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妇幼保健院门口看到宛如舅妈,她在门口徘徊,张望。似乎在等着谁,又似乎在盼望着谁。
她神情紧张,神态极不自然。眼睛往门里张望,又紧紧张张地收回来。她走到花坛边,伸手折下一朵月季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慢慢地把花瓣揉碎,撒满了一地。
顺着宛如舅妈的眼光看过去,赫然看到我表舅的车,停在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下。车里没看到表舅,只有一个人司机呆呆地坐在车里。
没多久,看到一个男人匆匆过来,看到宛如舅妈,紧走几步过去,低语说着什么。
我没敢过去。我没告诉宛如舅妈陈萌在哪家医院,她一定非常生我的气。
黄微微不熟悉宛如舅妈,看我不下车,眼睛盯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看,她不高兴地问:“你看什么?”
我没答应她。
黄微微拉开车门要下去,我一把拽住她的手说:“等等。”
她不解地看着我,我只好说:“我舅妈来了。”
黄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问道:“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我苦笑着说:“看孙子呗。”
“她看什么孙子呀。”黄微微撇撇嘴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搔搔脑袋说:“关系多少还是有一点。”
我们正说着话,眼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出来,快步走到表舅的车边。看车里没人,抬头四处张望。
接着就看到表舅的秘书过去,宛如舅妈也跟过去,三个人站在一丛月季花边,低声交谈着。
“你根本没必要躲。”黄微微说:“你不去,我去了。”
她不管不顾开门下车,径直朝宛如舅妈走过去。
我只好下车跟上去。刚好宛如舅妈看过来,一眼撇到我,满脸寒霜地说:“小风,你终于出现了啊。”
我尴尬地陪着笑脸,不好意思地说:“舅妈,昨晚睡迟了点。”
舅妈看一眼我身边站着的黄微微,眼睛里飘着一丝笑容。问道:“你是小黄?”
黄微微没料到宛如舅妈认识自己,赶紧答应道:“是我。我叫黄微微。”
宛如舅妈有一种天生的矜持,她的这股神韵,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韵致。这与沉静的黄微微一比较,相形见拙立马可判。
如果说黄微微是小家碧玉式的女子,宛如舅妈浑身上下就是一股大家闺秀的神态。
南方的女人与北方的女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南方的女人都像是水做的身子,柔柔的,像三月春风里的柳条。北方的女人都有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柔性中不乏刚强,如同一团棉花包着的一块璞玉,柔中有刚,刚中有柔。
宛如舅妈淡淡地笑,说:“我听小风说起过你。你现在是老陈家的媳妇,也就是我们老何家的媳妇。”
她从包里摸出一根簪,看了看,递给黄微微说:“按照我们北方的规矩,长辈见到晚辈,需要给见面礼。今天匆忙,也没什么好送给你。这根簪,是上代人传下来的。送给你。”
黄微微吓了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双手根本不敢伸过去,只好拿眼看着我。
宛如舅妈的这个举动,让我也吃惊不少。看着这根簪,应该是个稀罕物。我估摸着宛如舅妈带在身上,不是要送给黄微微,而是另有其人。
果然,宛如舅妈看黄微微不接,叹口气道:“你是老陈家的媳妇,其实与老何家媳妇一个样。送给你,也算是送给了自家人。来,拿着。”
黄微微涨红了脸,嗫嚅着说:“阿姨,这样不好吧。”
宛如舅妈笑道:“有什么不好的。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说着就把簪别在黄微微的头上,左右一打量,居然拍着手笑道:“真漂亮嘛。这根簪,看来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嘛。”
黄微微羞涩地微笑,伸手摸了摸,舍不得取下来。偎在我身边说:“还不快请阿姨进去。”
刚才出来的医生与宛如舅妈打着招呼说:“领导,我先进去了。有什么事,您吩咐。”
宛如舅妈摆摆手道:“麻烦你了。”
伸手揽过黄微微,夸张地说:“多么好的身材啊。”
黄微微愈地羞涩起来,眼睛不敢看我,低着头,搂着宛如舅妈的手臂,带着她往病房走。
我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宛如舅妈既然找得到陈萌,绝对带着态度来的。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夫人,要在衡岳市的医院里找一个待产的孕妇,简直就是小儿科的事。
表舅的秘书出马,任多权威的医生,也不敢不放下身段。从刚才医生的点头哈腰就能看出,秘书是做了功课的。
我不知道宛如舅妈赶来医院的目的,又不敢问。只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宛如舅妈走了几步,停住了脚,转过头叫我道:“小风,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看舅妈严肃认真的样子,心里像装了一只老鼠,抓挠得十分难受。
“你先去,小黄。”宛如舅妈让黄微微进去。黄微微看着我,等着我反应。
我暗暗点下头。宛如舅妈冰雪聪明,她让黄微微先进去,是在找一个缓冲区。黄微微与陈萌是闺蜜,两人无话不谈,即便是对父母也不好开口的话,她们都能谈得相得益彰。
宛如舅妈是想让黄微微给陈萌一个先入为主的思想。她这么贸然而来,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舅妈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小风,这事你怎么看?”
我苦笑着说:“舅妈,你想怎么办?”
宛如舅妈沉吟了一下,叹道:“既然都有孩子了,还能怎么样啊。”
我试探着问:“舅妈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结婚?”
宛如舅妈神色凝重地点头,过一会叹口气道:“如果结不成婚,孩子也该要回来。”
我吓了一跳,结巴着说:“舅妈……这样……这样合适吗?”
宛如舅妈断然答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老何的孙子,难道还要别人养?他头顶上顶着何姓,就该回何家。”
我迟疑着说:“陈萌会肯吗?”
“有什么不肯的?要么她跟家潇结婚,要么把孩子给我。”宛如舅妈一扫往日的温柔,换上来一幅强硬的态度。
“当然,这也是你舅舅的意思。”她下了总结,转而说:“家潇已经在路上了,这事让他自己去解决。”
我六神无主了,这个破事,该怎么收场?
我知道,要陈萌把孩子给宛如舅妈,就是杀了她,也未必做到。但宛如舅妈这幅态度,想要她让步,也是万万不可能。
“家潇的意思呢?”我问,希望能找到一根稻草救命。
“他的意思不重要。”宛如舅妈斩钉截铁地说:“他要承担责任。一个大男人,敢做要敢为。”
我一时语塞。我的舅妈啊,当初你坚决不让他们在一起,就仅仅因为陈萌大何家潇几岁。现在虽然他们生米煮成了熟饭,却各自放开了对方。你却又要把他们扭在一起,这不是让人上吊吗?
“要不,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做打算?”我使个缓兵之计,想把舅妈支开。
“不行。做事就要趁热打铁。孩子生下来再说就晚了。”宛如舅妈寸步不让。
“现在说这个事,不大好。”我还在努力。
上次在中部省把陈萌接回来,我给何家潇交了底。尽管他还爱着陈萌,可他在我的劝说下,基本已经放手。
爱一个人,就要让她幸福!这是我给他的忠告。
因为我知道,我的宛如舅妈不会接纳陈萌,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媳比儿子大几岁的现实。与其长痛,不如快刀斩乱麻。
陈萌坚决要生下孩子,是因为母性大的缘故。她或许还在爱着何家潇,她能看到现实,却一直抱着希望。因此她自始至终都在拒绝郭伟。
现在一团乱麻的是我。整个事件,与我有关系。
倘若何家潇不跟我去苏西乡,他就没机会认识陈萌。倘若当初我就阻止他,也不会有今天的这个局面。
正在胡思乱想着,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谁也别想左右我!”
说话的是陈萌,她的声音穿透走廊,在宁静的医院里,传得悠远。
我和宛如舅妈都听到了,我们相视一眼,各自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