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慢慢地伸手入怀,当着她的面,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一甩,便将折着的纸张展开,“我让你自己慢慢解密,你非逼我,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苏风暖凝眉一看,只见,他拿出的是一张画卷,画卷纸张泛黄,正是早先在藏经阁找到的那卷书册一样的纸张,她眉目微沉。
废太子伸出胳膊,放在窗外,阳光轻轻洒在纸张上,须臾,便现出了图案。
只见,画卷上一个少年,丰姿独具,锦裳华带,姿容出众,正是容安王少时。下面,一行小字注释:叶荣、字子安。斩熠与英夙之双生子,云凰双生兄弟,出生之日,易换于容安王府。
苏风暖惊异不已,一双眸子睁大,不敢置信。
废太子怜悯地看着她,“如今你知道了,这秘密,你觉得,是说好,还是不说好?”话落,他笑道,“容安王不是什么刘家的子孙,却是实打实的前朝后裔,你说,传扬出去,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风暖抿起嘴角,“一派胡言。”
废太子抖抖纸张,对他道,“你觉得,这张画卷,能作假吗?若它是假的,那么,你和叶裳所查的一切,便都是假的了。”
苏风暖心中轰轰惊雷炸响,亏得他多年来练就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皆面不改色的习惯,才让自己快速地镇定下来,道,“我如今倒想知道了,那你又是谁?林家主的窝囊样,可生不出你这样好的儿子来。”
废太子一笑,道,“我自然是刘家的人,是皇上的儿子。”
苏风暖眯着眼睛说,“那林之孝呢?”
废太子道,“他也是。”话落,他道,“这个世上,有的人从娘胎里,便是背靠着背,手足相托,相依而生。我与他,从娘胎里,便是双生子。母妃那一胎生了我们兄弟二人,根本不是什么与林家异子而换,而是一个被暗中藏起来送去了林家而已。真正异子而换的人,是容安王。我们不过是借来用用而已。那个位置我腻了,换他去宫里替我。”
苏风暖心中又惊了惊,看着他,片刻,散了惊异,道,“既是刘家的人,如今是刘家的天下,当该堂堂正正,可是你们背后做了无数肮脏之事,汲汲营营,步步算计。未必如你所说吧?”话落,她猛地用力,薄如蝉翼的袖剑顿时划破了他的脖颈,他脖颈顷刻间血流如注。
废太子目光一紧,并没有动。
苏风暖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纸,看了一眼,道,“你太高估自己的戏本子了,想必是多年来,做的诸多事情,无人看破,都顺风顺水,觉得这天下,没有人能玩弄过你,所以,以为这般也能骗过我。”
废太子道,“你不信?”
苏风暖道,“我学医数载,从小到大,除了武功,让我悟得最深的,便是医术。你这个障眼法,一时能蒙蔽过我,但也不过是一时。”话落,她道,“这画卷是真的没错,但画卷上的人,不是容安王吧?而是被你改成了他。”
废太子眸光微缩。
苏风暖道,“让我猜猜,灵云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出的秘密,大如天的秘密……”她顿了顿,看着废太子,“画卷上本来的人,应该是当今皇上。”
废太子眸光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苏风暖道,“不声不响地夺位,不兴兵戈,才是最高的权谋。望帝山是天下谋术的鼻祖。通天地,谋乾坤,斗转星移,叫日月调换,黑白颠倒,也不是做不到。”话落,她道,“当今皇上,才是异子而换的那个人。”
废太子目光彻底炸裂,一时间惊然地看着苏风暖。
苏风暖猛地撤回袖剑,在他的僧袍上不客气地擦了擦鲜血,将袖剑收了起来,将那张纸拿着,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打开瓶塞,洒在了那卷纸上。
须臾,那卷纸上容安王的画像渐渐地消失,果然如苏风暖所料,现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正是当今皇上。
他下面一行小字注释:历时百年,终还先秦天下,子孙后继有福,望成千秋万载,还我秦姓国之久安。先祖愚玩,史治不兴,废而不怠,使刘姓窃国,盗而不昌,守而不荣。但臣民无过,故,不愿生灵涂炭,以此复国,百年还政,足慰先秦列祖。
苏风暖看完,一时沉默。
太祖建朝时,斩熠师祖也不过是孩童年纪,他面对国破家亡,无力回天,所以,只能让他的师傅凌祝改了前朝龙脉,太祖建朝后没些年,便崩了,高祖继位,过了些年,他也渐渐长大,成人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娶了高祖的女儿英夙,又过些年,生了她师傅云凰。
云凰出生时,高祖已崩,太宗登基。
斩熠师祖据说在太宗登基后,便带着英夙公主隐世,可是如今原来是又娶了叶家的女儿叶嫣,生了林客。后来,想必发生了什么事儿,在林客出生后,便被望帝山所弃。
她想,如今被望帝山所弃的林客,应该不是真正的林客。
而真正的林客,应该是如今身处宫里的九五之尊,当今皇上。
她从怀中拿出那一卷画册,打开婴儿那一页,与这幅画卷对比一番,果然依稀是那个婴儿的眉目和影子。
当今皇上,原来是斩熠师祖与叶嫣之子。
她不知道,当今皇上是怎样被异子而换的,皇上是太后亲生,可是,太后那样的人,眼里只有许家和权利,多年来,与皇上母子不亲,是否,当年在皇上出生时,就在先皇和许家的眼皮子底下被瞒天过海了?
她沉默着,一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当今皇上,前朝后裔,坐着刘家的天下,何其讽刺。
废太子在苏风暖撤回袖剑时,便拿了娟帕捂住脖颈,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风暖,眉目沉涌。
苏风暖沉默许久,收起了画卷,将那张画卷,也一并收了起来,看着废太子道,“你们要杀叶裳,也是因为,如今刘姓天下,唯叶裳一人,是真正的有出息的刘姓子孙了吧?他那么多年,一直在查当年的容安王和王妃战死沙场一案,你们怕查出这诸多事情,他一呼百应,兴兵而起,夺了天下江山。所以,必要杀他而后快,以绝后患,可惜,你们没能杀得了他,更可惜,皇上也不知自己的身世。”
废太子道,“如今你既然知晓,为什么不杀了我?”
苏风暖道,“杀你容易,轻而易举,举举手,抬抬剑,用用力的事儿。可是,我若就这样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也”话落,她转身,对他道,“你好自为之吧!但愿,你脱了这僧袍后,还能活得久一点儿。”
说完,她出了房门,离开了这座禅院。
废太子捂着脖颈,站在窗前,看着她一步步走出,身子笔直,脚步轻浅有根,春风吹到她的身上,衣裙轻扬,他扯动嘴角,似嘲似讽地低声道,“叶裳,十三年前,上天夺去了他所有,却给了他一个至宝。若是早知今日,十三年前,他们可会让容安王死?让他身无依靠,受她眷顾,如今,成了最有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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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容济天下
苏风暖出了废太子的院子后,心中一直压着一股气,发泄不出,却又压制不下。
她猛地抽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佩剑,扬手甩出,不远处一颗大树轰然倒地,将地面的青石砖砸出了一个大坑。
守卫在外的御林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齐齐惊骇地看着那棵几个人怀抱才能抱得过来大树倒在地上,声响震天,齐齐大震。
苏风暖一时忘了这里这么多御林军,于是,她在众人没回过神来时,手腕扬起,将那柄宝剑吸回了自己的袖中。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光闪过,无声无息。
苏风暖将宝剑吸入剑鞘后,伸手扶住额头,惊道,“好厉害的惊雷,将大树都劈倒了,若是劈到人的身上,如今估计粉身碎骨了。”
众人面上齐齐一白,有人仰头向天空看了一眼,天气晴朗,大着胆子说,“苏小姐,这……怎么会有霹雷?”
苏风暖面不改色地道,“今日灵云寺众僧为灵云大师超度,大概是天降霹雷,洗他红尘根骨,送他归西吧。”
众人顿时信了。
苏风暖对众人吩咐,“将这棵树抬进废太子的院落吧!他是灵云大师代师收徒的弟子,想必也要对着这棵树超度一番,以慰本心。”
众人齐齐应是。
苏风暖抬步离开了这处院落,去寻叶裳了。
她离开后,众人依照她的吩咐,十多个人合力,将那棵大树移到了废太子的院子里。
废太子看到那棵被凌厉的尖峰从根部齐齐削开的大树,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清楚,苏风暖在告诉他,她今日不杀他,但若是坏事儿做多了,小心真的天打霹雷劈死他。
他眼角扬起讽笑,这个世上,什么是黑的,什么是白的,从他记事儿起,早就已经分不清了。还管什么霹雷不霹雷。
叶裳带着千寒和几名容安王府的暗卫将十八观景台内的先秦历代帝王牌位用红布包裹了,装上了车,收拾妥当后,还不见苏风暖回来,便前往废太子居住的后山院落去找。
他走到半途中,见苏风暖从远处缓步走来,她的脚步不再是以往的轻快随意,而是颇有几分沉重。
若是别人,自然很难看出她的变化,但他了解苏风暖甚深,自然是一眼就发现了。
他停住脚步,等着她走近。
苏风暖低着头,脚踩着青石砖地面一步一步地走着,即便劈砍了一棵百年的大树,相当于在废太子的头上打了一记霹雷,但她心里也还是郁气难出。
她师承望帝山,对望帝山,有着很深的崇敬和推崇以及感情。
她没想到,斩熠师祖做了这样一桩事儿,将他与叶嫣的儿子遗弃出望帝山的背后是偷梁换柱,换成了当今天子。刘姓改为秦姓,重夺了先秦天下。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若是传扬出去,天下势必会大乱。
她没想到,查灵云寺,却查出了这样一件泼天大案,她该如何做?叶裳若是知道,该如何做?
她觉得不止头疼了,恨不得苏家如今还在乡野,恨不得叶裳还是年少之时,不必担负起这些事情,哪怕他身上有热毒,她始终相信她总有一日能找到办法,为他解了。可是如今,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能做什么?
她一边走着,一边陷入了深深的郁郁纠葛。
直到走到叶裳身边,她才发现他,抬起头,便看到他对她浅浅微笑,清越的声音一如他年少时张狂的性情,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出了什么大事儿?让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苏风暖看着他扬起的笑脸,俊颜清俊无双,她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怀里,轻轻一叹,“还真是出了一件大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此时告诉你。”
叶裳扬眉,“关于我的?”
苏风暖点头,“算是吧。”
叶裳笑道,“从小到大,但凡是关于我的事情,你都会牵动情绪,失去理智。对你来说是大事儿,对我来说,却是小事一桩。说吧!若是关于我,我比你理智。”
苏风暖退出他怀里,四下看了一眼,无人经过,周遭也无人,便将见废太子之事与他说了。当说到画册之事时,她拿出那一张画册,递给叶裳。
叶裳听着苏风暖所言,又接过那张画卷,听罢看罢后,眉目一时间变幻莫测,沉浮涌动。
苏风暖道,“他威胁我,若是我杀了他,皇上必崩,天下势必会大乱。我虽然不惧他威胁,但想着南齐和北周刚刚议和,国政民生都还未恢复,这时候若是皇上出事儿,那么,南齐必乱,我们倒是不怕,最终苦的是千万黎民百姓。”
叶裳沉默。
苏风暖又道,“另外,此事是天大的秘辛了,无论如何,我觉得也不能传扬出去。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叶裳依旧沉默。
苏风暖看着他,想着任谁知道这样的事情,都难以当做小事儿一笑而过,尤其是,叶裳是真真正正的刘家子孙。他无父无母后,皇上便一直厚爱他。如今,皇上不是刘氏子孙,反而是先秦皇室后裔,反而坐着刘家的天下,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事情,让他该如何?
她又上前一步,伸手抱住叶裳的腰,低声说,“别怕,万事有我。”
她这一句话似乎成功地逗笑了叶裳,叶裳忽然轻笑,伸手敲敲她的头,“谁怕了?”
苏风暖扬起头,看着他,“不怕?”
叶裳忽然冷笑一声,“不怕!有什么可怕的!岁岁月月,年年日日,星移斗转,历史变迁,时间的长河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即便是这样易主而换之事,说起来新鲜,听起来新鲜,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这个天下是姓刘的人坐,还是姓秦的人坐,百姓长安,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便是好的。”
苏风暖听叶裳这样一说,心下顿时宽敞了许多,伸手摸摸她的脸,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软软柔柔地自娇自傲地说,“果然是我的叶裳,也只有你的心胸,才能容济天下,怪不得他们要想方设法地杀你。我在想,废太子不安然地等着皇上退位他顺理成章地继位,弄出自中无伤花,自服恨春风,异子而换的戏码,生出阴谋阳谋这许多阴暗之事,应该是他心里怕,怕有朝一日,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明明姓秦,反而坐着刘家的江山,不能安然地享受那把椅子的尊崇,不知道哪一天,这等哗然天下的大事儿曝光于世,被你知道,你容安王府受百姓爱戴的声明,即便你不讨戈他,他也会被千万人口诛笔伐,被无数人唾弃。”
叶裳哼笑,“也许吧!否则他不至于非要我死。”
苏风暖道,“我不明白晋王,她的母亲虽然是前朝公主,但他的父亲可是刘家的太上先皇,身体里流着刘家的血脉,而湘郡王,他是晋王和凤兰之子,与前朝并无干系才是。他们为何也要图谋害国?”
叶裳想了想道,“晋王的母亲是前朝公主,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自然也无法再做晋王的位置,必受牵连。而凤兰,她是先皇的妃嫔,入宫后,先皇对她甚是宠爱,他与凤兰勾搭成奸生子,本就是做了对先皇大逆不道之事,生了湘郡王,又暗中养去了湘郡王府。这等事情,又如何敢被人戳穿,公然天下?他自然是怕的。”
苏风暖恍然,“原来是这样,这样说来,无论是晋王、还是湘郡王、亦或者是废太子,亦或者是安国公、景阳侯等前朝后裔,他们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之事,虽然这些不可告人之事不尽相同,但想杀你之心,却是一样的,目的一致,便是同盟了。”
叶裳颔首,“他们联合,杀了我父亲母亲不说,一直以来,也是想杀我的。只不过,我有你后,便比常人命大,他们无数次下杀手,没杀得了我罢了。在他们看来,我若是死了,就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