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盯上了黄子堤
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从研究生班毕业以后,头秃得更厉害,如一颗闪亮的灯泡。他走进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规规矩矩坐好。
高祥林把文件夹里的信件看了一遍,道:“陈主任,你先看这些来信。”陈再喜接过文件夹,慢慢翻看着,里面有六封人民来信,全都是匿名信,可是内容却写得很实在。
高祥林道:“虽然都是匿名信,可是细节如此详细,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你悄悄到沙州去一趟,还是老办法,先观风,核实信上所言。暂时不能惊动当事人,毕竟黄子堤是实职副厅,我们一定要慎重对待这种匿名信。”
陈再喜将信中内容记得分明,带着助手来到沙州,他第一个要找的人是党校同学侯卫东。
侯卫东尽管把项目的事情推到了沈东峰头上,可是应该来找的人一个都没有少,刚刚送走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让不让人活了。”侯卫东以为又是一位揽工程的人,忍了半天,还是接了电话。
“我是陈再喜,在水电局楼下。”
侯卫东“腾”地站了起来,道:“班长可是贵客,我来接你。”
省纪委有“白包公”高祥林坐镇,威信不断升高,连带着省纪委干部地位也得到了提高。陈再喜作为省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正好联系沙州,侯卫东挺看重与陈再喜的关系。
走出门,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光闪闪的秃顶,侯卫东开玩笑道:“陈主任,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应该到高速路口迎接。”
陈再喜道:“现在各地都要求密切联系基层,规定了下基层的时间。第一监察室联系三个地区,我今年还未到沙州来过,这次算是例行公事,同时也是私事公办,你当了局长,我可要来讨杯酒喝。”
陈再喜如此解释,侯卫东却是不信,他知道纪委办案的规矩,也不多问,道:“今天我们两同学好好喝一杯。”
陈再喜道:“郭兰在成津县当组织部长吧,晚上把她约上,我们三位同学聚一聚。”
侯卫东马上拨通郭兰电话,道:“郭部长,我是侯卫东,再喜班长到了沙州,晚上想一起吃顿饭。”
热情的探戈,时常盘旋在郭兰的脑海之中,深情的一吻,轻易打碎了她的防线,此时听到侯卫东的声音,心里如有小鹿在跳。在离开办公室时,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面容。
郭兰叫上车直奔沙州,到了农机水电局办公室楼下,抬头看见了侯卫东和陈再喜,两人站在窗边向自己招手。
陈再喜在楼下和郭兰握了手,道:“来得很快嘛,我记得成津到沙州的距离不短,要走两个小时。”
“沙成路去年通车,现在四十多分钟就能到沙州。”郭兰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留着小卷,端庄而美丽。
美丽和漂亮不同,漂亮更多的是指外貌,美丽不仅是指外貌,更指心灵,郭兰身上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如一块温润之玉。侯卫东与郭兰握手时,两人快速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地将眼神移开。
“酒店的菜式就那么几样,我请班长吃点有沙州特色的菜品——竹水河野生鱼,这是沙州特色,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侯卫东在称呼时,把陈再喜的官衔去掉了,他一直称呼陈再喜为班长,是为了增加三人之间的气氛。
来到听月轩,陈支队长脸上红彤彤的,看到侯卫东下了车,道:“侯局长来了,快里面请,你哥也在楼上。”
陈支队长因为受伤,此时已经退居二线了,没有承担领导责任,他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经常泡在老婆的餐馆里。
几人上了楼,金总迎了过来。侯卫东初见金总是几年前之事,那时她还是半老徐娘,如今脸上的皮肤明显老化了,身材也走形了。金总倒是对年龄看得很开,不再打扮得性感,衣着朴实起来。
她热情地招呼道:“侯局,今天来不来点竹水河鱼,很新鲜的,早上才从竹水河送来。”
听月轩以前并没有竹水河野生鱼,侯卫东将这道菜引进到听月轩,很快成为金牌菜式。
几人在包间里坐定,侯卫国走了过来。郭兰是第一次见到侯卫东的家里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是国字脸,坐在一起,不用介绍就知道是两兄弟。侯卫国脸上的轮廓线比侯卫东更加分明,脸颊瘦得多,眼圈微微黑,带着几分凌厉之气,很符合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身份。
侯卫国习惯用刑警队长的眼光来看人,他眼光从陈再喜的脸上滑过,看到的是一张典型的官员脸。官员脸其实并没有特征,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员。当他的目光滑到郭兰脸上时,忽然停顿了,这是一位具有浓厚书卷气的女人,精致而优雅,原本应该是图画中或是电影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
得知郭兰的身份,侯卫国吃了一惊,说了一句很俗套的话:“郭部长,久仰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郭兰对英气勃勃的侯卫国颇有好感,道:“侯支队长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吧,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侯支队的名字,沙州打黑除恶的英雄,三等功获得者。”
侯卫东见大哥有些诧异,介绍道:“郭兰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对市里干部的情况很熟悉。”
大家客气了几句,陈再喜随口道:“我看见有不少民警在这里吃饭,餐馆老板的人缘很好。”
陈支队长爱人开餐馆光明正大,更关键是陈支队长已经退休,他没有掩饰,道:“这里的老板是陈支队长的爱人,价钱公道,味道不错,我们都喜欢到他这里来吃饭,这里管理人员好几位都是公安民警的家属。刚才那位就是陈支队长,他已经退居二线了。”
侯卫国与陈再喜和郭兰分别碰了啤酒,道:“你们慢慢聊,我那边还有几个弟兄。”
侯卫东跟着大哥站了起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过去跟你的同事碰一杯酒。”
进了另一个包间,里面坐了好几位精干的小伙子,还有蒋笑。
“这是我的弟弟,侯卫东。”侯卫国坐在蒋笑旁边,把侯卫东介绍给了刑警队的同志们。
刑警队同志们对侯卫东的名字都不陌生,可是大部分都是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
一位留着短寸头的民警,端着酒杯上前敬酒,道:“侯书记的大名在沙州谁人不知,今天才见到庐山真面目。敬你一杯,希望侯书记早日当上市长,你当上了市长,一定要向公安部门倾斜,多点钱,多配点设备。”
侯卫东豪爽地道:“我和公安是有缘分的,家里男人大部分是公安,同学中公安也不少,工作中的好朋友也多,家春老哥、罗金浩,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他轮流与刑警队诸人碰了一杯啤酒,自从当了县委书记,就很少有人劝酒了,今天遇上大哥的同事,豪气上冲,接连喝了八杯啤酒。
轮到与蒋笑喝酒时,侯卫东问了一句:“蒋笑能喝吗?”
蒋笑笑眯眯地道:“以前老是听说你喝酒海量,还从来没有机会,今天要喝一杯。”
年轻人都高兴地起哄,侯卫东与蒋笑“当”地碰了一杯酒,两人都是一口将大杯酒喝干。
侯卫东对前嫂子江楚仍然有着一份亲情,当年大家都年轻,都面临着生活的压力,江楚从炒股到做传销,目的还是为了改变家庭环境,只不过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且一直没有能从传销的泥潭中抽身。正因为此,他对江楚始终抱着同情之心,对于大哥新女朋友蒋笑还没有太多的了解,感情也不深,只是尊重大哥的选择。
喝完酒,侯卫东团团抱拳,道:“大家慢喝,我那边还有客人。”
蒋笑跟着侯卫东出了门,在走廊处,道:“星期六有空吗,我过生日,想请侯叔叔、刘阿姨、二姐和你一起到农家乐吃饭,我父母要过来,还有我姑父也要来。”
蒋笑的姑父是蒙厚石,此人官职并不大,是位资深人士,素有“沙州师爷”之称。
侯卫东以前同他打交道的时间不多,由于大哥与蒋笑的关系,两人如今居然成了转了弯的亲戚,他还真有与蒙厚石会面的愿望。
侯卫东道:“那就是两家正式见面?”
“主要是周末大家玩一玩,顺便也见面吧。”尽管蒋笑平时大大咧咧,可是涉及婚姻之事,仍然显出了女孩子的羞涩。
“到时我一定参加。”
蒋笑叮嘱了一句:“带上小佳姐和小囝囝。”
侯卫东到卫生间痛快地放了水,这才回到了包间里,进门就看见陈再喜在灯光下闪亮的头顶。
陈再喜很随意地问道:“刚才和郭兰谈到了易中岭,听说你和他挺熟悉。”
只要是关于“易中岭”的任何事,侯卫东都会很敏感,他立刻判断出:“陈再喜绝对不是来玩,他的目标是易中岭,甚至是黄子堤。”
侯卫东将思绪略加整理,道:“从某种程度来说,易中岭是岭西县属企业经理的代表,当年经营益杨铜杆茹厂时,曾经创下过辉煌,后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缺少创新、技术和资金的益杨铜杆茹厂就垮了。至于易中岭是否从企业中搞了一笔,由于没有证据,我不好说。但是易中岭从益杨铜杆茹厂辞职不久,就成为私营企业老总,他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在他辞职前,益杨检察院曾经查过铜杆茹厂的问题,可惜检察院资料室莫名其妙地失火,后来一位重要知情人死在了县检察院,此案便成了无头公案。”
陈再喜神情不由得高度关注起来,道:“你能不能把此事说得详细一些?”
想起往事,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潮难平,道:“当时我在县委办工作,县委当时很重视此案,我经常来往于县委和检察院,对案情很熟悉。”
陈再喜听得很仔细,再三问了细节,等到侯卫东将这一段公案细细谈完,他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有想到侯卫东居然是当年的直接知情人。”
郭兰安静地听着侯卫东叙述当年之事,那时她还是组织部的普通工作人员,听说过这件事,可是并不知道如此多的细节。从侯卫东的讲述中,她似乎伴随着侯卫东,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她甚至能感受到检察院那一场大火以后侯卫东的震惊表情。她又想起了美国之行所遇到的事情,暗道:“黄子堤这人能和易中岭混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是什么好人,迟早要出事。”
正想着,郭兰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显示是黄子堤的号码,这让她如看到浓绿毛毛虫一般,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恶心。当手机响第二遍的时候,郭兰还是拿着手机到了走廊外面。
“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工作需要同你商量。”手机里传来黄子堤的声音,声音充满热情。
作为成津县委组织部部长,郭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市委副书记的安排,她平静地道:“黄书记,明天什么时候?”
“我上午有个会,明天三点半,你到我办公室。”
黄子堤放下电话,伸手扇了自己的脸,自语道:“黄子堤啊黄子堤,难道你被鬼迷了心窍,难道真要堕入地狱。”
他来到酒柜前,打开了一瓶葡萄酒,喝了一大杯。
卫生间里还有着“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哆声道:“子堤,把我的内衣递过来。”
黄子堤拿着女人的内衣,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他并不想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可是荒唐生活就如大河中的漩涡,其力量之大,让他身不由己陷了进去,随着时间的增长,越陷越深,越难以挣扎。
“子堤,快一点。”里面又传来了软绵绵的女声。
黄子堤将头脑里不合时宜的思绪扔到了一边,推开门走进了,里面雾气腾腾,一条白生生的影子隐在水雾中,就如盘丝洞里的妖精。他将内衣丢在了铁架子上,上前搂住了这赤条条的小妖精。
“嗯,别弄,你才要了,怎么又想要,都说老来骚老来骚,以前我还不信,现在,哎哟,轻点。”
黄子堤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将赤条条的女子抱进浴盆,放了水,脱掉衣服,那女子吃吃地笑着,道:“你要弄死我啊。”
黄子堤也不说话,只是奋勇地努力着,终于,他大叫了一声,猛地加快了速度。
完事以后,黄子堤头不也回就出了门,他不愿意留在别墅里,出门开了车,也没有与易中岭打招呼,直接出了院子。
回到了家中,黄二自然是不会在家里的,只有家里的黄脸婆坐在客厅里,她正眼不瞧黄子堤,仿佛压根没有这个人。
黄子堤习惯了黄脸婆的表情,咳嗽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也就沉着脸进了书房。谁知他刚走进书房,黄脸婆跟了过来,站在书房门口,道:“你这人,三更半夜不回来,回来屁也不放一个。”
“我跟你说话,你也没有好话。”
“我二十岁嫁到你们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人老珠黄,你就瞧不上眼了,你说,你有多久时间没有和我睡觉了,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黄子堤别过脸,不愿意听黄脸婆的念叨,也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这种念叨成为家里的主旋律。
黄子堤道:“行了,你除了会说这些话,还会说什么。黄二回来没有,他要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别把自己当做文学青年,更不能当成社会混混。”
提起儿子,黄子堤老婆只得叹气,黄子堤三天两头到外面过夜,毕竟还要回家,黄二却是十天半月都不露面,她抹了抹眼泪,道:“我这是作了哪门子孽!”
黄子堤关了书房门,闷了半天,他不禁又想起第一次收五十万现金时的情景,在没有收五十万现金时,天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是收了五十万以后,他便被寻命小鬼套住了,表面上过得滋润,却夜夜做噩梦。他趴在地上,从书柜后面拖出一个破旧长条形盒子,这是早年他学琴的盒子,如今琴已破,此盒早就另有他用。打开琴盒的小锁,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人民币。他蹲在地上,将人民币重新数了一遍,一共有四百一十六沓,另外还有一些银行卡。
“凑到一千万,我隐姓埋名。”黄子堤暗自下定了决心。
陈再喜、侯卫东和郭兰吃了晚饭,又在听月轩楼上的茶楼喝茶,到了10点,三人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