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是重伤员还是轻伤员?”
“伤势不重,在医院观察。”
侯卫东松了一口气,道:“镇里唐树刚镇长是处理矿难的老手,与我关系也还不错。何红富也是多年矿长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赔偿金准备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光芬听到小三平静的声音,怦怦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道:“我被吓死了,以前觉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么出了点事就变成了强盗了?开煤矿太危险,干脆把煤矿卖掉。”
“老妈,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死了人,家属闹一闹也很正常,关键还是得出钱,人家失去的可是生命,赔偿一定要到位。而且现在是股份制企业,不是说关就能关的。我等一会儿还要给何红富打电话,让他全权处理。”
刘光芬这时才醒过劲来,道:“小三,你千万别过来,火佛煤矿是股份制企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官场的人太复杂,小心他们借机整你。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坐监狱我去,你千万别过来。”
刘光芬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官场没有什么交集,加上侯卫东回家基本上不说单位的事,因此,她对于官场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影视剧和小道消息。影视剧的官场生活大多似是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离奇色彩,她对沙州官场的印象既真实又虚幻。
侯卫东此时心情并不平静,矿难本身就很复杂,更何况还有省纪委的人正要到沙州查案,他有意让母亲放松,笑道:“老妈,这事的核心就是赔钱,还没有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地步。赔钱以后就是整顿,你和爸一切听政府的,就没有错误。”
刚放下电话,晏春平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晏春平很激动地道:“侯市长,刚才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火佛煤矿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两个人,有一个是红坝村的。”
听说死者有一个是红坝村的,侯卫东心里松动了一下,但是他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晏春平。
晏春平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稍为愣神,便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即使是侯卫东开的煤矿,自己也绝对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是好同志;心里明白嘴里说出来则落入下乘;心里不明白则是糊涂蛋。
想到了这一层,他眼睛一转,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长联系过红坝村,关心红坝村的事情,因此打电话告诉我。”
侯卫东见晏春平改口还迅速,尽管改口显得很勉强,总体来说还算机灵,道:“开矿是双刃剑,一方面搞活了当地经济,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场和下青林煤矿,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给晏书记打电话,让他尽量为死者争取合情合理的补偿,不能让死者家庭生活困难。”
晏春平走出办公室,仔细回想了侯卫东交代的话,心道:“侯市长所说的重点在合情合理上面。什么叫合情合理?就是死者家属不狮子大张口,煤矿及时给钱。”
他马上打了电话给父亲晏道理,讲了这层意思。
晏道理正在家里,儿子传达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他的想法。他把手机放回裤袋,一步一摇地来到死者家里。
死者的母亲和一帮子亲戚去了矿上,死者的父亲与见过世面的堂兄弟留在了家里,他们把村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请到家里,大家沾亲带故,一起商量事情。
堂兄道:“把事情闹大,让矿里拿钱,不拿钱就抬棺材到镇里,实在不行就抬到县里去。”
另一人道:“听说煤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可是副市长。”
“就是侯卫东开的矿,平时是侯老爷子在这里守着,我在那里拉过煤,侯老爷子为人还是可以,应该要出钱。”
死者父亲抱着脑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他没有了主张。
晏道理抽了一会儿闷烟,对死者父亲道:“代三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闷在心里怄气,不管这是谁的矿,都得按规矩办事,应该给的钱必须要给足。我们找矿上的目的就是拿钱,你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这是矿难的规矩,开始集中精力讨论钱的事情。青林镇矿难较多,有现成的例子,死者父亲咬了咬牙,道:“我儿死得惨,不拿十万块钱,搁不平,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得到了这个数字,晏道理给儿子晏春平打了电话。
得知了这个数据,侯卫东心中就有底了,他马上给父亲侯永贵打去电话:“我摸了底,红坝村的那家要十万,我的想法是只要不离谱,尽量满足,一定要注意好分寸。”
过了半个小时,侯永贵又将电话打了回来,道:“如今县安监局、镇政府都到了矿上,唐树刚镇长刚和村民开了座谈会,赔偿定在六万一个人。”
“爸,这两年煤矿生意好,赚了不少钱,别亏了死者,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侯永贵道:“刚才唐镇长和我私底下交谈了,他的态度是我们不能超标准赔付,我们把标准提高以后,以后镇政府就不好谈判了。唐镇长的意思是青林镇赔付标准就在六万块,我们每家给六万就行了。”
这倒让侯卫东感到为难,他略为思忖,道:“这事处理一定要干脆果断,不能让村民闹起来,即使明面上给六万,暗地里也可以多给一些。当然不能留下后患,手续要干净。”他又交代道:“这事你别出面,由何红富去交涉。”
挂断电话,侯卫东把晏春平叫到办公室,道:“春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看看你爸。”
晏春平顿时两眼放光,他知道为侯卫东效力的时刻到了,挺着胸膛道:“侯市长,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父亲吗?”
侯卫东道:“晏书记说死者要十万,我同意死者的要求,可是唐树刚的说法也有道理,你到镇里与矿上的何红富联系一下,想办法给每个村民补足十万,这样才不会亏欠死者。”他补充道:“这次是放假回家,顺便办事,别在镇里招摇,住上两天马上就回来。”
晏春平尽管还不太稳重,可是爱动脑筋这个特点越来越像晏道理,办事也很灵活,让他回去办理此事,还是比较放心。
等到晏春平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对矿难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他思路转到了省纪委身上,心道:“自己当初还算果断,否则事情麻烦了。”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也明白,作为市领导,其直系亲属在分管领域里经商办企业,并不符合廉政规定,这就是被人抨击的靶子。
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火佛煤矿和我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在上面签一个字,就算调查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省纪委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说火佛煤矿生安全事故,而这个煤矿是侯卫东所有。
白包公高祥林听到汇报,立刻指示在沙州的廖平,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派人去暗访,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情的。”
廖平已经了解此事,道:“出矿难的是火佛煤矿。火佛煤矿在益杨县青林镇,侯卫东以前在这里工作过,这个煤矿是股份制企业,侯卫东母亲刘光芬是大股东。”
高祥林道:“你要尽量收集客观资料,注意分寸。”
廖平又道:“我觉得侯卫东的问题不严重,问题严重的是黄子堤。沙州土地买卖很不规范,易中岭和黄志强两人拿了百分之六十的地,黄志强就是黄子堤的儿子,他已是外国籍。”
高祥林沉吟着道:“此事线索是出来了,但是涉及正厅级领导,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最多就是擦边球,这个分寸你要掌握好。”他加了一句:“你在沙州的活动,只同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保持联系,这两人都是政治觉悟高的党员干部,可以信赖。”
放下电话,高祥林心情也很沉重,心道:“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展潜力很大,如果犯了错误,太可惜了。”
在事故当天,晏道理安抚了留在村里的家属,又接到镇里的电话,让他赶紧到火佛煤矿去招呼红坝村村民。
他是知道内情的,赶紧到了煤矿。
在处理此事时,市安监局也派了三位同志参加,他们看了火佛煤矿处理事故的现场。在青林镇政府与村民谈判时,一名安监局的同志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围观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位矿工模样的人,散了烟后,问道:“听说这个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开的矿怎么也出事了?”
矿工抽着烟,他没有理会第一点,道:“青林这边的煤矿都是高瓦斯矿,容易出事,火佛这边设备最好,安了瓦斯报警器,这是第一次出事。煤矿要出事,谁能说得清楚。”
那人又继续问道:“这是侯卫东的矿吧?”
矿工道:“我不晓得,厂长是何红富,平时倒有一位侯老头在这边。”此人来到矿里只有一年多时间,对矿上的情况是一知半解。
此时,晏道理恰好在劝说村民,耳朵里听到这几句对话,他斜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心道:“这个陌生人还有些怪,怎么总是问侯卫东,肯定有什么名堂。”晏道理仔细看了那人,越看越是怀疑,凑了过去,仔细听那人说什么。
那人又道:“平时你看到侯卫东过来没有?”
晏道理在一旁接口道:“侯卫东在市里当官,到矿上来做什么,我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见晏道理一副农民相,没有什么怀疑,道:“我听说这个矿就是侯卫东的,他还真有钱,买得起煤矿,这几年赚钱赚惨了。”
晏道理道:“老板是谁关我们屁事,只要按时工资就行了。”他对那名外来矿工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火佛煤矿工资最高,条件最好,老板大方。”
那一位矿工并不认识晏道理,附和着道:“火佛煤矿伙食好,澡堂子还是淋浴,还给工人买了保险,工资也高。”
晏道理接过那人散的烟,道:“你是县里的干部,怎么不到里面去坐?”那人道:“我就在外面转转。”
晏道理觉得此人奇怪,正要再问他几句,这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他走到一边,问:“侯卫东叫你回来处理这事?”
晏春平道:“他没有明说,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