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厚石有意在沙州副市长和岭西省长之间搭一座桥。要论亲疏,侯卫国是蒋笑的丈夫,是蒙厚石的侄女婿。可是他的职务太低,还用不着朱建国出手。只要侯卫东能健康成长,侯卫国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侯卫东脑中闪电般转了数个念头,他知道蒙厚石是好意,可是他有两个顾忌。
先,他得考虑杨森林的感受。杨森林与朱建国关系更加紧密,朱建国过生日,杨森林肯定要去。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在朱建国家里,不知杨森林会是什么看法,嫉妒、占有等负面情绪是所有人共有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如今自己来到朱建国家中,等于变相闯入了杨森林的领地。这其间的感觉很微妙,侯卫东在蒋笑结婚典礼上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杨森林笑容中的警惕和隐约露在表面的疏远和抗拒。
其次,他曾经是周昌全的秘书,不管是否承认,他算是周昌全这条线上的人,身上打着周昌全的重重痕迹。如今要绕过周昌全走进朱建国的圈子,周昌全会如何看待此事?朱建国会有什么看法?都相当微妙。
蒙厚石人老成精,察觉到侯卫东神情中极为细微的游离,道:“这是小范围家庭聚会,除了森林和你,再没有官面上的人。不管当多大的官,终归是人,是人就有人情,对吧。老朱对你印象挺深。”他之所以诚恳地为侯卫东牵线搭桥,有着深层次的原因,只是时候不到,他还不便于向侯卫东透露。
话说到这份儿上,侯卫东暗道:“看来朱省长知道我要去,我能不去吗,不去就肯定要得罪朱省长。”他又自我安慰道:“与朱省长有这种私密接触,对多数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就算是有点隐患,也值得试一试。我如今前怕狼后怕虎,难道失去了傻傻的闯劲吗?”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迅速表明了态度,对蒙厚石道:“蒙叔,什么时候出?”
蒙厚石道:“如今身体不行了,吃了饭就犯困,总要睡一觉才舒服。我们三点钟出,在老朱家里吃完晚饭,八点钟左右往回走。”
谈完正事,蒙厚石“啪”地将一粒棋子扣在关键处,在侯卫东苦思时,他端着歪嘴茶壶,走到书柜旁看书。辛苦建立的优势被一粒棋子完全打乱,侯卫东无力再战,中盘认输。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饭时,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晏春平急切的声音:“侯市长,城郊林安村疑似病例观察点被林安村民堵住,他们情绪激动,砸烂医院大门,推倒围墙,前来劝阻的当地干部被打伤多人。”
侯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的担心居然成了现实,道:“现场有多少村民?”
“五六十人,情绪激动。西城分局民警赶到了现场,双方对峙。”
侯卫东脸上笑容不由自主消失,道:“通知西城区何敏文、卫生局许局长、公安局粟局长,马上到西城区政府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放下电话,侯卫东道:“蒙叔,我到不了岭西了。”
得知生围攻隔离点的重大群体事件,蒙厚石道:“你的运气不太好,那三点钟就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不大不小是副处级干部,她认为这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突然间机会又要失去,便低声对侯卫东道:“卫东,以私人身份见省长,机会难得,你让黄区长和何书记处理这件事,你晚上回来听汇报。”
侯卫东原本对单独见朱建国就心有疑虑,只不过蒙厚石话已出口,他不得不去,此事正好找了一个借口,因此,没有理会小佳的建议,道:“我们在林安建‘非典’疑似病人的隔离点,这是非常重要的防非设施。我是防非办主任,出了这种群体性事情,不在沙州主持防非工作,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小佳如今早不是当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她深知家中顶梁柱是什么意思,不管侯家还是张家,都因为有了侯卫东而改善生活。她仍然不太甘心失去见朱建国的千载难逢机会,主动请缨道:“蒙叔,卫东有事耽误,那我和蒋笑陪你到岭西。”
这几年来,小佳与蒙厚石家、洪昂家、蒋湘渝家、粟明俊家都保持了密切关系。各家喜欢小佳固然有侯卫东的因素,小佳自身的社交能力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因此,侯卫东没有阻止小佳的请求。
蒙厚石道:“好啊,有小佳和小笑两个闹山麻雀,老朱家肯定能热闹起来。”
在“非典”期间,侯卫东最怕出现群体性事件,面对佳肴根本没有胃口,匆匆扒了两口饭,便赶去西城区。
小佳和蒋笑在厨房洗碗,商量着买什么礼物。商量来商量去,才现这个礼物着实不太好选。送钱的建议,被蒙厚石断然否定。送太贵的礼物,似乎与小辈的定位不符合,送太便宜的礼物,又与朱建国的身份不符。
如何送礼是个大学问,难住了两妯娌。
在家里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礼物,小佳和蒋笑干脆开着车在街道上慢慢搜寻,从东城到西城,再到南部新区。在街道上看到无数戴着口罩的行人,却没有寻到合适礼物,无论是钻戒、名表、服装、烟、酒等,都与她俩和朱建国的身份不符。
蒋笑叹息:“同事之间送礼都很简单,酒和烟就是永恒的主题,没有想到给大领导送礼物这么难!”
眼见着即将前往岭西,还没有选到礼物,小佳忍不住给侯卫东打电话。侯卫东正在西城区小会议室开会,看到小佳的电话号码,知道是与朱建国有关的事情,便对何敏文道:“何书记,你继续讲,我到隔壁去接一个电话。”
趁着侯卫东到隔壁接电话的时候,西城区区委书记何敏文道:“粟局,下决心,抓人。”
老粟点燃了一支烟,道:“下决心的人不是我,是领导。他们一声令下,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在隔壁房间,侯卫东压低声音道:“什么事?我在开会,很急。”小佳道:“不好意思,我确实买不到礼物,你说买什么好。”
侯卫东心里挂着林安村的群体事件,可是给朱建国送礼也不是小事,他将有可能送礼的物品在脑中过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绝佳的礼物:“你到岭西找老邢,他有一盆绿松盆景,是一个天然的寿字,绝对是经典礼物。这棵绿松采自上青林,以前种在粮站前,算得上最天然、最能表达我们心意的礼物。你又是沙州园林局副局长,这个礼物十分符合你的身份。我先给老邢打个电话,你再去和老邢具体联系。”
小佳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等到侯卫东确认绿松还在岭西,她才放心。回家又征求蒙厚石的意见,蒙厚石道:“这个礼物好,老朱爱下围棋,爱养花,只是不为外人知道,带寿字的绿松算是非常对路子。”
一行人来到岭西,老邢早在店里等候,他带着小佳来到绿松前,很是依依不舍,道:“这盆景我原本不想卖,卫东老弟开了口,我只能割爱。”
这盆绿松虬枝盘绕、绿意盎然,细看如隶书的寿字,松干有一段是枯枝,枯枝上面长着浓密的新叶,很古雅。
老邢介绍道:“二十年前,我在上青林挖到这棵树桩,养了三年多,中间枯死一段,我还以为没救了,谁知第二年枯树新芽,变成现在这样子。如今绿松算是我的镇园之宝,若不是卫东市长开口,给多少钱都不卖。”
这株绿松跟了他多年,见证了一段历史,是他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往外搬绿松时,着实舍不得。另一方面,这棵绿松放到岭西,本来就是把这棵寿字绿松当做商品,是为了赚钱。“舍不得”和“赚钱”都是他真实的感情。
“张局长,卫东打了招呼,你们把绿松带走就行。”老邢再次给绿松的叶子喷了喷水,再让店里伙计帮着把绿松搬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