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心思没有在广场上,暗道:“从实践证明,以前的模式走不通,既然要改革,还得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出路吗?”
楚休宏觉察到侯卫东有些走神,道:“卫东兄,我有一个疑问,绢纺厂是一个马蜂窝,别人避之不及,你为什么非得把这个马蜂窝捅开?”
侯卫东深知领导身边人的厉害之处,他没有因为自己是周昌全的前秘书而得意,有意在楚休宏面前敞开心扉:“既然是马蜂窝,迟早要捅开,我想以此为切入点,下好国有企业改革这一盘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然当上了副市长,就得恪尽职守,这是其一。其二,从客观情况来说,沙州市属企业在2001年大面积亏损,现在不积极主动地想出办法,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我始终坚持,早动手比晚动手更好,这是对市委、市政府负责,更是对全市人民负责。”
楚休宏提醒道:“国有企业太复杂,你有可能会背上骂名。”
“如果成功了,我也算为沙州企业杀出了一条血路;如果不成功,至少总结了经验教训。眼看着市属企业的危机而无动于衷,我会觉得遗憾。”侯卫东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理由:我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要想进步,就得做出政绩。如果市属企业改革成功,将是最好的政绩,将为我的仕途之路奠定坚实的基础。
到了餐厅,楚休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忙道:“大周哥,我和卫东市长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一辆红色小车停在餐厅门口。一位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进了餐厅,他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侯卫东眼睛一下就直了:与大周一同到来的人居然是晏紫。
大周坐下,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便掏出手机,说了一阵又快又急的英语。侯卫东在大学里掌握的哑巴英语早就还给了老师,此时更是听得一片模糊。
晏紫没有想到又与侯卫东见面,出于礼貌,微微向侯卫东点了点头,随即冷冷一笑。
冷笑应该是笑的一种,属于能意会却没有准确概念的表情。
对于晏紫的专业能力,侯卫东素来还是认可的,但是他并不喜欢晏紫过于尖刻的性格,甚至还有一些反感。见到她莫名其妙的冷笑以后,便转头对大周道:“大周,你还是正式回国当海归了。”
“卫东,你怎么一不小心就当了副市长,上次我回国时,你还是县委书记。”大周笑起来时,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很是健康。他指了指晏紫,道:“这是晏紫,省歌舞团的。”
侯卫东再次向晏紫点了点头,又问大周道:“你回来做什么项目?”
大周道:“现在定下来,我准备搞网络音乐。”
侯卫东道:“现在网络神话刚刚破灭,互联网正在遭遇寒流,做网络恐怕很难。”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互联网是绝对的新兴力量,现在挤掉泡沫,正是进入其间的好机会。”大周指了指晏紫,道,“晏紫是我的合作方,她是专业人士,我是技术人士。”
侯卫东脱口道:“晏紫是舞蹈演员。”
晏紫冷笑一声:“难道舞蹈演员就不懂音乐吗?”
楚休宏有些奇怪地看着晏紫。在他的印象中,晏紫是一位雅致的女人,他是第一次听见晏紫冷笑。
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女子,女子约一米六左右,既时尚又朴素。走到大周桌前,她礼貌地鞠躬。这个鞠躬太眼熟了,所有与日本人有关的电影里都会出现这种礼仪。侯卫东将目光转向了大周,大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西洋人常用的身体语言。
“这是我的女友兼合伙人,代子。”
听到“代子”这个名字,侯卫东险些笑了出来。在读大学时,每晚睡前十分钟,大家都会讲黄色话题,俗称黄色十分钟。刘坤曾经讲过两个岛国人的名字,男的叫做龟头正雄,女的叫做松下裤带子。听到代子,他猛地想起了松下裤带子这个笑话。
代子不明所以,见到对面的男人脸上充满笑意,又微微鞠躬,脸上是很温柔的表情。
侯卫东对那个岛国没有好感,可是面对着代子这样的女子,确实又没有太多恶意。他看着大周道:“我刚才听到你是在说英语,代子能说中文吗?”
“不会,我和她在美国认识的,我们一起来做网络音乐。”
侯卫东道:“我知道周省长的性格,他能接受你从事网络音乐这项全新的事业,可是他很难接受这个——代子。”
大周扭过头去,朝代子微笑着用英语道:“这位侯先生夸你很漂亮。”回过头又对侯卫东道:“我爸信任你,抽个时间,帮我劝一劝他,婚姻无国界,抗日战争和代子又有什么关系。”
侯卫东开了个玩笑:“抱得东洋美女归,大周这是为岭西人增光,我相信周省长最终会接受你的。”
大周并不喜欢这个笑话,没有搭腔。侯卫东当了两任秘书,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敏感地意识到了大周的态度,很快就转了话题。
大家边吃边聊,侯卫东问:“我对互联网不熟悉,大周,你的音乐网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周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致,道:“简单地说,我想做专业的音乐搜索引擎,主要为搜索用户提供音乐视听的第三方链接服务。我的想法是做国内最好的音乐网站,目前资金压力挺大,正在筹划风险投资,卫东有没有好建议?”
侯卫东道:“我接触的都是具体产业,对于互联网完全是外行,不敢乱说。”又问道,“目前有没有眉目?关于风险投资的事情。”
“步高,是沙州最成功的年轻企业家,你应该认识的,他手下有两家公司,一家是步步高房地产开公司,另一家是远景公司。步高准备投入几百万到我的音乐搜索引擎,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周代音乐搜索引擎。”
“步高是我多年的朋友了,他的新月楼至今仍然是沙州最成功的楼盘,已经开到了四期。”侯卫东一边说着,一边琢磨道:“步高的老婆与晏紫曾经是同事,步海云又是周昌全的部属,而步高的经济实力强,由远景公司来投资倒是不错的选择。即使几百万全亏了,对步高来说不会伤筋动骨,只要周昌全给予适当关照,又何止几百万元。”
大周马上拿出手机,给步高打了电话:“步总,今天遇到卫东市长,他对你很赞赏。”
步高站在岭西新开的楼盘,道:“大周,我和小曼在岭西,你从上海回来了?”
“你在岭西,那赶紧过来,我和卫东、休宏在一起。”大周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餐厅?在沙州印象餐馆。”
很快,步高来到沙州印象餐馆。
步高此人擅长学习,精于管理,成功开了新月楼以后,他按照新月楼的模式在岭西和铁州分别复制了四个大楼盘,赚得盆满钵满。他正在筹划让步步高公司上市,因此,通过父亲的关系,与周昌全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酒过三巡,大周感叹道:“当初我出国是错误的选择,如果一直留在国内,赶上大展的机会,估计境况大不一样。”
大周如此说是有感而,他现在留在美国,做到顶处也就是美国白领,年收入七八万美元办得到,想当大老板是基本不可能。每次回国,他都会现以前的朋友中就有人变成老总。平心而论,他以前并没有将步高放在眼里,步高的父亲当时不过是沙州建委主任,而他的父亲周昌全却是在沙州一句顶一万句的市委书记。十年过去,他成了年入十万美元的美国白领,按理说应该相当不错了,可是步高成了亿万富翁,货真价实的资产阶级。这些变化,让大周坚定了回国创业的决心。
大周和步高进行了对话。
“大周,我劝你别搞虚拟经济,干脆搞房地产,照现在的趋势,房地产业将有持续十到二十年的红火。”
“互联网也是一块大蛋糕,放弃了实在可惜。尽管现在受到了重创,终究会走出低谷,这是大势。”
“可以让代子去经营音乐网站,你条件这么优越,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不做房地产实在可惜。”
“我爸是个老古董,他不会让我在岭西经商,我的音乐网站是开在上海。”
晏紫的英语水平不高,代子的汉语水平很低,两个女士坐在一起,互相不能沟通,只能听男士们闲聊,实在无聊得紧。晏紫忍了一会儿,终于放下了筷子,道:“你们慢聊,我先告辞了。”
她收拾了随身的坤包,风姿绰约地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侯卫东看着晏紫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她腰间的惊人弹力,暗道:“晏紫与代子相比,一个是带刺的玫瑰,一个是风中的水莲花,也不知在以后的竞争中,是刺玫瑰胜出,还是水莲花更厉害。”
代子的中文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大周的日语水平更差,两人交流都是用英语。此时满桌男人用岭西话交流,她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步高道:“大周,你还是投资房地产,这是岭西最有钱途的行业。放弃你的网络梦想,那个事太累。”
大周看了一眼安静的代子,道:“就算我不搞音乐网站,代子也要搞,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大周,我和你不是一天的交情,说好的投资不会变,你若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启动资金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周昌全在副省长职位上还有五年任期,因此,步高极力拉拢大周,他并不是想让大周直接搞房地产,而是想与其合作。他们两人合作,绝对是黄金搭档。
酒足饭饱,楚休宏作为秘书,不敢在外面久留,来到省政府宾馆等着周昌全。
步高道:“难得请到侯市长和大周,下午找个地方潇洒。”
大周看了一眼代子,道:“算了,今天和代子在一起,我还是争取当个岭西好男人。”
步高没有勉强大周,他拉着侯卫东,道:“大周要走,侯市长可不能走,我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从步高的表情,侯卫东知道他有话说,道:“那找个地方喝茶,我三点钟离开。”
两人来到了金星大酒店的茶楼,喝了几口茶,步高道:“侯市长,你认识易中岭吧。”
侯卫东道:“易中岭是沙州有名的企业家,我作为分管副市长,怎么会不认识。”
“这两年,易中岭风头很劲,沙州最好的地块,十有七八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原来是搞食品的,和建筑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在房地产行业混得风生水起,还不是仗着黄子堤。”步高注意观察侯卫东的脸色,见其并不反感自己的说法,道,“黄子堤这样搞下去,绝对要出大事,不少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对此事有议论,很反感。”
侯卫东一脸平静,静等步高揭谜底。
步高在沙州最大的对手是易中岭,他几次与易中岭争夺地块,都被对方夺标,他想方设法要排挤易中岭。
“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组照片。”步高取出了一叠照片,这是业余侦探麻贵的杰作。
照片的主角是黄子堤、项波、易中岭和刘坤。侯卫东心尖颤动了一下,脸上神情依然。
步高介绍道:“这是易中岭的别墅,黄子堤亲自开车去的,第二天早上出来。这是三个女子,是上午到的,你看下面的时间,这一张,黄子堤走了以后,她们也走了。”
侯卫东仔细看着照片上的这些女子,俏丽、风尘之色浓得似乎要透过照片。他将照片朝步高推了推,道:“这几张照片能说明什么,没有多大意义。”
“刘坤,也是当天晚上进去,第二天早上出来。看这间平房,早上,从里面走出来了六个年轻女人。”步高开了一句玩笑,“年轻人身体好,这次刘坤是陪了六个女人。”
侯卫东仍然道:“这些照片没有因果关系,孤立的,在法庭上不能当做证据。”
步高道:“侯市长,你继续看。这是项波,他是三点二十分到达易中岭家里,黄子堤是六点钟到此地。你看这一张的时间,项波是晚上八点离开,应该是他们三人喝了酒,黄子堤的车没有动。这是早上天亮时的照片,黄子堤从后面的别墅出来。”
……
步高对这一组照片作了最后总结:“从这八组照片可以看出来,黄子堤是常客,刘坤和项波偶尔过来,项波一般晚上八点过就要离开,刘坤两次是从平房出来,平房应该就是一个私密的场所。”
侯卫东表面镇静,内心很是震惊,这一组照片将黄子堤、易中岭、项波和刘坤的秘密曝光于天下,其中有严密逻辑关系,不必质疑。他心念百转,将这些照片扔到一边:“这一组照片没有什么价值,顶了天,就是黄子堤留宿于易中岭这里,可是,这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领导干部也有朋友嘛。”
步高嘿嘿笑道:“侯市长,这组照片不会见光,只是作为你决策的参考。我知道你在关注绢纺厂的事情,这组照片可以解释近期生在绢纺厂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