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深似海,人情薄如纸。像我这样的草根,身边比比皆是。往上走,老爹虽然干过革命,却一辈子默默无闻。是万千革命洪流中可以忽略的一粒尘埃。再往上走,我爷爷连尸骨都无法保存,一颗炮弹,灰飞烟灭。
草根就是草根,没有茂盛的绿,也没有参天的伟。但天地之间,唯有草根,方能根植于泥土深处,不屈不饶,顽强生长。虽然一辈子被踩在脚下,却永远不会被踩死。只要有一点点的罅隙,必定能探出头来,沐浴阳光雨露。
我如此,郭伟亦如此。
“算了,陈风。我们不去了。”郭伟叹口气,把戒指递给我。
“怎么了?”我没接戒指。
“古时候就讲,这婚姻的事,还是要门当户对。我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人,还是不要去高攀了。”郭伟似乎顾虑重重。我明白,刚才我们兴冲冲来求婚,他现在突然变卦,与我刚才说麒麟山庄的事有关。
“古话也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嘻嘻地笑,故意将气氛弄得轻松无比。
“话是这么说。可现实残酷着哪。你没看到,历朝历代,有几个草根成就了大事?即使机缘巧合,终究一梦黄粱。”
郭伟信心丧尽,于我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赵匡胤还是个草根呢。人家小时候可是做过和尚要过饭的人。还不是成就了一番千古帝业。”我打着比方,鼓励着他的勇气。
“算了。我不去了。”郭伟执意要掉头。这么个关键时刻,就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写照。
我不能放弃,郭伟与陈萌成就了好事,将来会给我无限的帮助。因为就目前来说,我于他有恩。
读书人知书达理,在道德人性层面与常人有所区别。明理的人懂感恩,倘若促成了此事,我就是郭伟的恩人。
其实在我看来,陈萌不一定适合何家潇。
放开宛如舅妈不说,单就何家潇而言,一个在爱情面前逃避勇气的男人,能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幸福,这是一个疑问号。
尽管他们已经有了结晶,这也不过是激情之后的产物,并不见得一定是爱情。
陈萌大何家潇几岁,这在宛如舅妈心里,是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有着根深蒂固思想的宛如舅妈,不想十几年后,风流倜傥的儿子面对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
岁月无情,风雨依旧。人都会老,而且女人本身老得比男人快。一个女人,只要过了三十岁,岁月便会无情地开始摧残。岁月只要在女人脸上刻下一道细纹,便会如水面的涟漪一样,一层一层,圈圈相连,永无休止。
宛如舅妈深知儿子的秉性,与其将来不睦,不如现在不连。
但儿子种出来的一枚果实,却是她心头的痛。毕竟,孩子血管里流着的是老何家的血。他堂堂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孙子,再怎么样,头顶上也不能顶着别人的姓。
这就是我宛如舅妈一直守着陈萌的原因。
“去吧。你也知道,爱情需要争取,幸福需要奋斗。你没试过,不能轻言放弃。”我劝慰着他,心里也像悬着一块巨石。倘若陈萌拒绝了郭伟,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拾局面。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郭伟在我认识后,一直就是遥遥领先我的人。如果在这件事上丢了面子,可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郭伟在我的劝慰里平静了一会。我们坐在出租车后座,他怀里抱着一丛火红的玫瑰,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锦缎盒子。
我们的眼光都去看车外,街道上车来车往,街道边人来人往。每一辆车里,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传奇。
我们沉默了一会,车在市委家属大院门口停了下来。
站岗的武警认识我,看到我,咧开嘴一笑。一眼看到郭伟怀里的玫瑰花,眼睛一亮,想要说话。
我挥手让他住嘴,陪着郭伟径直来到陈书记家门口。
开门的老保姆一看到我们,惊得张开嘴合不拢。
屋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我从老保姆身边看过去,看到宛如舅妈忙碌的背影。
没看到陈萌,也没看到陈书记和莫阿姨。我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门,以为是在表舅家的恍惚。
直到宛如舅妈回头看到了我,惊异地叫了我一声:“小风,怎么是你?”
我似乎是突然惊醒过来一样,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头去看她怀里抱着的小孩。
宛如舅妈满意地微笑,轻轻拍着孩子说:“乖,伯伯来看你啦。笑一个啊。”
本来哭着的孩子顿时收住了哭,脸上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他粉嘟嘟的让人爱怜,娇嫩的脸上依稀能看到陈萌的轮廓。
我伸手去抱他,宛如舅妈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回头看到站在门边的郭伟,惊异地问:“他谁呀?”
我笑着介绍说:“小郭。”
“哪个小郭?”宛如舅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眼光扫到他怀里抱着的玫瑰花,眉头一挑,问道:“你拿花做什么?小孩子对花粉过敏,不知道?”
郭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进退不得。
我问舅妈道:“陈萌呢?”
宛如舅妈指着里面的房子,低声说:“刚睡着。你找她有事?”
我支支吾吾,宛如舅妈似乎明白了过来,瞪着眼喝问道:“小风,你搞什么鬼?”
她径直走到郭伟面前,指着他身后的门说:“出去。”
郭伟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我不是来找你的。”
“找谁也不行。没听我说,孩子对花粉过敏吗?”
“花不是给孩子的。”
“你给谁的花?”宛如舅妈冷冷地问。
郭伟欲言又止,把一双眼投向我,等着我说话。
我没想到宛如舅妈会如此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在我看来,矜持的她不至于会连起码的礼貌也不顾。
“还站着干嘛?出去。”宛如舅妈说着居然动手推了他一把。
郭伟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手里的锦缎盒子掉到了地上,钻戒从盒子里滚出来,滚落到宛如舅妈的脚边。
宛如舅妈愣了一下,眼睛盯着钻戒看了半响,似乎明白了过来。脸色一变,从我手里抢过孩子,指着大门喊道:“陈风,你也给我滚出去。”
我吓了一跳,还想舔着脸说话。
宛如舅妈看我不动,厉声喝道:“滚不滚?”
我只好陪着笑脸说:“舅妈……。”
“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我还想申辩。
宛如舅妈却不想听我说话,转身走到沙边坐下,低下头,亲了一口孩子的脸说:“孙子,叫他滚。”
我哭笑不得,弄得这样的一个场面,我始料不及。
原以为宛如舅妈的心只在孩子身上,没想到她现在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把陈萌也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了。
正要离开,陈萌从里面出来了。
她看了我们一眼,眼睛落在地上的钻戒上,脸上漫上来一丝笑容。
“都站着干嘛?过来坐吧。”她轻言谩语,款款走到沙边坐下,眼睛却去看宛如舅妈怀里的孩子。
郭伟迟疑了一下,我朝他使个眼色,鼓励他说话。
郭伟径直走到陈萌身边,把手里的玫瑰花递过去说:“萌萌,我来看你。”
陈萌没接花,却叫我道:“陈风,你也过来。”
我看一眼面如寒霜的宛如舅妈,迟疑着不敢过去。
“叫你没听到?”宛如舅妈抬起头看我一眼说。
我只好过去,站在宛如舅妈的沙背后,低着头不作声。
“你们干什么?”陈萌看一眼玫瑰,又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钻戒,面带微笑问我。
“小郭,小郭想……。”我看一眼宛如舅妈,没敢继续说下去。
陈萌叹口气道:“陈风,你觉得合适吗?”
还没等我开口,宛如舅妈接口道:“合适个鬼。小风,你等着啊,我叫你舅舅来找你。”
陈萌浅浅一笑道:“陈风,这是在我家,你有话就说。”
宛如舅妈看一眼陈萌,一声不响地起身,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我沉吟半响,低声说:“我是陪着郭伟来求婚的。”
陈萌就笑了,说:“你们真会选时间啊。”
她一副柔柔的小妇人神态,仿佛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款款身动,浅浅微笑。一股浓浓的母爱荡漾在她周身。
“我再问你一次,合适吗?”
我张口结舌。什么合适不合适?难道你嫁给何家潇就合适了?
“你们回去吧!”她下了逐客令。
她起身送客,我不能赖着不走。一边的郭伟还僵硬地伸着手,手里的玫瑰花微微抖动,我似乎能听到花儿的索索声。
到了门边,陈萌拉了我一把,低声说:“帮我给他说一声,我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