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的话让我如芒在背。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她能说出这番话来,不会是受到别人的授意。
每个人说话,遣词造句能看出他的用意。
人的语言可以欺骗别人,但人的眼睛,永远无法欺骗别人。人的情感,会不知不觉从眼神里流露出来。林小溪就是如此,尽管她轻描淡写,尽管她气急败坏。但不管她何种神态,我都能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忧虑。
这是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她尽情地裸露了心思。而且是一种与己毫无关系,但又无法割舍的心思。
男人与女人,天生有一种相互吸引的力量。这股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嵌入心里,让人无可逃遁。
我与林小溪就是如此。也许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爱情,但我们之间,却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们拉在一起,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迷失自己。
林小溪的话让我感觉春山县里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这张大网是关培山精心织就的,而且这张网已经撒开来了。
关培山的这张网中,每一个返聘的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结。无数个结织就的一张网,能牢牢扑住任何一条鱼儿。
但这张网上,终究有一个结未能牢实。
这个结,就是谢天。
我不知道谢天为何与其他的结格格不入。但我明白,只要谢天的这个结散开,其他的结就会分崩离析。
全县八十多个局委办,没有一个单位没有返聘人员。我留了个心眼,把所有返聘人员退休的时间研究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吓了我一跳。
所有返聘人员的离退休时间都在关培山任上。而且所有返聘的时间又基本集中在关培山退下来之前的三个月里。
简单点说,关培山在所有的局委办里,都安排了一个返聘人员。
这些返聘的人,有些是离退休的原一把手。有些是能直接影响到该单位的风云人物。也就是说,这些人,虽然不在其位,却能再谋其政。
试想,一个单位里都是自己安排的心腹,能不左右新上任的官员?
我的背上涔涔流出汗来。老谋深算的关培山,在所有的局委办机关里都安排了一个太上皇,这叫我们这些毫无根基的人,如何大刀阔斧开展工作?我们就是傀儡,在关培山的不动神色里,尽情地表演着毫无结局的戏。
我开始深刻理解刘启蒙的无奈。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他为何在全县的经济工作会议上言不由衷的言了。
关培山名义是市委领导下的驻县经济领导小组组长。级别虽然同属正处级,毕竟关培山是个派出机构的负责人,与县委书记不可同日而语。
但关培山却能做到开会有其人,言有其声。没有他关培山点头,刘启蒙根本无法推动任何一项工作。
我是一个新兵,更加无力回天。
林小溪的出现,就像一丝曙光,让我在重重雾霾里,看到了一丝光明。
她突然出现在麒麟山庄里绝对有深意。她不会知道我会去,但她却在我去的时候能相遇。唯一的解释就是故意安排。是关培山故意安排我们的偶遇。
关培山安排这出戏,究竟有何目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林小溪仅仅是县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她尚无左右春山县政局的能力,也无影响到任何人的资本。
突然想起春节时关培山让我带她到市里的事,林小溪去市里,是代表他去慰问各级领导。由此看来,在上层建筑里,林小溪起着一个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作用。
我越的害怕起来。我感觉关培山的这张大网,正在向我扑来。
但我又能感觉到,他并不想置我于死地。林小溪的反复出现,就是他在试探我,也许,他需要我归入他的阵营。
关培山的这帮老人,退而不休,把春山县的格局,划拉得支离破碎。
我的心里腾起一股火来。想起刘启蒙上任这么久了,政令却出不了县委大院。从选拔副县长就能看出来,刘启蒙根本无法改变格局,关培山的力量让他举步维艰。
我就是他们斗争的产物。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既不是关培山的人,也不是刘启蒙的人。我来自衡岳市,在春山县毫无根基。只是我背后站着的两个人,让他们都能感觉到,我是最佳人选。
我的这匹黑马,创造了春山县建县以来唯一的奇迹。
灶上的水开了,我慢慢地将水倒进茶杯里,看瓜片上下翻腾,心里一片澄明。
仰靠在沙上,我想给黄微微打电话。
还没摁完号码,电话响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摁下接听键。
电话是郭伟的越洋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大事已成!
这个好消息让我兴奋起来,赶紧问:“合同签了?”
“签了。总投资十亿美金。”
我仿佛耳鸣一般,不相信地追问了一句:“十亿?”
“是的,十亿。”郭伟大声说:“陈风,你厉害。”
我哈哈大笑,说:“主要是你们的功劳。你们回国我摆庆功宴。”
郭伟笑道:“美国人刘密斯,在他公司里把你吹成了一个神仙。没有你,他们不投资。你说,这是谁的功劳。”
我笑而不语。接到这个电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放眼看去,顿觉神清气爽。刚才所有的忧虑一扫而光。关培山算什么?刘启蒙算什么?老子手里有钱,谁也别想翻天!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心里想着这次他们回来,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还过五个小时,我们就该上飞机了。”郭伟说,犹豫了一下问:“萌萌怎么样了?”
我心里顿了一下,这段时间我忙得晕了,根本就没过问这个事。
“还好,还好。”我敷衍着说:“你们注意安全,我等你们回来。”
我赶紧挂了电话,要是郭伟再来问陈萌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郭伟的电话让我腰杆子一下子笔挺起来。老子有钱了!
自从担任春山县的常务副县长后,我最大的心病就是县财政的账上,没有几块钱。没钱的家谁也当不了!巧妇也难无米之炊啊!
现在不同了,老子有钱了。而且是美金!
美金是什么?是外汇。外汇是什么?外汇是衡量政绩的主要标准。
任何一个人,腰包里有钱,说话的声音都要比别人大。
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个土豪。从天而降的这笔巨款,几乎要把我砸晕。
我知道,郭伟给我打电话,他也会给关培山打电话。这就是说,美国企业投资十亿美金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知道。关培山或者还有其他人知道。
一直纠结我的返聘大事,眼看着就要迎仁而解。解决了返聘的事,我在春山县从此就能逢神杀神,逢鬼杀鬼。
但我明白,解决这个事,单靠我和谢天,几乎不能撼动。
刘启蒙!我脑海里跳出他来。
假如我们三人结成同盟,任关培山手眼通天,一定会无力回天。
我一阵冷笑,开始给刘启蒙打电话。
刘启蒙还在办公室里。我看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
刘启蒙并不意外我半夜给他电话。他似乎早就嗅到了异味,电话一接通就哈哈笑着说:“小陈,有好事?”
我笑道:“刘书记,天大的好事。”
我把郭伟他们在美国的签约情况汇报了一遍,等着刘启蒙话。
刘启蒙高兴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说:“我今日一天,眼皮子总跳。原来是这个事。”
他这番无厘头的话,把我们两个人都惹得大笑起来。
“喝一杯?”刘启蒙问我。
我犹豫着说:“刘书记,太晚了吧?”
刘书记道:“不喝也行。你做好准备,明早我们开常委会。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必须参加会议。”
挂了刘启蒙的电话,我周身像着了火一般,在屋里乱转。
转了一阵,平复了心情。我坐下来,开始给黄微微打电话。
电话那边一片噪杂,我紧张地喊:“微微,你在哪?”
电话半天没动静。我握着话筒,心急如焚。
良久,传来黄微微的声音:“萌萌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