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不客气地道:“秦大江是基层支部书记,在自家门口被枪杀,这么久没有见到公安局来破案;而一个流氓被砍手,就这么紧张,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刑警队?”
黑娃被砍手以后,城里刑事案件骤然增加,接连死了两个人,刑警大队压力很大,因此,李剑勇要急着破案。侯卫东一番话,把李剑勇气得够戗,他不顾秦钢打圆场,甩手走出了侯卫东办公室大门。
李剑勇刚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到了赵永胜。赵永胜与李剑勇也认识,见他气鼓鼓的样子,主动伸出手,笑道:“李大队,来青林镇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进了赵永胜办公室,李剑勇道:“赵书记,侯卫东脾气不小,我按照工作程序来调查情况,他完全不配合。”
秦钢在一旁解释道:“侯卫东和秦大江是好朋友,秦大江死了,他心情不好。”
赵永胜问道:“黑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剑勇简单地介绍了黑娃的事情,道:“我不管黑娃是什么人,只要是到了我手中的案子,就要认真办。秦大江的案子不归我负责,我管不了。侯卫东非要把两件事情扯到一起,这是不讲道理。”
赵永胜扔了一支烟给李剑勇,道:“侯卫东人年轻,难免气盛,别往心里去。”
谈了一阵,李剑勇起身告辞。由于高宁副县长即将下来,赵永胜也没有过多挽留李剑勇,不过还是送他到了门口。
下了楼,秦钢对李剑勇道:“我觉得侯卫东所说不错,秦大江是基层党支部书记,他被杀了,也没有见刑警队这样认真。黑娃这种社会混混,遭砍了也是活该,何必查得这么认真。这上青林数千人,你光凭怀疑解决不了问题。”
“据我的感觉和手里的线索,作案人应该在上青林。”李剑勇是老刑警,破了不少案子,他看了材料,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李大队,办案是讲证据,就算你的判断没有错,没有证据,你抓鬼大爷?”
这句话不好听,却是事实。李剑勇说出了实情:“黑娃被砍伤以后,城里接连死了两个人。游老板将刑警大队盯得紧,要求我们尽快破案。”
秦钢道:“黑娃被砍手,案子就由刑警大队一把手亲自来办。秦大江被枪杀,性质不知要严重多少倍,却是由副大队长来办。现在的事情真他妈的说不清楚。”
涉及局领导,李剑勇不愿意多说,话题又转到案子上,道:“那个独眼主任叫什么名字?”
“曾宪刚。”
李剑勇回想了一会儿曾宪刚的神情,道:“麻烦你注意一下上青林的动向,特别是附近老百姓有什么传言。”
送走了李剑勇,秦钢回到侯卫东办公室,道:“黑娃的事情,你当真不知道?李剑勇看来是把上青林盯住了。”
“李剑勇为了黑娃盯着上青林,要么是有毛病,要么是心存不良。”
“如今益杨公安局,中层骨干大部分是警校毕业的。李剑勇是警校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办了不少大案子,我会好好与他沟通,尽量说服他。”秦钢说到这,打开手包,笑道,“这一段时间局里面的人经常下来,所里招待费用了不少,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报了?”
侯卫东接过一叠票,粗粗看了看,这一叠票至少有四五千块钱。他也不说话,就一张一张地看,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这么多?”
秦钢叫苦连天:“现在物价涨这么高,随便喝瓶酒就是一两百。为了办好秦大江的案子,我只能超标准招待,招待得好,那帮大爷办案子就认真些。”
侯卫东也没有多追问,道:“秦所,你把这些票据分成两部分,我让苏主任给你报销一部分,碎石协会帮你报销一部分。”
秦钢挑了一千七百块生活票,放在桌面上。
苏亚军接到电话以后,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上了楼。屁股刚落座,侯卫东就将一叠票据递给了他,用不容推托的口气道:“派出所最近接待任务重,这里有一千多的票据,你处理一下。”
苏主任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为难地道:“派出所的事情,社事办肯定要支持,只是这个月误工补助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殡葬改革以后,社事办收入迅速提高,侯卫东从头参加了此事,对账目一清二楚,道:“殡葬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派出所功不可没,你咬咬牙,将这笔钱报了。此后有什么事,秦钢自然会安排。”
此事摆到了明面,苏亚军没有办法,只能照办,否则不仅要得罪侯卫东,也要得罪秦钢。“既然是派出所的事情,当然好说,等一会儿让夏公安过来拿钱。”
侯卫东道:“你直接给秦钢打电话,别让夏公安过来拿。”
苏亚军就明白了,这是给秦钢报私人单据。想到是给私人报账,他心里反而痛快了许多,毕竟人情做了人情在,说不定有一天就用得着秦钢。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赵永胜端着茶杯来到了侯卫东门前,道:“侯镇长,到小会议室来。”
两人在小会议室坐定,赵永胜主动扔了一支烟,道:“刚才李剑勇找了你?”
侯卫东实话实说:“黑娃被砍断手,李剑勇怀疑是上青林干的,我顶了他几句。”
“李剑勇是刑警大队长,是全县有名的破案高手。今天他到青林镇来了解情况,你作为青林镇分管政法的领导,就要好好配合工作,或者说虚与委蛇也行,不能感情用事。”
从道理上来说,赵永胜说的一点没有错,可是从情感上来说,侯卫东还是有些愤愤然。
正说着,粟明拿着笔记本走过来。赵永胜转变话题,道:“高县长是今天上午9点给我打的电话,主要是调研殡葬改革工作,我们先扯一扯。”他手中有苏主任写的总结,只是觉得材料太单薄了,还想有所补充。
侯卫东对殡葬工作熟悉得紧,也没有思索,就将青林镇殡葬工作的现状、主要工作经验、存在的问题讲了六条。赵永胜在本子上记了好几点,暗道:“侯卫东干工作还真是不含糊,苏亚军弄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如侯卫东随便讲的几条,有水平的人就是不一样。”
趁着赵永胜出去的时候,粟明对侯卫东道:“今天趁高县长到青林镇,把敬老院的事情汇报一下。据我所知,高县长对新敬老院的方案很赞同。”
侯卫东心道:“你不愿意得罪赵永胜,却把我推到第一线,将我当枪使,未免不太仗义。”口里却道:“我选择时机吧。”
借势
高宁副县长原来是沙州市委办公室的干部,他刚满四十岁,很是沉稳。当赵永胜介绍到侯卫东时,他特意看了侯卫东一眼。
高副县长和民政局一把手张庆东坐在圆桌的上,赵永胜、粟明、侯卫东、苏亚军坐在下。
赵永胜的笔记本上只是写了几条提纲,记了十几个数据。他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经常在大会上讲话,口才不错,加上提前准备了稿子,汇报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等到赵永胜汇报完了,高宁问道:“去年和前年的死亡人数是多少?今年前五月的死亡人数是多少?有多少火化?多少人土葬?收了多少钱?”一边问,一边翻着一份表册。
赵永胜是第一次与高宁打交道,没有料到他工作这么细致,就斜眼看着粟明。粟明只是记得大体数据,见高宁在认真看表册,不敢乱答,用目光示意侯卫东。
侯卫东见两位主官答不上来这一串数据,也就顾不上谦虚。自从殡葬改革纳入了议事日程以后,他多数事情都亲力亲为,这些数据就如小佳的生日一样,深深地印在了头脑中。他一口气将这几个数字准确地报了出来。
高宁面前放的正是由民政局提供的相关数据,他见侯卫东的数据未差分毫,赞许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眼镜,道:“粟镇长和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补充?”
党委书记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此时,赵永胜已经汇报完毕,即使粟明真有不同的想法,也不能当着面汇报,就道:“赵书记汇报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补充。只是我说一点,殡葬改革涉及面广、矛盾激烈,必须要在镇党委的高度重视之下,集中全力,才能将此项工作做好。”
这个马屁,让赵永胜很是舒服。
高宁最后作了评价,道:“我走了七个乡镇,今天到了青林镇,感到最满意。殡葬工作是全县的重点工作,调研结束以后,民政局要向县委、县政府写报告。”
“我认为,青林镇的工作很到位,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领导高度重视,成立了领导小组,多次在党政联席会上进行商议;二是前期的宣传工作很到位,通过会议、广播、标语、学校等多种形式进行宣传,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进行了全方位的覆盖,细致的宣传是做好殡葬改革的基础,有些乡镇在这方面做得不好,出的事情不少,教训是深刻的;三是措施得力,青林镇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将返还向村社倾斜,极大地调动了村社干部的积极性;四是现场处置果断,现场很复杂,人员也多;五是成绩斐然,这不是凭空说的,是靠数据说话。”
得到了高宁副县长的充分肯定,大家都很高兴。
此时已是中午12点,赵永胜提议:“高副县长,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用餐。”
高副县长用手扶了扶眼镜,合上笔记本,道:“虽然说中午不准喝酒,但是青林镇殡葬工作搞得好,我就破个例,敬各位几杯。”
赵永胜谦虚地道:“青林镇的工作距离县委、县政府的要求还很远,高县长敬酒,折杀我们了。”
几个人站起来就朝外走。侯卫东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提起敬老院一事,高宁忽然想起一事,主动提起了敬老院道:“赵书记,我看了你们新敬老院的方案,很不错。我们再花一点时间,到现场去看一看。”
赵永胜不愿意高宁去看现场,敷衍地道:“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人是铁饭是钢,若是高副县长到青林镇挨了饿,我可受罪不起。”
高宁新任县官,很有工作积极性,道:“既来之,则安之,看了新地址,再去吃饭。”
民政局局长张庆东道:“若是这新敬老院和你们宣传的差不多,就作为民政局在乡镇的试点,补助也可以多给一点,就是不知你们能否拿到这钱。”
粟明没有料到高副县长突然要看新敬老院,知道这是一个说服赵永胜的绝好时机,接过张庆东的话头,笑道:“张局长开了金口,这钱我无论如何也要争取。”
张庆东摆了摆手,道:“我听高县长的,他只要认同新方案,我就负责后勤保障。”
话说到这一步,赵永胜只得带着众人前往侯卫东曾经提出的新地址。他满脸笑容,只是看着侯卫东的笑容有点冷,暗道:“能干的人都不好控制,侯卫东尾巴翘上了天,把自己否定的方案拿到民政局去,这完全是逼宫。”他心里认定是侯卫东又给民政局打了小报告,否则高宁不会坚持此事。
侯卫东敏感地感觉到了赵永胜的表情。他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岭西高速公路建设完毕,他狠赚了一笔钱以后,就想办法调到沙州新区。去意已定,他从心里并不惧怕赵永胜。当然,他也没有必要和赵永胜计较,毕竟,官场中许多事情都会流传的。若得了一个刺头之名,或许会给将来的展带来障碍。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跟在众人身后,上了小坡。
虽然只是一个小坡,可是上得坡来,视线顿觉一爽,一大片平整的田土就在眼前。青林镇是山地,这等两三百亩以上的平地,实在不多见。
高宁提出看敬老院,纯粹是一时兴起。实地查看以后,他心情极佳,迎着山风,指点着新敬老院的地点,道:“此处地势宽阔,坐南朝北,空气通畅,距离场镇很近,是修新敬老院的绝佳地点。原先的地点太窄了,没有展余地,这地点做敬老院着实不错。赵书记考虑事情周全,这是青林镇五保老人的福气。”
得到了高宁的肯,赵永胜也只得同意新方案。
补刀
就在高县长与青林镇众人开怀畅饮时,在益杨县医院,威震一方的黑娃如霜打过的茄子,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右手被砍断,最可恨的是凶手居然将手掌带走了,就算是岭西能植断手,也莫奈何。
“小皮和大勇怎么还没有来?”他对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吼道。
那个手下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带着刀守了黑娃两天,颇不耐烦,只是在黑娃积威之下,不好作。这两天时间,他看出了端倪,小皮哥、大勇哥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露面了。从这点可以看出,断了手的黑娃,已经不是黑娃了。
此时听到黑娃责怪,趁机道:“我去找他们。”也不等黑娃点头,便溜了出去。
黑娃就一个人望着天花板愣。这一次受伤醒来,他渐渐现不对味。为了怕人在医院报复,他让小皮派四个人保护自己。最初几天这四人还守在屋里屋外,但是小皮、大勇久不露面,这四人便一个又一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病床上暗自骂了一会儿,黑娃的妈妈端着鸡汤走了过来,道:“黑娃子,伤好以后,搞个正经营生,以前的事情不要做了。你平时的酒肉朋友,其实一个也靠不住。”
这话点到了黑娃的痛处,他恨恨地道:“这些狗日的,想甩开老子,没有这么简单。”他表面坚强,可是想到光秃秃的右掌,也暗自寒心。
他用左手拿出一部新手机,这是他与心腹兄弟阿强单独通话的手机,除了阿强,没有任何人知道。拨了好几次,才打通阿强的电话号码。阿强正在和一位肥美女人嘿咻,忽然左腰的一部手机响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黑娃的,一边动作一边接通电话。
“阿强,我是黑娃,哥哥受难了,被人砍了手掌。”
阿强翻身起床,把胖妓女推到了一旁,道:“黑哥,是谁干的?我尽快回来。”
黑娃道:“暂时不要回来,小皮和大勇不地道,你回来小心被卖了。等一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用黑枪打秦大江,便是阿强出的手,此时黑枪被藏在益杨的一个隐蔽处。阿强到了福建,益杨公安局一直没有查到这条线索,黑娃也不想轻易启用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