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修来的搭档
上午,侯卫东与小佳刚从益杨县回到沙州,常务副县长周福泉打来电话:“侯书记,今天江津主任要求谈判小组和梁秋河正式接触,您有什么要求?”
侯卫东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按照正常谈判的要求,和胜宝集团对等谈,尽量将对方的底牌摸清楚。”
周福泉为难地道:“梁秋河这人很不好打交道,昨天他隐隐提过要和一把手谈,将他的底牌摸出来,很难。”
侯卫东冷哼一声:“梁秋河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总经理,我们派了常务副县长来谈,已经是对他的尊重了,没有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我不会出面,或者说,胜宝集团大佬没到之前,我不会出面。”
周福泉担任了成津谈判组副组长,主持前期的谈判工作,看起来风光,实际上是坐在火山口工作。挂断电话以后,他心里一阵苦笑道:“如今投资商是大爷,稍不如意就甩脸子,对等个屁。”
事情不出周福泉所料,在正式谈判之中,梁秋河没有多少诚意,纠缠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三天两头飞回香港。
国庆以后,梁秋河再次在谈判过程中飞回香港以后,周福泉终于了火,屁股一拍回到成津。回到成津以后,周福泉心里又隐隐不安,来到侯卫东办公室,汇报了谈判经过。
侯卫东冷静地分析道:“梁秋河就是胜宝集团二级公司的负责人,他没有决策权,他的种种过分的举动,我的理解这只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周县长这一段时间辛苦了,既然梁秋河回香港,你就抽时间专心研究政策法规,到时等谈判的正主来了,我们才能做到有理、有礼、有节。”侯卫东一席话,让周福泉身心稍稍轻松了下来。
过了一周,胜宝集团终于派出了大人物,董事局常务董事樊得财特意到沙州拜访了市委书记朱民生。席间,樊得财特意重申了胜宝集团在沙州投资的意向,临走时,道:“我们胜宝集团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到大陆来做生意,得到了省委蒙书记、钱省长以及朱书记、刘市长真诚接待,在此代表家兄表示感谢。”他叹息一声,脸上现出犹豫之情,慢吞吞地道,“我觉得成津县对胜宝集团的投资并不太重视,县里只派了不能拍板的副县长来主持谈判,凡事都要请示,导致谈判进展很缓慢。家兄已有到其他省考察的想法,只是考虑朱书记的友谊,才被我劝住。”
朱民生听了这番话之后,表情未变,等到送走了樊得财,他马上给黄子堤打了电话:“刚才和胜宝集团董事局常务董事樊得财进行了沟通,他对成津县有看法,你代表我,代表市委,向县里讲一讲胜宝集团的重要性。”
黄子堤趁机上了点眼药,道:“我听说谈判进展不是太顺利,侯卫东和蒋湘渝都没有参加谈判。”
朱民生道:“樊得财是商人,商人天然逐利,他的话不能全听,但是,成津的县长人选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早日确定下来。侯卫东人年轻,我的想法是配一个比较老成的县长,老中青的班子才是最和谐的班子。”
黄子堤最懂朱民生的心思,默想一会儿,道:“侯卫东太年轻,大是大非面前,市委并不能完全放心。我这就去与易部长商量,提一个成津县长的候选人名单,请朱书记决断。”
朱民生道:“侯卫东人年轻,有冲劲,做出了许多成绩,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赤金,选配好班子是一门艺术,你去好好琢磨,尽快把方案提出来。”
黄子堤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就给易中达打了电话,道:“中达,成津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民生书记倾向于年龄稍长一些的,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起研究此事。”
易中达对此心领神会,道:“方案是现成的,我马上到黄书记办公室来。”
第二天早上,市委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易中达一起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易中达的推荐名单上有五人: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益杨县常务副县长曾昭强、成津县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市商委副主任钱宁、市纪委副书记钟洋。
朱民生看了名单,除了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以外,其他四人都没有太深的印象,而对研究室主任周彪,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仔细翻看了五人的档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道:“子堤,你对沙州的干部最熟悉,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早有准备,却故意思索了一阵,才道:“组织部提出的五个人选都还是不错的,我先分析成津县当前面临的具体情况,然后再提建议人选。”
“行。”
“沙州下辖的四个县,历来就是益杨的经济条件最好,其他三个县相差不大。这几年,成津从章永泰开始起步,经济展得很快,目前开工的大项目有竹水河水电站、庆达集团水泥厂,随后有可能开工的就是全省重点项目胜宝集团。从这个角度来说,成津新任县长应该选基层经验丰富,又有一定政策水平的同志。市委研究室主任周彪同志理论丰富,可是缺少基层实践经验,不适合到成津。钱宁副主任各方面都可以,就是为人太软了一些。周福泉刚进常委,资历浅了些,最合适的人选是曾昭强和钟洋。”
朱民生拿过了曾昭强和钟洋的基础材料,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忽然现一个问题,道:“我记得侯卫东曾经在益杨工作过,他和曾昭强曾经是同事?”
黄子堤介绍道:“侯卫东大学毕业的时候,曾昭强就是益杨县交通局长,侯卫东在益杨当开区主任时,曾昭强是副县长。这个同志最显著的特点是基层经验丰富,作风过硬,而且从职级上来说,他一直是侯卫东的上级。”
最后一句话,让朱民生心中一动,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故意将钟洋的档案拿到面前,良久,道:“把五个人的简历都放在我这里,让我好好想一想。”
此时,益杨常务副县长曾昭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命运就要因为市委几个人的小规模碰头而改变,他坐在易中岭别墅的客厅里,两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着。
到了下班时间,易中岭打了个电话,对曾昭强道:“中达和子堤书记很快就要过来,今天晚上我们四人可以打几把双扣。”
曾昭强身高体胖,平时官威很重,今天却是笑容满面,道:“黄书记打得好,我的水平差远了。”
到了6点,院子里就听见了汽车声,曾昭强跟着易中岭来到院中。
“易部长,您好。”曾昭强比组织部长易中达要高出半个头,他尽量低头弯腰,看上去就和易中达的身高相差不多。
等到7点,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来到易中岭的别墅。
易中岭为黄子堤开了车门,等到黄子堤下了车,道:“今天空运了海鲜过来。”
黄子堤道:“光有海鲜没有用,还得有好厨师,否则是浪费材料。”
易中岭笑道:“黄书记,我这个厨师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澳门请过来的,是做海鲜的一流高手。”
见到站在一旁的曾昭强,黄子堤开门见山地道:“老曾,侯卫东是个个性很鲜明的领导,和他搭档,你要有心理准备。”
曾昭强尽量掩饰心中喜悦,按照常见的官话套路道:“请黄书记和易部长放心,我会处理好与县委书记的关系,不越权、不放权,将县里的事情办好,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黄子堤却道:“你别太软,应该坚持的事,还得坚持,否则就没有言权。”
听了此语,曾昭强愣了愣,他明显感觉出黄子堤对侯卫东的不满。
晚上大家玩得很尽兴,直到凌晨两点才休息。
早上,曾昭强在睡眼蒙眬中起床,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9点。他蹲在卫生间里,将关闭的手机打开,打开的瞬间,手机清脆地响了起来。
驾驶员声音很急,道:“曾县长,县委办综合科海宁科长一直在找你,他说市委朱书记请你到他办公室去。”
“谁叫我?”
“市委朱书记。”
曾昭强吓了一跳,道:“你赶紧来接我,我在昨天晚上那个地方。”他又给综合科科长海宁打电话:“海宁,朱书记找我吗?什么时候?”
海宁曾经在交通局工作过,作为老下级,他和曾昭强一直保持着来往,正在焦急地寻找曾昭强。听到曾昭强的声音以后,他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道:“曾县长,您总算回电话了,早上八点半,我接到市委办赵诚义副主任的电话,朱书记请你在九点半到他的办公室。”
作为副县长,平时根本没有机会到市委办公室去聆听指示,此时得知市委书记召见,曾昭强知道成津县长基本上算是到手了,他心中再次涌起一阵狂喜,道:“谢谢了,海宁。”
曾昭强低头再看手机,见时间已到了9点20分,顿时吓了一大跳,提上裤子就往外冲。见易中岭正在院中喝茶,急道:“快把钥匙给我,朱书记找我谈话,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了。”
易中岭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
接过易中岭递过来的车钥匙,曾昭强开着院中那辆宝马直奔市委。他当了多年交通局长,驾驶水平很是不错,加上宝马车性能好,一路狂飙,连闯数个红灯,从城郊赶到市委大院只花了六分钟。
宝马车上放着绿色的市委通行证,门卫不仅没有问,还对着车立正敬礼。
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口,电梯却故意与曾昭强作对,停在顶楼始终不动。曾昭强心急如焚,又从安全通道直上三楼,赶到了朱民生书记办公室时,刚好9点30分。
赵诚义站在办公室门口,见曾昭强过来,看了看表,道:“曾县长真准时,9点30分,一分钟不差。”
曾昭强稳住了心神,道:“本来想早点来,路上堵车了,幸好没有迟到。”这一两年沙州汽车数量明显增加,在老城区就时常堵车,老百姓开玩笑道:“堵车是大城市的标志,沙州开始堵车,说明沙州已经进入了大城市行列。”曾昭强当过交通局长,对堵车很敏感,顺口找了一个理由。
赵诚义如大领导一般主动伸出手,与曾昭强握了手,压低声音道:“今年沙州任命的正处干部不少,朱书记从来没有单独谈话,今天是破例,足以说明对曾县长的重视。”
曾昭强道:“以后还请赵主任多多关照。”
这时,杨柳拿着文件从旁边经过,她向赵诚义点了点头,又与曾经的老领导曾昭强打了招呼,回到了办公室。
赵诚义带着曾昭强走进朱民生办公室时,朱民生背靠着大班椅,左手按着太极图的方位来揉肚子。这是从一位战争年代老领导那里学来的养生之道,一来二去,学来的方法成了他的习惯,只要有闲暇时间,他就会进行这项养生运动。
见到曾昭强进屋,他恢复了冷面部长的严肃冷淡。赵诚义为人机灵,道:“曾县长,坐。”他转身就去泡茶,恭敬地将茶杯放在曾昭强身前,又从朱民生桌面取了已经批过了的文件,退了出去。
朱民生听说过曾昭强的名字,到益杨视察时也与曾昭强握过手,可是他对这位益杨常务副县长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昨天黄子堤介绍以后,他还暗自有些担心,此时近距离观察曾昭强,见此人身材高大,皮肤稍黑,宽阔的国字脸上有两道浓眉,一看就是不服软的人,这让他放心不少。
到了沙州任市委书记以后,他一直在对市级班子成员和重要部门一把手进行微调,目前副厅级干部调整基本完成,他的目光就放在了四个县的党政一把手身上。侯卫东是周昌全秘书,他早就想对这个岗位进行调整,却又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次为确保胜宝集团顺利落户成津,他要配一位个性和工作能力都强一些的县长,这是他当多年组织部长悟出的权术。
朱民生没有与曾昭强寒暄,道:“湘渝同志已经调到了市政府任秘书长,组织上有意让你到成津去接替湘渝同志,你本人有什么意见?”
曾昭强站了起来,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朱民生点了点下巴,道:“坐,我们是个别谈话,轻松一些。”又道,“你去了以后,还是要走法律程序,但是你不能因为要选举而缩手缩脚,早日进入角色,推动工作开展。”
曾昭强挺直了腰,道:“我到了成津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一心一意谋求成津展,决不辜负组织信任。”
朱民生严肃地道:“你不仅要对组织负责,更要对成津数十万百姓负责,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沙州所辖的四个县,益杨经济排在第一,但是这两年成津经济也很活跃,省里三个重点项目落户成津,工作压力的复杂性丝毫不逊于益杨,你要有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
曾昭强毕恭毕敬地听着朱民生的讲话,心里琢磨道:“朱民生把我找来谈话,应该不会单纯是为了工作,难道真如黄子堤所言,朱民生对侯卫东不放心?”
朱民生对具体工作提出要求以后,话锋一转,道:“我到沙州一直在强调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是好东西,只要我们掌握了其精髓,在工作中就不会犯错误,至少不会犯大错。我建议你到成津以后,把民主集中制的理论重新系统地学一遍,一把手和副手是有区别的,必须有理论作为支撑。在具体政治生活中,我倡导有话在会上说,有话当面说,这样才是真正地维护班子的团结,藏着捂着,互相迁就,这就是对工作不负责任。”
讲了一段理论,又道:“你当了县长,要擅长抓住主要矛盾,当前成津最紧迫的工作是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工作。这件事情做好了,就是对人民负责,对组织负责,你这个县长也就合格了。”
朱民生越讲越严肃,让曾昭强感到了无比的压力。
下楼时,曾昭强头脑里五味杂陈,暗道:“朱书记话中有话啊。”
站在市委大院中,那辆黑色宝马异常刺眼,曾昭强给驾驶员打了电话,步行走出大院,来到市委大院对面的市政广场。
曾昭强站在市政广场上,将朱民生的谈话细节进行了回味,越想越觉得不安,暗道:“侯卫东少年得意在所难免,只要我低调一些,应该还是能够相处,可是几位领导似乎都暗示我要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