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津县缺一个副县长,黄子堤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对此当然清楚,组织部门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提了一个方案,但是报给朱民生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黄子堤手握着茶杯,打官腔:“市里要综合考虑副处级干部的配备,大力引进外来高素质人才,提升干部队伍的综合素质。”
侯卫东笑道:“黄书记,你对全市干部的状况最熟悉,我想来开个后门,将最优秀的干部配到成津县来。”
黄子堤道:“成津很出色,当然要配最强的干部。”
侯卫东道:“成津正在筹建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很有希望获得批准,我希望黄书记将人才向成津倾斜。”
今天早上临出门时,侯卫东原本还是计划拿工地给黄子堤的儿子黄二,可是到了楼下,他否定了这个思路:“与黄子堤的暗斗应该有理、有礼、有节,黄二的事情应该由市委副书记黄子堤主动来找,而且是限制性使用,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肯定不值钱,这是人性的弱点。”因此,到了黄子堤办公室,他谈了成津的工作,给黄子堤暗示,却不肯说明。他相信以黄子堤的智商和情商,应该能够听懂这些话外之意。
黄子堤眉毛不经意间向上扬了扬,道:“成津能搞成国有经济改革实验区,展必定要步入快车道。”他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城区建设也太烂了,几十年没有大的变化,这方面你也得注意。”
谈了大半个小时,应该表达的意思都已经表达了,侯卫东道:“黄书记,成津县的工作离不开你的支持,请你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到成津来视察。”
黄子堤见侯卫东起身告辞,这才露出往常在财税宾馆的笑容,道:“卫东,你怎么跟我如此客气,这是见外。”
侯卫东道:“晚上黄书记有空没有,到季局那里放松?”
财税宾馆一直以来都是黄子堤打麻将的固定场所,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几年,打麻将的人换了不少,有人升官,有人坐监狱,可是这个麻将室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黄子堤道:“今天晚上要陪省里的人吃饭,没有时间,改天吧。”他亲自将侯卫东送到门口,道:“我们这些老朋友,平时要多联络,多走动,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
对于以前的不愉快,两人都心照不宣,说到底那件事情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更为关键的是侯卫东早已今非昔比,他是县委书记,背后还站着好几个大人物。黄子堤虽然是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有能力给侯卫东上一上眼药,穿一穿小鞋,使一使绊子,但是还没有绝对的制约力量。
今天侯卫东主动到办公室来,表明了态度,话中又留了话,也算是退让了一步,给了黄子堤一个台阶。官场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黄子堤至少在态度上有所缓和。
当侯卫东离开办公室以后,黄子堤来到窗边,看着侯卫东走进了小车,又看着小车滑出市委大院,他得出了结论,道:“这是一个聪明人。”想起侯卫东在成沙公路上的不配合,他加了另一个评语,“还是一个强人。”
回到办公桌前,黄子堤再次变得心事重重。
成津县的成沙公路失利以后,在他的关照之下,易中岭如愿地拿到了另外一个公路标段。在拿到标段之后,易中岭特意请他到广州去玩了两天。回到沙州,易中岭又将一盒特产提到黄子堤家中。
当时黄子堤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想要拒绝,可是内心稍有犹豫,拒绝之话也就没有说出来。等易中岭离开以后,他在书房里打开特产,果然是人民币,而且是整整五十万人民币。
黄子堤当官以后,收了不少小钱,这些小钱多是逢年过节的红包,他收得心安理得,收得喜气洋洋。但是金额如此大的钱还是第一次收,五十万人民币如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让他坐卧难安,好几次他都想让易中岭将这五十万拿走,可是看到厚厚的五十万,心又软了。
这样过了些日子,他虽然从心惊胆战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却在心中多了一个心结,沉重感总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溜出来,将其快乐突然从空中拽回地面。有时,他甚至想:“如果赵林也拒绝我,我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了。”
尽管有这个心路历程,黄子堤还是对翻脸不认人的侯卫东颇有微词,时不时地在朱民生面前上一些眼药,暗中使了些绊子,让朱民生否定了侯卫东推荐的县委副书记和县委常委的人选。
黄子堤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楼下时,侯卫东颇有些心灵感应,不过一直没有回头。上了车,在转弯时,他透过贴了太阳膜的车窗,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黄子堤。
回想着与黄子堤的交往过程,侯卫东心道:“黄子堤爱钱,这是弱点,却也是可以利用的软肋。如果一位领导没有缺点,其下属才真是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命令,踏踏实实地工作。”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
回到成津县已是下午6点,侯卫东走到县委招待所的后院,远远地就见到一身紫色长裙的晏紫坐在门口。
“侯书记,这位女同志要找你。”守门的警察在邓家春的严格要求之下,已经不太敢擅自放人进后院,可是来者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因此守门的警察给了她一张椅子,让她能坐在门口等。
老警察与漂亮姑娘天南海北地聊着,对老警察来说时间过得挺快,对漂亮姑娘来说时间如蜗牛爬行一般缓慢。
经过了张木山公司的晚宴,侯卫东对晏紫态度好多了,便问道:“你有事吗?”
晏紫脸上微有些汗水,透出年轻女子特有的红润和光洁,她神情有些紧张,道:“有事找你。”
“到会客室来吧。”
他没有将晏紫带回寝室,而是一起来到底楼的会客厅。这是县委招待所特意装修的小会议室,供三位县领导使用。
进了会客厅,坐在侯卫东对面,晏紫眼圈一红,道:“朱莹莹又被成津公安局抓了。”
邓家春要请朱莹莹到局里问方杰的事情,这是事先报告给侯卫东的,侯卫东自是心知肚明,他打量了晏紫两眼,道:“朱莹莹有父母和其他家人,应该是他们到成津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来?”
晏紫道:“我和朱莹莹一起在省歌舞团好几年,最了解她的情况。她家庭条件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破产以后每月就干巴巴六七百元,现在我不帮她,又有谁来帮她?”
侯卫东心道:“当初如果我中了步高的美人计,恐怕朱莹莹生活就要幸福许多。”又想道,“步高的老婆小曼明明就在沙州,却从来没有出过面,看来晏紫还是一个有情义的人,虽然脾气差了些。”
他心里想得很多,表情却相当严肃,道:“每位公民都有协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更何况朱莹莹还是方杰的未婚妻,请她到公安机关协助调查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是你所说的抓人。”
晏紫撇了撇嘴,道:“朱莹莹进省歌舞团我就认识,她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不能因为与方杰谈恋爱,就受到你们的歧视。三天两头被喊到成津公安局,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侯卫东道:“所有人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同时也得为选择付出代价,朱莹莹这是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时,春天端着两杯茶水走进了会议室,她笑容可掬道:“侯书记,请喝热茶。”
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已有些时间,虽然是工人,可是由于是副县长朱兵介绍,交通局长景绪涯摸不清来头,不敢怠慢,就将春天安排在了交通局办公室,以工代干。春天在小招工作了好几年,别的本事不多,察言观色却是绝对的好手,加上有朱兵甚至侯卫东的背景,很快在交通局混得风生水起,颇受景绪涯器重。
今天春天到县政府办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了些上好的广柑来到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的警察们都与她很熟悉,没有任何阻拦,让她上了楼。进了屋,她见到侯卫东的两件脏衣服,赶紧洗了衣服,又帮着侯卫东重新折了放在床上的衣服,折整齐后放在衣柜里。春天对其他服务员的工作下了评语:“真是太懒了,所以只能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当年,她与另外两个女服务员一起调入县委招待所,如今自己到交通局办公室工作,等拿到中专文凭,就有转干的机会。而同时进入县委招待所的其他服务员都已结了婚,如果不出意外,多半就要当一辈子的服务员。
想到这一点,春天有着自内心的自豪。
侯卫东明显感到春天内在和外在气质的变化,夸道:“不错,春天现在像干部了。”
春天听到侯卫东夸奖,红了脸,道:“我现在还是工人,等到中专毕业证拿到以后,看有没有机会考干或是转干。”
世上有许多事情,对于某些人易如反掌,对于另外的大部分人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在春天调到交通局工作这件事情上,对于侯卫东来说就是一句话,但是没有这句话,春天就算再努力十倍,都难以叩开交通局的大门。
人生既充满无奈,又有着相当的戏剧性,这在生活中比比皆是。
春天出门以后,侯卫东道:“刚才见到的女孩子以前是县委招待所的工人,工作努力,现在调到交通局工作,等拿到了中专文凭,就有机会转干,这就是她的人生选择。朱莹莹条件比她要好得多,只是选择不同,走的路就不一样。”
在晏紫心中,她看不起小曼、朱莹莹等同事的选择,但是理解她们的选择,但此时由侯卫东来说这事,她忍不住反驳道:“你了解朱莹莹吗?如果不了解,她能有多大的选择?你凭什么这样居高临下,就因为你是县委书记吗?”
侯卫东与晏紫接触多次,对于她的性格略知一二,也不与她辩论,道:“朱莹莹是尽一位公民的义务,协助成津公安局破案,等到问完情况,她自然就会回岭西。”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有事,咬着牙齿道:“这个死莹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让我白白地担惊受怕。”她咬着牙齿的神态颇为俏丽,紫色的长裙衬托出苗条而匀称的身材。
“我还是好色之人,遇到美女就挪不开眼睛。”侯卫东用力将眼光从晏紫脸颊偏离了二十来公分,正好可以注视到小会议室的一幅壁画,那是巍巍立于黄山顶上的迎客松。
“我建议你到成津公安局去等着,说不定朱莹莹很快就会出来。”侯卫东又道,“朱莹莹不接电话的原因很简单,女孩子十有八九不会检查手机是否有电,而且喜欢将手机放在手袋中,应该不是成津公安局方面的原因。”
晏紫听说朱莹莹没事,心情就已经放松了,嘴巴尖利起来,道:“成津公安局好大的威风,要问情况自己到岭西去问,凭什么让朱莹莹来到成津?说到底,这是对人权的藐视。”
对于晏紫的理想化与口齿伶俐,侯卫东领教多次,道:“你赶紧到公安局,晚了,说不定就接不到朱莹莹了。”
“谢谢侯书记让我进了院子,如果你能再帮我打个电话给公安局,那就更好了。”
侯卫东暗自摇头,心道:“这个晏紫明明是来求自己办事,却是嘴巴不饶人,这和柳洁大姐的大家风范完全不一样。”
想到柳洁,侯卫东莫名其妙又想到了那一晚的一幕,周昌全与柳洁合唱了无数蒙古歌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昌全纵情歌唱,因而印象特别深刻。想到柳洁,他同意了晏紫的请求,道:“你赶紧去公安局吧,再晚就没有时间了。”
晏紫走后,侯卫东安静地吃了个晚饭,听到刹车声,便走到窗口,将刚刚下车的邓家春叫上屋,道:“你见到朱莹莹了吗?有收获吗?”
邓家春道:“据朱莹莹回忆,方杰躲在新月楼的时候,与李东方接触最多,经常打电话,还在一起喝酒。在她的印象之中,方杰最信任的人就是李东方,平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李东方拿大主意。”
“你的意思,李东方有重大嫌疑?”
“对,方杰藏身之处,李东方最清楚,他的仇家却根本不知道,我想对李东方上一些手段。”
侯卫东点了点头。
邓家春又道:“老方县长在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包括提供线索者都有重奖。”
“可怜天下长辈心,如果我是方杰,一定会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道路终究是越走越窄。”侯卫东想着白苍苍的老方县长,为了孙子方杰,几乎放弃了作为一名老县长的威严,很有些感慨。
第二天下午,侯卫东在办公室查看竹水河的资料,杜兵进来报告道:“水利厅刘处长已经到了。”
竹水河水电工程是由蒋湘渝负责,今天恰巧蒋湘渝开会,侯卫东就亲自接待来自水利厅的刘处长。
刘处长一副干瘦的身板,下车时有些不冷不热,这是省级机关处长下基层特有的表情。他伸出手,与这位格外年轻的县委书记握了手,客气地道:“侯书记,我要到竹水河水电站的现场去实地勘查,你事情多,就别陪了,就分管副县长陪我去吧。”
“我陪刘处长到竹水河是应该的,竹水河工地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水利厅支持。”
在侯卫东坚持之下,刘宁处长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坐在越野车上,看着前面带路的另一辆越野车,他暗道:“侯卫东还不错,和有些县级土八路相比,懂得为人处世。”
一路颠簸才到了竹水河水电站的修建点,平心而论,如果交通方便一些,这个修建点完全可以作为一处风景旅游区。
而竹水河两岸土地肥沃,沿河居民将菜种子丢在土里,并不需要像山上土地那种精心管理,一样能有好的收成。
刘宁背着手,大步走到了最前面。上了山顶,看着湍急的竹水河驯服在自己脚下,县里一帮人跟在自己身后,不禁意气风,很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