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秋在天上人间的外面等我,看到我过来,远远的朝我招手。
我赶紧几步过去,他却扔下我,转身往街边的树影里走。等到一片黑暗笼罩住自己了才站住脚,转过身来朝我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有修养的人,都有一口好牙。牙齿长不好的人,即便位极人臣,也必定是奸臣。当官做员的人,大多一表人才。但凡猥琐的人,纵有飞天本事,一样跌落尘埃。
我伸手欲去握欧阳秋的手,他将我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后,微笑道:“你就穿这身进去?”
欧阳秋所说的的“进去”,自然是天上人间。
我讪讪地收回手,打量自己说:“这身不行?”
“你说呢?”他反问我,依旧微笑。
“我平常就这样。”我说。我说的是实话。自从做了官后,我一年四季都喜欢穿夹克衫。夹克衫方便,自由。
“这里可不是你们乡下。还是讲究表面功夫的。”欧阳秋毫不客气地指责我说:“你平常穿什么都行,但要进去这里,还必须要衣冠楚楚。”
我抬眼去看不远处进出的人群,果真都是道貌岸然。像我这样穿着随便的人,居然半个也看不到。
“我现在去买一套。”我迟疑地问:“王府井大街应该有卖吧?”
“不用了。”欧阳秋挥挥手,领着我往前走。到了一台珵亮的小车跟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西服递给我说:“试试,看合不合身。”
我还想推辞,欧阳秋沉着脸说:“别婆婆妈妈的了,去车里换了。”
等我从车里出来,自己也感觉到了神清气爽。虽然衣服合身且漂亮,毕竟平常极少去穿,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欧阳秋打量着我,啧啧赞道:“小陈呀,你看看你自己,这么一打扮,才不失为一处级干部嘛。古话说的好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身行头,把你的精气神都体现出来了。好,极好!”
我嘿嘿地笑,连声表示感谢。
这套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就好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穿在身上是无比的妥帖。
“送你了。”欧阳秋轻飘飘的说:“反正也是别人送我的,穿在你身上比穿在我身上好看多了。”
我心里暗暗嘀咕,他们连穿的衣服都有人送,还有什么要买的呢?
说了一会话,欧阳秋带着我往天上人间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低声告诉我说:“小陈,今晚我们请的是改委的一位兄弟。此人掌管全国经济开区的审批权。他高兴了,什么话都好说。”
我心里一顿,悄悄摸了一下钱包。钱包里的现金不多,但有一张卡,是我临出门时,老婆黄微微塞给我的,说我出门在外,君子出门带重粮,应应急。
身上有钱,胆子就大。我昂挺胸,随着欧阳秋在一片谦卑的欢迎声里阔步进门。
欧阳秋早就定好了包房,我们两个在漂亮的女招待指引下,直接进了包房。
改委的大神还没到,欧阳秋仰靠在沙上,闭目养神。
我四处打量房间,仿佛置身于皇宫一般的惶恐。这里的装修果真不同凡响,所有东西都泛着光彩,有许多物件我是第一次见到。比起衡岳市的林隐酒店来,确实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凡尘。
林隐酒店在衡岳市已经是屈一指的高档地方了,但与天上人间一比,居然现林隐处处冒着土气,既没有富贵,也没有堂皇。
坐了一会,门被推开,随即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他的年龄似乎与我不相上下,气质却似乎比我高许多,大有一股凌人的架势。
欧阳秋在适时睁开了眼,他起身迎上去,一把搂住刚进来的年轻人,亲热地喊:“老弟,麻烦你了。”
年轻人淡淡地笑,扫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欧阳秋赶紧叫我过去,介绍说:“这是中部省来的,叫陈风,是地方开区的主任。”
我还不清楚来人是什么身份,但看欧阳秋的媚态,知道来者不会是普通人。单从他斜睨我一眼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在他眼里,我几乎如草芥一般的微小。
“小陈,这位就是我们今天要请的改委领导,全毕司长。”
我伸过去双手,不管他愿不愿意,先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又晃了晃,真诚地说:“全司长,久闻大名,今日一见,荣幸!”
全毕却不买我的帐,冷笑一声说:“哦,你听过我的名字?”
我当然没听过他的名字,一个改委的司长,放在浩大如烟海的改委,屁也不是。但摆在我们地方干部前面,就是一尊大神了。
拍马屁的功夫这几年多少学了一些,说些肉麻的话,我现在一点也不脸红。
我说:“何止是听过,是倾慕啊。想我们全司长,年轻有为,比起我们地方干部,一辈子碌碌无为,为三五斗米而折腰啊。”
我没说错话,我们确实为三五斗米在折腰。当然,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所有老百姓。
如果不是想多得到政策支持,谁愿意卑躬屈膝,在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人面前曲意逢迎?
全毕似乎很满意我的话,他微微颔,在欧阳秋的陪伴下,去到沙前坐下来。
人刚坐定,欧阳秋就急着要找服务员,让她把公关经理叫来,说有事要交待。
叫公关经理能有什么事交代?我心里明白。
全毕却阻止了欧阳秋,淡淡地说:“不用,我有人在。”
随即他起身去了门外,与毕恭毕敬站在门外的女服务员低声说了几句。旋即,过来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子,明眸硞齿的,脸上的笑,如春风一般的温柔。她径直走到全毕身边,挨着他坐下,朝我与欧阳秋颔致意。
“你们随意。”全毕挥手道:“到了这地方,就该自由些。”
欧阳秋便去叫了两个漂亮女孩子进来,我们一人一个,六个人围着一张台子,准备喝酒行令。
我一看欧阳秋的架势,就知道他很熟悉这个地方。他叫人叫酒,就如同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简单自如。
三个女孩子,打扮得得体高雅,都是浅笑辄止,笑颜如花。在灯光的映射下,无比的楚楚动人。
有外人在场,我自然不好开口说事。何况这样的场所,本身就不是谈事的地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频频举杯。
欧阳秋和全毕都要开车,喝酒浅尝辄止。倒是三个女孩儿,似乎千杯不醉,来者不拒。
一瓶洋酒很快见了底,欧阳秋又叫了一瓶进来,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小陈,放开了喝,全司长等下会有话跟你说。”
有了欧阳秋这句话垫底,我本来紧缩的心思全部打开了。老子今天就是喝死了,也算得上是烈士。
全毕在第二瓶酒快要见底的时候,他起身让我跟他进去里间一间小室。
我心里暗自高兴,放下酒杯说:“美女们,等等我。我先汇报一下工作。”
欧阳秋并不跟我一起去小室,他示意我赶紧过去。
小室果然别有洞天,门一关,就成了另一个天地。
全毕背对着我,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
我轻手轻脚过去,也去欣赏画。
“你说,这是真画还是赝品?”全毕突然问我。
“这个……,”我迟疑了一下,心里想,能挂在这样场所的,怎么能是真画呢?但又不敢说出口来,只好迟迟疑疑地说:“应该是真画吧。”
全毕回转身,看着我笑了笑说:“怎么这样没信心?”
我尴尬地陪着笑脸,说:“全司长,我小地方来的人,见识少,您别见怪。”
“不必谦虚!”他摆摆手说:“像你这样年龄的人,能在地方做到处级级别,算是前程远大的人了。既然可以出人头地,必定有与常人不同的水准嘛。”
无可厚非,全毕的话很中听。特别像他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在我们地方干部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我觉得这幅画,应该是真品。”我端详着油画说:“单看线条和颜色,以及整幅画的布局和意境,不是一般赝品能临摹得出来。”
我说这些话心里是没底的,因此我边说边关注着全毕的反应。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是有闲情逸致的人玩的。像我这般忙于世事的人,哪里会有此闲心?
全毕在听完我的评价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指着画角说:“你看看这落款,能临摹得出来吗?”
我随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在画的一角找到了几个微小的字母。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整幅画的某一个笔画,何能看出是原作者的签名。
“这幅画,如果拍卖,不会低于千万。”全毕叹道:“其实,艺术有怎能用金钱来衡量埃”
我暗暗吃了一惊,这幅一尺见方的小画要一千万,简直不可思议。
全毕说得对,艺术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因此,一千万,一个亿,对我来说,都是别人家的事,于我无关。
全毕突然转了口问我说:“欧阳说,你有事找我?”
我心虚地笑,心里暗自骂道:“你奶奶的,装还是怎么的?难道欧阳秋没告诉你?再说,老子找的是欧阳秋,欧阳秋找的你。”
我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只好谦卑地笑着说:“全司长,我有点事,确实需要全司长成全。”
“说吧,啥事。”
“我想把我们市的工业园区升格成为国家级的,您看合不合适?”我单刀直入。
全毕不会是婆婆妈妈的人,从他说话的口吻就能看出来,此人很干练,而且非常聪明。
“你觉得呢?”他微笑着反问我。
我讪讪地笑,说:“我觉得没用,关键在全司长这里。”
全毕颔微笑,轻骂道:“这个欧阳,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干,尽给我揽些鸡皮蒜毛的事来干。”
我闻言心里一宽,全毕将我的事视为鸡皮蒜毛,也就是说,升格园区在他看来,简直就不是一件事!
我趁机想汇报一下衡岳市工业园区的现状和展前景,全毕似乎没心思听我啰嗦,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刚才你见过的女孩子,家也是你们南方的。她是我远房的亲戚,大学毕业了不想回南方去,想在北京展。可是这里呀,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又没个特长,想留在北京工作,几乎比登天还难。先不说别的,单就一个住的地方,就会难倒很多人。我这个亲戚,家里又不是很富裕,在北京买房也是个梦想啊!”
我没有插嘴,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全毕又突然笑了一下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她要是混不下,趁早回南方去。”
我说:“既然她想留在北京,就要想办法留下来。困难肯定有,但只要克服,天大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何况,有全司长您在,还怕亲戚家的孩子流落街头?”
全毕叹道:“我们这些人,也有很多地方无能为力。”
“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嘛。”我说:“全司长,您亲戚的这点小事,如果您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办。”
全毕盯着我看,随即摇了摇头说:“不行,太难为你。”
我拍着胸口说:“全司长,别小看我们地方,在北京买套把房子,还不算是大事。”
全毕伸出手来与我握,低声说:“小陈主任,过三天,你来我办公室取批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