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枪行动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办公桌对面,道:“先我作检讨,章松来找我的时候,没有做好解释工作。”
周昌全对侯卫东颇为偏爱,接到其电话以后,马上结束了与高榕副市长的谈话,回到办公室听侯卫东汇报。他没有批评侯卫东,道:“章家兄妹是和章永泰相同的性子,为人执拗,遇到困难敢于迎难而上,这种性格难能可贵。但是具体到这件事情上,让两兄妹完全置身事外,就有些难度。”
侯卫东继续检讨道:“我忽略了章家兄妹的性格问题。上一次章松曾经说过,如果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她将到省委、中央去反映,现在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昌全道:“现在我最关心两件事情:第一,两兄妹的安全,既然那些人在狗急跳墙时敢向县委书记下手,也就敢于向两兄妹下手。我们要绝对保证两兄妹安全,这样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章;第二,蒙书记在市委上报的材料上作了明确批示,要求在全省范围内宣传章永泰事迹。这样一来,全省人民的目光将聚焦于成津,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我们绝对不能闹出政治笑话。”
省公安厅的专家不能确定章永泰车祸是人为所致,沙州市委以此为据,以因公殉职的名义向省委上报了材料。蒙豪放从北京开会回来以后,见到了沙州市委上报的材料,明确批示省委宣传部大力宣传章永泰。省委宣传部就将章永泰定位于“新时代领导干部的典范”。
周昌全态度很坚定,道:“我们当初策略和方针是正确的。当今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排除干扰将既定方针执行下去,这将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考验我们应付复杂问题的能力。”
侯卫东听得很明白,“绝对不能出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章家兄妹要绝对安全,还不能让章家兄妹不理智的行为干扰了整个部署;二是要考虑到省委蒙书记批示所带来的影响。
初次主政一方,侯卫东遇到了如此复杂的局面,肩上担子重如泰山。他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为自己加油:“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在心里说了这句粗话,似乎觉得压力就轻了一些,他表态道:“周书记,您将成津这副担子交给了我,这是对我的信任。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干净彻底地解决成津存在的问题。”
周昌全对侯卫东的态度很满意,道:“对付敌人向来是在战略上轻视,在战术上重视。你要深入第一线,掌握一手情况,有针对性地解决具体问题。”
他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道:“章永泰一直住在东城区老房子里面,是人事局老家属院。由于修建时间久,周边环境差,多数干部都搬走了,现在里面住的人很杂乱。市委在西城区新修了几幢家属楼,我为章永泰爱人刘老师安排了一套,先住进去,手续等以后再说。你把这钥匙送给刘老师,让她把家搬到市委家属院,那里平时有保安,又靠着派出所,更安全。”
接过钥匙,侯卫东从心底感到很惭愧,道:“周书记,我到成津以后,一直没有到章书记家里去看过,这是我的工作失误。”
“你到成津这一段时间,各项工作还算顺利。”周昌全话锋一转,道,“你现在是成津县的掌舵人,一要有很强的方向性;二要学会十根手指弹钢琴,调动全县的力量,而不是靠你单打独斗;三要全面考虑问题,掌握平衡,学会控制局面。”
在市委大院,秘书杜兵正在和司机老耿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杜兵在聊天时,眼光一直朝着市委大门,当看到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时,立刻下了车,迎了过去。
侯卫东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道:“到东城区中山路26号。”
中山路26号是人事局家属院子,此房建于80年代初,当时还算是好房子,现在这种老式家属房子就显得很狭窄。找到了中山路26号院子,侯卫东和杜兵步行走进院子。院子有大门,没有门卫,两人走进去以后,没有人询问。侯卫东要与章永泰夫人深谈,他暂时还不想让杜兵知道得太多,就让杜兵在车上等着。
侯卫东在院子里拿出电话本,拨通了章永泰家中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人是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找谁?”
“刘老师,你好,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想到你家里来看一看,你家具体在哪一幢?”
刘老师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道:“我在二幢三楼。”
走上三楼,侯卫东见到一个头花白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暗道:“章永泰也就是四十来岁,怎么他的爱人头白得这么厉害?”
“刘老师,你好,我是侯卫东。”他主动打了招呼。
虽然刘老师知道成津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是一位年轻人,可是见了面,仍然觉得这位县委副书记年轻得让人意外。她道:“侯书记请进,别换鞋子,屋里乱得很。”
侯卫东道:“嫂子,我早就想来看一看你,只是初到成津县城,事情太多,一直没有理顺。”透过打开的房门,他观察到屋里不仅不脏,而且是一尘不染。他坚持把皮鞋脱了下来,换成了拖鞋,顺手将一大筐水果放在客厅的角落。
客厅正中有一张合影。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估计就是长子章竹。章松还是学生打扮。章永泰和刘老师站在两个孩子后面,微笑着。这是一个幸福和睦的普通家庭。
侯卫东看了看房屋结构,道:“家里挺窄,两室一厅。”说了这话,他感到章永泰这人也太原则了,堂堂县委书记,家里条件实在不至于如此。
刘老师道:“这是几年前分的房子,后来老章去成津县工作,房子就没有换。现在儿子章竹住在学校,这里就是我和女儿章松,小是小了一些,人少,也够了。”
说了几句,侯卫东的话题就转到了章松身上,道:“章松昨天到成津来找我,我看了章书记日记的部分复印件,我觉得此事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刘老师此时才得知日记的事,问明情况,震惊以后,眼里深藏着忧虑,道:“老章家个个都是犟脾气,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事。”
听她话音,还是认为章永泰车祸事出有因,侯卫东坦诚地道:“嫂子,你对章书记最了解,如果是章书记来处理此事,他会怎么办?”见刘老师在犹豫,他主动说道:“我想,章书记一定会充分相信组织,这是他一贯的信念和追求。”
刘老师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同意了侯卫东的说法。
“如果章书记真是被人陷害,我说的是如果,章竹和章松更要相信组织,单枪匹马与黑恶势力作斗争,兄妹俩若再有三长两短,章书记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刘老师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侯卫东所说正是她最大的顾忌和担忧。
侯卫东取出房门钥匙,道:“周书记一直关心着你们一家,这是市委家属院的房门钥匙,周书记特批给你们。市委保卫科管着家属院,你早些搬家,离开这个地方。”
刘老师拿了钥匙,与侯卫东握了手。侯卫东道:“成津的事,要相信组织,也只能依靠组织才能与恶势力战斗。”
刘老师听明白话里的意思,握着侯卫东的手,说不出话。
章松怀着复杂的心情从岭西回到沙州,走进房门,就见到侯卫东坐在客厅,与母亲说着话。章松想起了那天自己的举动,不禁脸色一红,她站在门口,表情冷冷的。
刘老师道:“小松,这是侯书记。市委在家属院里给我们安排了一套住房,侯书记亲自把钥匙送过来了。”
章松想起王辉所说的话,压抑了情绪,道:“侯书记,谢谢你能到我们家。”
侯卫东道:“我早就应该来,没有想到章书记还住在老房子里。”他略为停顿,道,“章书记日记的复印件,能给我吗?”
章松点了点头,道:“我去复印,时间要久一些。”等复印回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当刘老师出吃饭邀请时,侯卫东为了与章家母女单独交流,没有推辞,答应了。他给杜兵打了电话,让杜兵和老耿找地方吃饭。
吃午饭时,章松已经平静下来,她的一举一动温文尔雅,显示出了良好的家教,与为父申冤的愤怒章松完全不同。看着刘老师的花白头和章松的泪眼,侯卫东暗自誓:“抓不住凶手,我誓不为人!”
吃过午饭,侯卫东拿着厚厚的日记本复印件,离开了章永泰家。章家母女将侯卫东送到院门口,直至背影消逝,母女俩这才转身。
“小松,我们要信任侯书记,他是好人,一定会为你父亲报仇。”
“我不能完全相信他,也许,这一套房子是为了收买我们,堵我们的口。”章松也愿意相信母亲的话,可是父亲身亡这一段时间,她遍尝人间冷暖,渐渐怀疑一切,总是想到人的恶处。
离开了章家,侯卫东步行了一段便停了下来。他站在东城区中山路街道上,给杜兵打了电话。东城区是老区,设施虽然破旧,但是人气很旺,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与路宽人稀的西城区大不一样。
侯卫东又给大哥侯卫国打了电话,道:“大哥,在忙什么?”
侯卫国坐在办公室打着哈欠,道:“昨天熬夜,在办公室养神。”
“你把陈支队长一起约出来,我让邓家春和罗金浩过来,晚上在听月轩吃晚饭。”
在处理成津的问题上,侯卫东很倚重公安力量,自己的总体工作思路得到了周昌全认可以后,他想把市县公安队伍中的几位得力干部约出来聚一聚。一来联络感情,二来互相沟通,为以后的合作奠定基础。
侯卫国到经侦支队工作一年多,刚刚熟悉了业务,一纸调令又回到刑警支队担任副支队长。到任以后,他的老领导陈支队长将支队最棘手的大案子交给他,没日没夜做了一个月,终于理了些头绪出来。
拨通了陈支队的电话,侯卫国道:“老大,熬了两夜,应该犒劳犒劳我,打一鞭子喂一根红萝卜,这才是为官之道,你可别把钱包捂得那么紧。”
陈支队在电话里笑骂道:“你这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还在为支队的经费愁。要吃饭,找你嫂子,她给你安排,别想打支队的主意。”说到这,他又大声道,“不对,你现在是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也是当家人。小侯副支队长,你的屁股是不是坐歪了?”
侯卫国这才道:“我弟弟侯卫东来了,他把邓家春和罗金浩约出来,想同你见一面。今晚由我弟弟买单,我们吃大户。”
陈支队听说是正事,道:“你早说,成津的同志来了,支队再穷,也不能让县里的同志买单,你去给嫂子打个招呼。”听月轩是陈支队长爱人开的餐馆,生意一直不错。侯卫东以前跟着大哥去过好几次,将晚餐安排在听月轩,有意照顾陈支队长的生意。
杜兵坐着老耿的车赶到了中山路,看见侯卫东站在街道旁边,下车以后,颇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道歉:“侯书记,我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侯卫东没跟他客气,直接安排道:“你马上给邓家春打电话,让他和罗金浩一起,到沙州听月轩吃晚饭,市刑警支队陈支队长要参加。”
杜兵连忙将手机取出来,他是有心人,将重要的电话号码背得很熟,很快接通了邓家春的电话,传达了侯卫东的指示。
侯卫东看到杜兵就如看到当年的自己,总是站在车门前迎接着领导,总是小心翼翼地琢磨着领导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愁,总是将自己的时间完全交给领导而经常耽误与家人的团聚。
到目前为止,他对杜兵这个小伙子总体感觉不错,办事能力强,嘴巴亦还稳。只是考虑到成津比较特殊的复杂环境,侯卫东对其还有着三分保留,最核心的问题一直没有让他参与。今天带他来与陈支队见面,算是接触核心机密最深入的一次。
到了听月轩,在大厅见到了金总,她丰满而妩媚,穿上旗袍,富贵而大气。听月轩生意数年不败,除了大家给陈支队长捧场以外,金总长袖善舞也是重要原因。她在楼梯口等侯卫东,热情地开着玩笑,道:“侯书记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金总是自来熟的性格,虽然和侯卫东只见过四次面,说话却是既亲热又随和,而且亲切随和皆出于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让人如沐春风。
侯卫东对金总这个本事很佩服,也就亲亲热热地道:“嫂子说的是什么话,见外了。”
金总指了指一号包间,笑道:“卫国已经来了,在等你。”她扭头对服务员道:“一号间要上好茶,今年买的正宗铁观音,这可是侯兄弟的最爱。”她马上对着侯卫东道:“我就叫你侯兄弟,不失礼吧?”
侯卫东上一次来听月轩还是当秘书时,当时吃过晚饭,金总也过来聊天,他随口说自己喜欢铁观音,却没有想到金总记在了心上。他由衷地赞道:“嫂子不得了,记忆力太好了,难怪沙州餐馆遍地,听月轩也能长盛不衰。什么时候到成津县去开分店?成津县里穷,但是老百姓有钱,保证生意不错。”
金总笑道:“侯兄弟,就这样说定了。”
“一言为定。”
金总待人接物很有功夫,与侯卫东说了几句,问跟在身后的杜兵,道:“这位小兄弟不认识,是第一次到听月轩?”
杜兵猜到金总也是有来头的人,又与侯卫东关系随便,恭敬地道:“我是成津县委办小杜,杜兵。”金总立刻明白了其身份,道:“小杜,跟着侯书记好好干,肯定会前途无量。”
进了第一号包间,侯卫国一人坐在沙上,他两眼布满血丝,头凌乱,身前是一个大号茶缸,见了侯卫东进来,抬手示意他坐。
侯卫东见到大哥这副模样,问道:“又遇到大案子?看你这个样子肯定熬了几个晚上。”
侯卫国喝了一大口茶,这才道:“今天非得让陈支队喝一大杯,我刚从经侦调过来,他就匆匆忙忙地将最大的烫手山芋丢了过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谈起案子,他还是神情一振,道,“有件案子已经牵涉了成津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