:“……我也是觉得虞记的脂姻比谢复香的好,但谢复香的香粉却比虞记得好。”
程贤道:“正是。所以我每年都会让人从金陵城给我捎十来盒谢复香的香粉,既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她说着,抬起头来,好像这才现敞厅里多了个周少瑾和潘清,遂宠溺地对潘清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让我一阵好找!”随后问周少瑾:“不是说你和吴大小姐一块吗?怎么没见吴大小姐?”…
周少瑾目光微闪,本能地感觉到了程贤的恶意。
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吴夫人已笑道:“我让她先回去了——我们老爷老家来了客人,说是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的,特来拜见大小姐的。”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谁也不会煞风景地追根究底,大家笑着,也就把这件事翻了过去。
等到开席,周少瑾就坐了吴宝璋的位置。
潘清没话找话,和周少瑾搭着讪。
周少瑾秉承一贯的沉默寡言,潘清说上十句,她才应一句。潘清累得不行,程笳却气得不行。没等到散席就拉了周少瑾低道:“潘清为什么和你那么亲热?刚才你帮潘清说话了?”
“为什么不能是潘清帮我说话了?”周少瑾道,“你管她想干什么?反正她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程笳半信半疑。
周少瑾从来没有和人这样纠缠过,此时船过波平,看到吴宝璋被长辈们嫌弃,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她连喝了两碗鲥鱼汤,冒了点汗,这才有了精神。
看过烟花,帮着二房送走了客人,周少瑾等人回到四房,已打了二更鼓。
关老太太面露倦容,吩咐周少瑾等人:“都去歇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叮嘱了她们姐妹几句“小心烛火”之类的话,也和周少瑾姐妹散了。
周少瑾看着周围没人,让施香、持香等人远远地跟着,悄声把回到四宜楼之后生的事告诉了周初瑾。
周初瑾骇然,之后又有些啼笑皆非,道:“敢情你还挺得意的啊!是无知无畏。敞厅里坐着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是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的,你竟然还敢设计吴宝璋。这若是露了馅,你准备怎么收场?”
说着,两人进了畹香居。
周少瑾道:“我当时就是气极了,也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看看,的确很凶险。
如果这事搁在前世,以她的懦弱,十之八九就忍了。
吴宝璋不是拿着这件事威胁自己就是拿着这件事讨好自己,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事情都会像前世那样,自己心虚之下只好和吴宝璋常来常往,吴宝璋会认识程笳,会认识和程笳关系紧密的郑氏……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吴宝璋被良国公府的太夫人这么一“点评”,不要说融入金陵城的仕女圈了,就是略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姑娘和她走得太近。
自己和她,以后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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