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过来吗,有什么事?”侯卫东此时与朱民生的关系大大改善,直接问了赵诚义。
赵诚义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朱书记在办公室等着。”
侯卫东迅速结束了办公室的谈话,在前往朱民生办公室的路上,他将Ly电子元件的数据看了一遍,记在脑子里,以应对朱民生的提问。
朱民生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见侯卫东进门,略略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文件。
坐下来以后,品着赵诚义递过来的新茶,侯卫东在心里自我幽默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朱民生还是用小学教师的方法对待我党的中高级干部,太土了吧。”
朱民生运笔如飞,钢笔在文件上留下了可以当做政策依据的文字。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笔,这才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讲一讲Ly电子元件的情况。”
他耐心地听了侯卫东的工作汇报,却不评价,喝了几口茶,道:“陆小青投资金额这么大,总是让我想起当年的胜宝集团。那是一笔烂账,现在村民还在集体上访,幸好沙州当年没有接招。”
当年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朱民生勃然大怒,将侯卫东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事实证明了侯卫东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朱民生从来没有正面说过此事。今天他重提旧事,让侯卫东颇费思量。
侯卫东道:“我准备请省里相关部门的专家到沙州来一趟,搞一个Ly电子元件的前景及投资座谈会,一来给本次投资造势,更主要的原因是给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更多的意见。”
“兼听则明,这是一个好办法,到时把座谈会的原始记录送给我看看,我想听一听专家的说法。”朱民生又强调道,“请专家时放开思路,不仅要请岭西的,也要请外省的。岭西电子产业不达,几个专家都集中在岭西大学里面,难免是近亲观点。你把专家名单拟好以后,送一份给我。”
侯卫东琢磨道:“朱民生看来是很重视这个项目,不过他还是放不开,如果照这个思路管理沙州,以宁玥的强硬性格,两人多半也不会协调。”正在想着,朱民生话锋突变,道:“你老丈人是沙州农用车厂的职工,退休没有?”
侯卫东一愣,他知道朱民生不会莫名其妙地提起岳父张远征,就以计算机速度在脑子里梳理一遍,道:“我岳父张远征以前在沙州农用车厂上班,现在退休了,返聘回厂里。”
朱民生脸上浮现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又很快地收了回去,道:“最近省纪委在沙州进行明察暗访,沙州农用车厂厂长朱言兵有侵占国有资产、贪污受贿等严重问题,目前已经被双规了。”
侯卫东这才明白了今天的主题是朱言兵,他与朱言兵接触虽然很密切,却是一心为了工厂改制,根本不怵朱言兵犯事,道:“朱言兵违法犯罪,自有党纪国法处理,这个案例对沙州国有企业有警醒作用,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促进全市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
朱民生没有绕圈子,直接抛出了谜底,道:“据朱言兵交代,他前后两次给你岳父张远征送了四万元钱。”说了这话,他就直盯着侯卫东。
侯卫东听了朱民生的话,完全没有怀疑其真实性,简短地道:“此事我毫不知情。”
朱民生道:“据纪委同志说,朱言兵承认你不知情,他是直接送到你岳父家里。”
侯卫东神色不变,道:“我回家以后,马上去找岳父。第一,马上将四万元钱上交组织,第二,请纪委对我的工作进行调查。”
朱民生亲自找侯卫东谈话,就意味着并不想处理侯卫东及其岳父张远征。在他心里,侯卫东是一匹骏马,但是骏马不上笼头就会变成野马,张远征收钱之事就是给侯卫东安上的最佳笼头。
“这件事情很清楚,朱言兵想通过你岳父走你的路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省纪委现了问题。作为市委书记,我有必要单独和你进行一次沟通,此事除了我和道林书记,在沙州没有人知道。”朱民生又和颜悦色地道,“你要正确认识省纪委的调查,不要背思想包袱。市里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去抓,我在这里明确表态,此事就到此为止。”
出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无比窝囊,岳父收钱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眼里,他都难脱干系,而事实上他对这四万元毫不知情。在沙州农用车厂改制过程中,他确实是秉公办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在里面。从另一个角度,朱民生掌握了侯卫东这个不算把柄的把柄,也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只要如果侯卫东一切行动听指挥,四万元这件事确实就到此为止,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侯卫东有异动,朱民生随时可以将四万元之事提出来。
侯卫东清醒地把握了朱民生的想法,只觉得无比窝囊,他很想当面去指责张远征,甚至在他们面前去一顿脾气。只是事已至此,大吼大闹有什么作用?
去党校的原因
午餐时间,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你出来一趟,到新月楼,我请你吃饭。”
小佳兴致挺高,开玩笑道:“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莫非是你做了错事,所以才请我吃饭?”
侯卫东心情糟糕,没有心思开玩笑,郁闷地道:“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一定要过来。”
小佳脸带笑容,提着小坤包进了包房,见到板着脸的侯卫东,觉得气氛不对,问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脸上有层冰。”
侯卫东道:“这事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回家以后不能对着爸妈生气,更不准吵吵闹闹。”
“你胡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爸妈吵吵闹闹?”小佳伸手摸了摸侯卫东额头,道,“你没有烧吧?”
侯卫东道:“我是清醒得很,再说一遍,此事已经生了,你不准向家里人火。”
听完侯卫东所说,小佳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道:“我爸妈不缺钱,不可能收朱言兵的四万块。”
“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他单独给我讲这件事,绝对是证据确凿。”侯卫东脸上挂着一丝苦笑,道,“我着手搞国有企业改制,一分钱都没有敢沾手,目前已经有人在传谣,这事一出,我是无话可说。”
自从侯卫东当了沙州市市委书记秘书以后,小佳的社会地位就直线上升,迎合的人,奉承的人,讨好的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她在不胜其烦的同时也很享受这种氛围。她能当上园林管理局副局长,有着自己的内在因素,更关键的还是隐性原因。没有侯卫东,她十有八九还是二级班子,对此她心知肚明。
因此,小佳对于威胁侯卫东官位的人和事特别敏感,生气地道:“爸妈真是不懂事,每年我们给他们不少钱,为什么还要收钱?我这就去找他们。”
“事情已经生了,找他们有什么用?目前要做的有三件事:一是退钱;二是爸要马上从工厂里出来,不能再回工厂上班了;三是要打好招呼,不能再收任何外人的钱物。”侯卫东又道,“我作为女婿,这事不好出面,你马上回去给爸沟通。”
小佳饭也不吃,直接回到家里。
看见父母,她忍不住火道:“爸,妈,你们做的好事,把侯卫东害惨了。”
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女儿进屋就火,都觉得莫名其妙。
陈庆蓉向来强硬,脸一板,生气地道:“几天不回来,回来就嚷,嚷什么嚷?”
小佳声音很大,道:“我嚷什么嚷,我们家不缺这四万块钱,为什么要收朱言兵的钱?”
收了朱言兵的钱,张远征和陈庆蓉两口子曾经忐忑不安。后来,陈庆蓉到底舍不得这四万块,夫妻俩找了条理由自我安慰,于是收得心安理得。
这条理由是——张远征被返聘回了沙州农用车厂,这四万块就是返聘的奖金。
小佳听了这个理由,哭笑不得,道:“爸妈,你们想得太天真了,你们收了四万块钱,外人都会认为是卫东收的,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收钱和侯卫东有个屁关系。”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可是嘴巴上还不承认。
小佳气呼呼地道:“现在朱言兵被纪委调查了,他说给你们两人送了钱,市里已经找卫东谈了话,难道还没有关系?”
张远征急红了脸,扭着脖子道:“我在厂里做技术工作,带头搞了三四处技改,这几处技改至少帮着厂里节约了几十万。朱言兵代表厂里给我奖金,我为什么不能拿?这是劳动所得,不犯法。如果真的犯了法,我去坐牢,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小佳道:“现在官场复杂得很,很多人眼红卫东的位置,天天盼着他犯错误,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总是担心被人抓住尾巴。现在你们收了钱,就是把卫东放在油锅里煮。”
张远征还想继续辩论,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问道:“这件事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
“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反正这事对卫东伤害挺大。”
陈庆蓉小心翼翼地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你爸送到监狱里去?”
小佳给了父亲一个白眼,道:“还不至于送监狱,爸以后不能在厂里工作了,四万元钱也不能要。”
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终于在退休以后找到了尊严。如今他在厂里工作,并不是完全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认同,每当厂里人尊敬地喊一声“张工”,他就如沐浴在春风里。
他吼道:“我把钱退了,在不在工厂挥余热,这是我的自由。”
“爸,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不存在了,厂里本身还要裁人,况且朱言兵也不在厂里,你留在厂里有什么意思?”
陈庆蓉觉得小佳所说有理,表了最后决定,道:“老头子,你别去上班了,一大把年龄了,难道不会享清福吗?非得自己苦熬着。”
等到小佳离开家,张远征苦闷得很,趁着陈庆蓉做家务事,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他平时也不喝酒,在小屋里转了一圈,现屋角有两瓶不知谁送来的茅台酒,便打开了酒瓶,狠狠地灌了两大口。不一会儿,张远征便醉倒在房里。
陈庆蓉打扫了厨房,没有见到张远征,推开小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远征。她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张远征,焦急地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
这时,她闻到了张远征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顿时怒气冲冲地道:“老头子,你以为你是台湾演员,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你就是沙州农用车厂的退休工人,什么狗屁疯!”
话虽然如此说,陈庆蓉还是将张远征扶上了床,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张小佳,你给我回来,看看你把你爸害成什么样子。”
小佳正在开会,接到了陈庆蓉电话以后,连忙向局长张中原请假。张中原听说小佳爸爸生病了,痛快道:“你赶紧去,今天开会的内容,让办公室给你报告。”
小佳不知道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给爸妈讲了朱言兵的事情,刚才接到了电话,说是爸生病了,不知道什么病,我正在往家里赶。”
“我需要回来吗?”
小佳道:“我先看一看,如果病重,再给你打电话。”
尽管小佳说不必回来,侯卫东还是坐车直奔新月楼。刚进门,听到了小佳高亢的声音,道:“喝醉了酒,你在电话里说清楚嘛,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陈庆蓉声音也很大,道:“你爸都这个样子了,你回来一趟有什么不对?”
“我爸是什么样子,就是喝醉了,我们谁也没有让他喝酒。”
“你当女儿的怎么能这样说父亲,还讲不讲孝道?”
母女俩都有一张利嘴,屋里很快就有火药味道了。
侯卫东赶紧进门,把小佳拉到了一边,低声呵斥道:“小佳,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小佳气得脸红筋胀,低声道:“爸喝醉了,妈故意不说清楚。”
尽管侯卫东对张远征和陈庆蓉收钱之事很是不满意,可是他们毕竟是岳父岳母,他也不能怎么样。来到了床边,他问道:“妈,爸喝醉了?”见侯卫东也跟着回来了,陈庆蓉觉得不好意思,道:“你爸心里不高兴,喝多了一些,你不用回来的。”
侯卫东道:“爸为什么喝酒?”
“他这人劳动了一辈子,闲下来就难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们既然不想让你爸到厂里去工作,干脆给他买两张机床,他招几个工人,平时加工点零件,只要有事情做,日子就好过些。”
小佳在一旁道:“妈,你们能不能享清福,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倒是理解张远征,道:“爸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你们自己去选厂房,买机器。我有一个建议,你们是第一次办企业,规模先小一些,然后再逐步扩大。”
陈庆蓉道:“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操心了,这个企业就是让你爸玩的,也不求赚钱,满足几十年的心愿。”
回到家里,小佳满是歉意:“老公,我们家经常给你惹麻烦,你烦不烦?”
对于这类问题,侯卫东心里明白得紧,就算心里认为是惹麻烦,口里也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会真的惹上麻烦。他抱了抱小佳,道:“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
小佳温柔地亲了亲侯卫东,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事情生了,抱怨没有用。”
“老公,这四万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如果没有人惦记,这四万其实也不是个事。如果有人惦记,即使没有四万的事,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侯卫东此时已经把官场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么地方,并不紧张。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的敌人,而是为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黄牛。
随后,张远征把钱退掉,四万元风波没有开始似乎就结束了。
转眼到了4月,岭西省委党校举办了第一期市厅级培训班,培训时间半年,从4月开始到10月份结束。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是本期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
此时,沙州国有企业第一批改制基本顺利结束,沙州大学南部新区新教学楼进展顺利,唯一的重头戏Ly电子元件的事情正在磋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