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佳看着侯卫东的新衣服,想起灰扑扑的皮卡车,道:“你别开皮卡车,今天中午要喝酒,我们坐出租车。”
8点,两人出门,打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司机眼窝挺黑,神情颇为疲倦,看到美女上了车,勉强打起精神。昨晚他开车,生意极好,接连跑了两个长途,晚上基本上没有休息,比平常多赚了三百多。这多出来的钱当然归他私人了,累是累,心里也挺高兴。
小佳见他不停地打哈欠,道:“师傅,慢一点。”
话音刚落,出租车眼睁睁地就朝着一辆大货车冲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追尾了。
侯卫东与小佳坐在后排,倒没有受太大的伤,小伤则是在所难免。小佳手腕被碰青了,肿得老高;侯卫东为了保护小佳,额头撞在出租车的钢制护栏上,更是肿了好大的一个包。
“今天不吉利了,不回家了。”小佳哭丧着脸,又道,“老公,你开车一定要小心,不能喝酒开车,不能疲劳开车,不能开快车,听到没有?”
求婚之路遇到车祸,这让小佳心情郁闷。回到家中,就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侯卫东逗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闷了半个小时,小佳才缓过劲,道:“听说棂云寺的香很灵的,我们找时间去烧一炷香,保佑我们平安?”
侯卫东对这个提议很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一套了。封建迷信害人,在乡镇是打击对象,你忘记了赵树理的小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至少我可以寻求心理安慰。”小佳原来也不信这些风水之说,只是沙州建委的历届主任都是暗信风水之说,而建筑行业的大老板更是十有八九都对这民间之事笃信不疑。小佳在建委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相信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道:“现在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今天中午请粟部长吃饭,请他出面做工作,争取早点调回沙州。”
侯卫东早就想给小佳说这个问题,就坐在小佳身边,用手揽着其肩膀,道:“我曾经承诺三年内调回沙州,可是现在形势变化了,想法也跟着在变化。”
小佳敏感地道:“你不想调回来吗?”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从展来说,我在青林镇很难进一步展,调回沙州最有利于展。但是目前岭西高速公路马上就要进入建设高峰,碎石量很大。我想在青林镇把这一笔大生意做完,等到经济实力更强的时候,再考虑调动的事情。”
小佳道:“如果岭西高速路这一单生意做完,又接着来了一宗大生意,那又怎么办?”
“沙州只有这么大的市场,没有几单大生意,开石场遇到修高速路,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侯卫东安慰道,“等岭西高速路完工,我就立刻全力办调动。”
“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界限划得这么清楚,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今天中午看能不能把粟部长请出来,同他的关系搞好了,办起事来就能事半功倍。”
侯卫东只得给粟明俊打了一个电话:“粟部长,我是侯卫东。”
接到电话的时候,粟明俊正在家里生闷气,买房子以及装修,将家里的存款腰斩了绝大部分,今天老婆又吵着要给女儿买钢琴。他说暂时缓一段时间,老婆认为女儿的钢琴教育不能缓,两人为此争吵了几句。
听说侯卫东要请全家人吃午饭,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侯卫东对粟糖儿的援助之情,道:“小侯,就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不必太破费了。”
新月楼是沙州的高档社区,随着入住的人家越来越多,其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各种美食店亦陆续开张。小佳在建委跑后勤这一块,对美食店很是熟悉,选择了一会儿,还是订在了水陆空中等餐厅。
所谓水陆空,就是水中、地面、天空这三个地方的野味,菜价贵,但是环境好,更胜在新奇。
侯卫东和小佳在水陆空等了十来分钟,粟明俊一家三口才过来。粟糖儿见到了侯卫东,很是高兴。而粟明俊有心事,就显得稳重许多。粟夫人还在为钢琴的事情生气,脸上也就没有笑容。她今天能出来吃饭,也是看在侯卫东救粟糖儿的情分之上。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两年,为人处世颇有心得,与学生时代已有天壤之别,她懂得擒贼先擒其老婆的道理。当粟明俊一家人进来以后,她与赵秀坐在一起,逗着粟糖儿玩,又将粟糖儿一阵猛夸。两个女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粟糖儿,赵秀脸上表情亦丰富起来,不一会儿就与小佳谈得颇为投机。
粟明俊见老婆赵秀高兴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他是分管综合干部处的副部长,对副处级以上干部很熟悉。小佳现在还没有纳入他的管理范围,问道:“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几年了?”
“我毕业以后就在园管所工作,后来调到了建委办公室,有两年多时间。”
“你到园管所工作过,以前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生物专业。”
粟明俊与侯卫东碰了碰酒杯,吃了一口菜,这才道:“市委很重视园林工作,已把园林上升到了城市形象的新高度。目前正在筹建园林管理局,这是正处级单位,与建委平行,改革方案已经上报给市委常委会,原则上没有大问题。”
成立园林管理局的消息早就在沙州传开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信息,从粟明俊口中说出来,就有很高的可靠性。
小佳心中一动,道:“粟部长,我在园林管理所工作过,对园林管理很有兴趣,专业也相近,能不能把我调到新局去?”
粟明俊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小佳愿意到园林管理局,倒有些意外,道:“建委可是好单位,怎么舍得调走?”
小佳前几年走得很顺,在园管所时间不长就调到建委办公室。可是建委办公室事情多,人事关系复杂,时常要陪着领导喝酒、唱歌,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让她感觉很累。
“从我的个性来说,更适合做业务工作,特别是园林这一块,我比较喜欢。”
粟明俊微微颔,道:“这事我记下了,等正式调整干部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他这一个颔,下意识的动作中就显示出组织部领导的风度,稳重而矜持。
今天侯卫东和小佳请粟明俊一家人吃饭,原本是为侯卫东调动打基础,却意外地为小佳的事情做了一个铺垫。
这事谈完以后,谈话的主题就被赵秀、小佳和粟糖儿主导。粟明俊和侯卫东两个大男人也插不上话,不断地互相敬酒。酒是从沙州糖酒公司买的茅台,喝起来感觉很正宗,由于是自带酒水,水陆空餐厅还要加收五十块开瓶费。
吃完饭,小佳牵着粟糖儿,与赵秀有说有笑地回到新月楼。侯卫东和小佳在中庭目送着粟明俊一家人进了门洞,小佳就道:“老公,跟你说个事情。”
“我想买一架钢琴送给粟糖儿。刚才赵姐悄悄给我说,他们夫妻俩为了钢琴的事情闹了别扭。”
侯卫东奇道:“这种事情赵姐也给你说了?”
小佳眼光还看着门洞,道:“女人嘛,家长里短是永恒的话题。”
侯卫东赞道:“小佳还真是外交人才,短短的时间就与赵姐成了好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
小佳挽着侯卫东,道:“我在办公室就做这些婆妈的事情,每年过节都要送礼品。如何恰到好处地送礼是一门复杂的学问,真是伤透了脑筋。”
小佳到了沙州琴行,挑了一架一万多的珠江钢琴,又买了一学期的学习卷,交钱并拿了票以后,才给粟明俊家中打了一个电话。
赵秀吃了一惊,道:“这怎么行?老粟要骂我的。”
小佳亲热地道:“刚才说好了,我是粟糖儿的干妈,干妈给干女买个礼物,有什么关系。”赵秀还在推辞,小佳道,“琴行已经把钢琴送过来了,赵姐不要见外了。”
放下电话,赵秀就把这事给粟明俊说了。粟明俊感叹地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厉害,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他们这样的心计!”
赵秀迟疑道:“这钢琴一万多元,能不能收?”
粟明俊未置可否,道:“他们两口子是有求于我,侯卫东想从益杨调到沙州,张小佳想到园管局工作,这两件事情都不太难,我办得到。”
赵秀喜滋滋给小佳回了电话。
“老粟,侯卫东就是一个副镇长,他怎么这样有钱,年纪轻轻能在新月楼买了房子,这钢琴也是说买就买。”
粟明俊正在想这个问题,道:“侯卫东不过就是副镇长,想去贪污也没有多少机会。益杨青林镇矿产资源丰富,我估计侯卫东弄了一个企业,要不然没有这么多钱。”
赵秀听得眼睛放光,道:“我们也去开一个企业,以后粟糖儿肯定要出国,得为她提前筹钱。光凭我俩的死工资,根本不可能存这么多钱。”
粟明俊摇头道:“我的位置太敏感了,好多人都盯着,还是不做这些事情。”
赵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官就是背个好听的名声,还没有副镇长实惠!”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端着一杯清茶,看着新月楼有花有树有草有水的中庭。赵秀、小佳和粟糖儿就在中庭的空地里站着。两个大人在一边站着说话,而粟糖儿则在旁边跳来跳去。
钢琴被搬进门洞的时候,侯卫东从窗台转回屋子。
侯卫东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小佳回来。侯卫东看了一会儿电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却找不到是何原因。这时,电视里有一个胖男子正拿着手机在大街上打电话。他这才猛然间想起,手机居然一个上午都没有响过。
手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手机不响,吃饭不香。
他看了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完电话以后,为了不影响二人世界,将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今天早上忘记调回来了。从桌上拿出了电话,随便看了一眼,只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哪一位?”
话筒里有隐约的音乐声传出来,几秒钟以后,一个声音响起:“喂,我是段英。”听到段英的声音,侯卫东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了窗台边,见小佳、赵秀和粟糖儿仍然在中庭说话,便道:“这是你的新电话吗?”
“昨天单位配的手机,要记住我的号码哟。”
“有什么事吗?”
段英原本是兴高采烈给侯卫东打电话,听到其语调并不热情,心里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语调也冷了下来,道:“没有什么事。”
侯卫东也觉察到自己太冷淡了,问道:“工作顺利吗?有你在报社撑腰,以后益杨县哪个当官的找我麻烦,你要为我伸张正义。”
段英道:“还行吧,工作性质和益杨报社相差不大。”
电话里就有些冷场,两人又聊了两句,段英便挂断了电话。她内心深处隐隐的希望也似乎一下被打碎了,变成尖锐的渣子,刺得她的心很痛。她愣了好一会儿,用手使劲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会儿心情,这才面带微笑地走回了音乐茶座。
里面的一位报社同事就开起了玩笑,道:“段英,打电话还躲着我们,是打给男朋友吧?”
段英把手机放回手包,道:“我在约会采访对象,里面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