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湘渝道:“县政府每位领导手里都有几块硬骨头要啃,压力确实挺大。今天开会,连福泉这样的老黄牛也开始叫苦了,我对两位副手说,再苦再累也得顶着,熬过了这两年,成津就会上一个新台阶。”
侯卫东笑着递了一支烟,道:“不仅县政府每位领导的压力大,县委几个领导同样是超负荷运转。我下午就要开始跑省里,要让开区重新运转起来,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蒋湘渝对这位杀猪匠风格的县委书记已经有了几分自内心的佩服,道:“如果开区能重新启动,将对成津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事只有侯书记你才办得了。”
“你这是捧杀我了,当年省里下决心关闭闲置开区时,我正在益杨新管会当主任。”侯卫东讲了当年的事情,笑道,“王辉那篇文章就是省里整顿开区的催化剂,早知道要到成津来工作,说什么也不能让王辉表那篇重磅文章。”
蒋湘渝听到事情原委,呵呵笑了起来,道:“这就叫做阴差阳错,不过谁也不能看到未来。”说了些闲话,他就点到了正题,道,“沙州四个县,除了成津,县政府班子的配备都是一正五副,成津最特殊,是一正三副,而且还有一位副县长在外派学习,继续这样下去,政府几位领导都得累趴下。”
配置县级领导,这需要黄子堤或是朱民生点头,侯卫东心中亦没有底,他就不置可否地道:“这事到时再说。”
中午回到县委招待所,见到公安局长邓家春披着外套在院子里转悠,侯卫东早就熟悉了邓家春的习惯,道:“邓局,又有什么好事?”
邓家春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来到侯卫东身边,跺了跺脚,道:“不算是好事,只能算是有些眉目了。”
侯卫东很敏感,道:“章永泰的案子吗?”
邓家春点了点头,道:“这一段时间,刑警队一直在追查那位失踪的修车师傅,南方都跑遍了,好几次现线索却没有抓到人。昨天我们抓了一帮持械斗殴的闲杂人员,审讯时意外地得到了一条线索,那个有重大嫌疑的修车师傅在昆明,在一家修车店里给人打工。”
“太好了,破了此案,我给成津县公安局请功。”听说案件有了眉目,侯卫东很兴奋,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道,“邓局长真是了不起!”邓家春谦虚地道:“要说破案,耐心、努力和科技是一方面,另外还得运气好,我这是偶尔得到的线索。”
侯卫东摇头道:“得到这一条线索看似简单,细细分析起来却并不简单。刑警队办案民警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时时刻刻将案子记在心中。能在普通的案子中现这一条线索,这说明办案民警既有高度的责任心,又有相当丰富的办案经验,才能在偶然中现具有价值的线索。”
邓家春道:“目前只有我、罗金浩和两名办案民警知道此事,这次到昆明抓捕,我的想法是不动用成津民警,由市刑警队直接派人到昆明,我亲自去。”
“嗯,我同意这个方案。”侯卫东主动与邓家春握了手,道,“预祝家春同志马到成功,同时,你也要注意安全。”
下午,侯卫东为了重启开区的事情,前往岭西。
奥迪车沿着高速路直奔岭西,接连的好事让侯卫东原本沉郁的心情豁然开朗。他浑身充满着信心与力量,挫折与失意就如早晨的露水,遇到阳光便无影无踪。
进入岭西城区,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岭西,我又来了。”
周昌全接到电话,道:“卫东,我在办公室,你上楼来谈吧。”
侯卫东到过省委大院,进入省政府大院还是第一次,当老耿将车开到大院门口,就见到周昌全秘书楚休宏已经等在门口。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颇为熟悉,见面就开玩笑道:“省长秘书在门口等我,让我们基层干部受宠若惊。”
楚休宏深知侯卫东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忙道:“侯书记,你是我的前辈,我下来等候是应该的。”又强调道,“周省长推掉了其他客人,特意听你汇报。”
到了办公室,侯卫东汇报了来意。
周昌全很有些惊讶,道:“蒙书记说过这话吗?”
侯卫东早有准备,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道:“周书记,这是我的笔记本,蒙书记确实说过这话。”
“……沙州是岭西的工业强市,国有企业数量不少,在这方面应该走在全省的前列,我建议就找成津来试点……”看了这一段话,周昌全摘下眼镜,道:“蒙书记并没有说要重启开区。”
侯卫东不慌不忙地笑道:“蒙书记确定成津县为全省国有企业改革的实验区,成津县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但是真要探出一条新路,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否则实验区就是无源之水。”
“卫东倒挺会顺杆往上爬,既然蒙书记都了话,我肯定要支持,这个点子抓得挺准。”周昌全很欣赏侯卫东的机敏,同时提出善意忠告,“重启开区一事得按程序来走,一般情况下不要跨过沙州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诚恳地道:“我先请老领导给出出主意,如果觉得此事可行,我再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昌全想了一会儿,指点道:“你就别提重启开区,这个概念不好,我记得1997年省里一口气关闭了全省一大半的开区,重新启动是个敏感话题,难度不小。你干脆提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等新概念,既有开区之实,又可以避免其他地区闻风而动。”
侯卫东略有些夸张地用手拍了拍额头,道:“老领导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差点犯了战略性错误。”谈完开区的问题,他又道,“周书记,我准备在成津搞一个水泥厂,五十万吨左右。”
“益杨几年前才建了一个水泥厂,成津再建一个,布局不太合理,属于重复投资,恐怕不太容易。”周昌全在地方工作二十来年,如今又主管全省工业,听了侯卫东的想法,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侯卫东知道此事会遇上麻烦,早就将基础材料准备得很充分,道:“我做过专门调查,沙州市面上的水泥现在是五分天下,益杨水泥厂在沙州销量很好,可是毕竟产量有限,只占全市份额的五分之一,其他份额都被外地水泥厂占领了。成津建水泥厂的条件很优越,只要交通干线打通,肯定能占领沙州的市场。”
周昌全此时是主管全省工业的副省长,不再是沙州市委书记,角度不同,想法自然不同,他沉吟道:“沙州、茂云都是沿山地区,目前有了四个水泥厂,再在成津布置一个,实在有些重复。”
侯卫东将四个水泥厂的资料递到了周昌全面前,道:“四个水泥厂,除了益杨青林镇水泥厂,其他的都是十万吨以下的小水泥厂,产量低,污染重,关闭是迟早的事情。我想结合县级经济改革实验区筹建工作,修建一座大型水泥厂,至少年产量在五十万吨左右。”
周昌全翻了翻资料,这一套资料与益杨上青林铁肩山水泥厂很接近,道:“你是否想找张木山,让庆达集团来投资建厂?你和他联系过吗?”被周昌全一语道破了天机,侯卫东嘿嘿笑道:“我这点雕虫小技,自然难逃老领导法眼。我还没有与木山老总联系,只是有这个想法。”
“你这小子,典型的本位主义。”
“还请周省长支持小侯的工作。”
周昌全拿起了话筒,道:“是否需要我给张木山打一个电话?”
侯卫东最初的目的是说服周昌全不反对,此时周昌全愿意出面,这让他喜出望外,道:“周书记,有您一句话,我少费十倍的力气。”
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侯卫东只觉得一身轻松。他刚刚坐上车,就传来了清脆的手机铃声。
“卫东,我是木山,刚才周省长给我打了电话,什么时候我们哥俩见一面?”
“张总,我就在岭西。”
侯卫东以前一直称呼张木山为木山大哥,现在作为一位县委书记,代表着成津县委,如果与一位私营企业家在称呼上弄得太亲密,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他就将木山大哥的称呼改为张总。
张木山似乎没有在意侯卫东在称呼上的变化,道:“卫东,白天我有重要接待,就不与你见面了,晚上公司开酒会,你一定要参加,或许还会有不少收获,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酒会在什么地方,几点钟?”
“7点的酒会,在公司迎宾楼里。”
从省政府大院出来,司机老耿见侯卫东一直在打电话,便开着小车慢行在大街上。大都市的红男绿女在两旁人行道一晃而过,街道上的喧嚣被车窗坚定地挡在了外面。车内除了侯卫东的说话声,仅有动机轻微的响声,车内车外,明显是两个世界。
秘书杜兵一直在尖着耳朵听侯卫东打电话,等电话结束约半分钟后,他回过头,问道:“侯书记,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侯卫东依然选择了很熟悉的五星级金星大酒店。秘书杜兵知道侯卫东的这个习惯,他手机里存了金星大酒店总台的电话,听了安排,马上给总台打了电话。
来到了酒店,杜兵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房门钥匙。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秘书杜兵还是满意的。杜兵办事稳重,作风严谨,这是优点。缺点则是性格的另一面,他过于严肃,少了年轻人的活泼,一天到晚总是严阵以待,侯卫东有时也替他觉得累。
作为专职秘书,他的优点就显得很突出,缺点完全可以忽略。
吃过晚餐,侯卫东换上随车带着的白衬衣、蓝灰色领带和藏青色西服,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来到了庆达集团的大门口,杜兵上前一步,对门卫道:“我们是来参加酒会的。”门卫看到沙州车牌,问道:“是沙州侯先生吗?”得到明确回答,门卫敬了礼,道:“前面直走,见到一个停车的小广场,那里有人在接待。”
在广场,红光满面的副总黄亦舒见到了侯卫东,热情地握手,道:“欢迎侯书记,张总一直说要到成津去走一走,这一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有合适的机会。”
侯卫东道:“这事也怪我,早就应该亲自过来请张总和黄总到成津考察。”
黄亦舒道:“这一段时间忙,庆达集团正在为上市做准备工作,等到上市以后,张总才能腾出时间。”
“今天这么热闹,集团有什么重要活动吗?”
“集团与香港有一个合资项目,今天香港那边来人考察。”
“我来得不太巧啊。”
“木山老总特意吩咐我,要请侯书记参加酒会。”
走进了酒会现场,侯卫东才现这是一个很洋派的场所,风度翩翩的西装男和珠光宝气的礼服女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愉快地交谈着,还听到有人在用英语交谈。
侯卫东离开学院以后就一直在基层政府工作,最熟悉的场景是秩序井然的会场,这种体现不出级别的洋式酒会让他不适应。满眼都是陌生人,也没有人为他作介绍,仿佛这不是在自己熟悉的省城,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位女服务员端着酒走了过来,侯卫东学着电影里的场景,取了一杯酒拿在手上。突然,侯卫东瞧见了一位熟人,省财政厅的蒋副厅长也是西服笔挺,正端着酒与一位胖子在说话。见到蒋副厅长,侯卫东就有见到组织的感觉,他穿过几位美女,来到蒋副厅长的身前。
蒋副厅长与侯卫东打了招呼以后,很高兴地对身前的胖子道:“樊主席,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是沙州市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又对侯卫东道,“樊先生是香港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
胜宝集团是香港很有实力的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樊胜德正是这次与庆达集团合资的主角。
侯卫东原本想去握手,手刚动,见樊胜德没有握手的意思,马上又缩了回去。他学着酒会中西装男的样子,彬彬有礼地道:“樊主席,幸会。”樊胜德见侯卫东年轻,态度就有些傲慢,微微点头,却并不开口说话。
蒋副厅长倒是经常与港人接触,对他们的心态颇有掌握,道:“樊先生,刚才你说要同矿产地领导见面,侯书记所在的成津县就是有色金属大县,而且是数一数二的大县。”
樊胜德每次到内地,总是受到高等贵宾的待遇,久而久之,养成了说话直接的毛病。所谓说话直接,其实就是不太注重对方的感受,他道:“蒋副厅长,我的生意主要在欧洲,对内地的官员不太熟悉,请问,书记在县里说话能算数吗?我的事情很忙,时间很紧,为了让谈话更有成效,我只与有决定权的领导见面。”
蒋副厅长笑道:“在岭西,县委书记对重大事项有决策权,这和香港不一样。”
“也就是说,侯先生是说话能算数的人?”
“这是当然。”
听见两人的对答,侯卫东心里很不舒服,只是从蒋副厅长的神情来看,这个董事局主席应该是一位实力雄厚的人物。他想了想,平静地道:“成津是有色金属大县,储量极为丰富,我们欢迎有实力的企业到成津投资。”
侯卫东这话是绵里藏针,这多少让听惯了赞美和恭维的樊胜德有些意外。樊胜德举了举酒杯,淡淡地道:“但愿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胜宝集团这几年已经有了进军大陆市场的计划,樊胜德老谋深算,他在省里将风声放了出去,就坐等几个地区过来杀价,因此,见到了成津县领导,他很是高调。没有想到这位县城官员并不是太热情,樊胜德看了侯卫东一眼,端着酒杯,与蒋副厅长打了个招呼,施施然而去。
等到樊胜德端着酒杯离开,蒋副厅长道:“卫东,樊主席是实力派人物,正在寻找岭西的合作伙伴,如果能说动胜宝集团合作,至少能为成津带来数十亿港元的投资,你得主动一些。”
听说投资规模如此大,侯卫东心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道:“这么大的投资规模,看来还得由省市领导出面才能最终决定花落谁家。”口里道:“多谢蒋厅长,此事还得你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