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余奇虽然是借了贾似道的势头,才飞黄腾达起来,又有些文人的风流浪荡,但本性不坏,没有祸害乡里,开办蒙学也是造福一方,口碑还是不错的。
不过其人也是颇无担当,平素里忌惮于董家的势力,将董氏藏在外头,不敢给她一个正经名分,虽然对董氏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但董氏自己一个人背负着骂名,其中苦楚那是什么都弥补不回来的。
直到如今儿子死了,余奇再也坐不住了,便亲自来巴陵县衙闹了一通,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个中内幕已经昭然若揭,他却仍旧不愿以孩子父亲的身份来控诉。
杨璟听完了陈水生和唐冲的陈述,便询问起此案的关键来。
“那孩子的检查结果如何?仵作的尸格何在?”
杨璟也算是直指要害,只要能够确定孩子的死因,这案子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陈水生和唐冲相视了一眼,却只是摇了摇头,前者朝杨璟回答道。
“那孩子死了之后,董氏伤心过度,如何都不让仵作沾碰孩子,抱着那孩子…抱着那孩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是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直到三日过后,孩子都臭了…才…才让人收拾干净了…”
“三天?余奇干什么去了?怎地没陪着?”杨璟不由皱了眉头,董氏明显是伤心过度,若有余奇陪着,也不至于疯癫至此,这余奇还果真是没什么男儿担当。
唐冲回答道:“贾似道受封卫国公,在府邸大摆宴席,余奇前往临安祝贺,也是最近才回来…”
说起这个来,陈水生也不免八卦了一通:“是啊,我听知县老爷说,如今官场上的人,都称贾似道为‘周公’,官家更是将他当成师长一般的人物来敬重…”
“我还听知县老爷说过,说是官家夜里睡不着,便到楼上吹风透气,结果现临安城中有一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便是皇宫大内都隐约听到丝竹之声,便朝身边的宦官说,此必是国舅在耍乐了!”
“那些个宦官到第二天一打听,昨夜寻欢作乐通宵达旦的,果然是贾似道…”
陈水生和唐冲虽然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但杨璟刚刚回来,却无从得知,他们也是在给杨璟透露一些官场里头的消息。
其实杨璟虽然被污蔑叛国,但李彧等人的情报网络一直都存在,他也没有消息闭塞到这个地步。
陈水生和唐冲的八卦,虽然是道听途说,但背后隐藏着的信息也确实不假,赵昀对贾似道确实更加倚重,将其当作股肱良臣,这是没有异议的。
杨璟也不想去考虑这些,便将话题拉回到了案情上。
“这些暂且不去管他,咱们还是先处置案情,这案子破不了,你们都无法离开…”
“既然仵作没有勘察过,这孩子的死因也就无法确定,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唐冲和陈水生听得杨璟如此一说,也有些唉声叹气,若杨璟的眼睛能够看到,他们倒不介意开棺验尸,虽然过了好几天,但眼下是严冬,气温很低,尸体腐烂程度不会很高,应该还是很有法医学价值的。
当然了,这开棺验尸自然是要偷偷进行,一个抱着自家孩子三天不肯撒手,悲痛到疯的母亲,你认为她会同意官府开棺验尸不成?
杨璟想了想,又朝二人问道:“那孩子当夜呕吐过两次?董氏如此心疼孩子,这孩子出现状况,她该会延请医士去看一看吧?”
陈水生也有着不少办案经历了,杨璟这么一提,他当即就醒悟过来,猛拍额头道。
“是啦!仵作虽然没检查,但那医士想必该知道些什么,我这就去把那医士给请过来问话!”
陈水生兴匆匆地往外走,而杨璟又朝唐冲问道:“虽然仵作没检查过,但孩子下葬前总需要净身收敛,这个事情也需要仵作来干,唐大哥可去问一问那仵作,孩子下葬前,身上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唐冲虽然武功不错,但脑子到底没有陈水生灵光,此时朝杨璟道:“这孩子只有几岁,算是夭折,是不能办丧的,只怕也没什么正经收敛…”
唐冲的想法确实没错,夭折的孩子被视为不吉,很多做法都是用草席一裹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连葬礼都不会举行。
但这孩子却不同,因为董氏极其疼爱这孩子,又怎么可能随便便就埋了?
于是,杨璟便耐心地朝唐冲道:“董氏爱子心切,是不会草率下葬的,即便不能举行葬礼,也必定会让人好生打理,唐大哥可去查访一番,把那个收敛的仵作给找出来。”
杨璟这么一说,唐冲也就点点头,领命出去了。
杨璟坐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下案情,便将陆长安给叫了进来。
李彧提前入京了,林爵死了,跟着杨璟的皇城司暗察子,有不少已经被召回,只剩下一部分死忠,仍旧跟着陆长安和李彧。
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林爵的部下,义愤于林爵的枉死,不愿再给朝廷卖命,又感恩于杨璟,才一路追随。
暗察子是个非常危险的勾当,因为他们掌控机密,稍有泄露就会造成极大的损失,所以皇城司有着一套严谨的机制,用以控制这些暗察子。
其中最主要的一项,自然是挟持他们的家人,将他们的家人都安置在京城之中,或者置于皇城司的控制之下,暗察子自然也不敢叛变或者通敌。
不过林爵和李彧陆长安等人,以及忠于杨璟的这部分暗察子,家人和把柄,早就让杨璟转移到西南矩州之地,远离朝廷控制,他们也不需要担心因为自己而祸害到家人。
“陆档头,你去查一查,这个余奇与贾似道的牵扯到底有多深,还有,查一查他家里头的人,是否与董氏有过接触。”
陆长安也是老探子,心思敏锐,当即捕捉到了杨璟的意图,不由问道。
“侯爷是怀疑余奇的家人知晓董氏和孩子的存在,担心家产旁落,才害了这孩子?”
杨璟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朝陆长安道:“这余奇年富力强,担心家产还为时过早,只是此**妾成群,难免争宠,董氏虽然见不得光,但到底是给余奇生了个儿子…”
“余奇和董氏的勾当,便是县衙里头的胥吏都知道,市井间只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的家人理所当然该是听到风言风语,难免有人动了不好的心思…”
陆长安听得如此,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这便出去追查去了。
杨璟想起董氏抱着孩子三天三夜,想起那揪心的画面来,心头也涌出一股悲凉。
为人父母者,才能够体会这种痛苦,杨璟也没心情再想这个案子,便到了姒锦这边来。
此时夏至丫头正抱着杨锦宁,逗得怀里的小娃娃咯咯直笑,姒锦在一旁做着女红。
杨璟也看不见,但炁场之中却感觉到姒锦平心静气,又嗅闻到布匹的染料气味,心里头也不由惊诧,便朝姒锦问道。
“喂,丫头,你是不是在做女红?别搞坏天气啊,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么?”
虽说姒锦变得温柔了,可这反差也实在太大,杨璟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姒锦这大魔王的小暴脾气可就受不了了!
“怎么着?我给女儿缝顶小帽都不成么?你能你来啊,眼瞎了就老实点,话这么多,毒哑你信是不信!”
虽然她在撂狠话,但其中打情骂俏的成分居多,杨璟拍着胸口,夸张地喊着好怕怕,却把夏至丫头逗得乐呵呵的,连带杨锦宁也都咿咿呀呀在吐着泡泡,仿佛帮着父亲说话一般。
杨璟听着杨锦宁的咿呀声,便朝姒锦严肃道:“在女儿面前,说话给我注意一点,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姒锦撇了撇嘴,但到底还是服软了,如今天大地大女儿最大,只要一提到女儿,她就服服帖帖,这可是杨璟的制胜法宝!
杨璟也是打蛇随棍上,得寸进尺地坐到姒锦身边来,伸手便摸了过去,手背上却被敲了一记。
“乱摸什么呀!”
“我就想看看给女儿的帽子做得怎么样了…”
“你狗眼瞎了,能看到什么!”
“师父说会好的,别动不动就说我瞎了,再说我可急了!”
杨璟板起脸来,佯怒着说道,姒锦却无声地骂着杨璟,夸张的嘴型和表情,让夏至憋笑都憋出内伤来。
杨璟不用炁场都知道姒锦在用嘴型骂人,便威胁道:“再古里古怪地骂我,我可要动手了!”
姒锦想起杨璟早几日对她“动粗”的场面,偷看了夏至丫头一样,咬着下唇,脸颊便通红起来,当下也就老实了。
杨璟摸起那顶小帽,不由乐了。
“还别说,针脚挺密,没想到你针线活还挺像样的…”
姒锦从未摆弄过这些东西,也是闲来无事,跟着夏至丫头学的,舞枪弄棒她是一把好手,可这小小的绣花针,却让她无所适从,这才一会儿工夫,比耍弄金箍棒还要累人。
不过此时听得杨璟夸她,姒锦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却没想到杨璟接下来却拿着这小帽,走到杨锦宁这边来,朝小宝宝说道。
“宝贝闺女,你娘给你缝了一只袜子,爹爹给你试试哈…”
抱着孩子的夏至丫头忍不住笑喷了出来,姒锦一脸阴沉,脸皮抽搐,杨璟后背一阵凉。
“闺女儿,爹爹还有点工作要忙,这就先走了,你乖乖,你乖乖…”
后头那句乖乖,分明就是说给姒锦听的,但咱们的姒锦大魔王已经进入狂暴状态了,一把扣住杨璟的腰带,便将杨璟给举了起来,正打算将杨璟给扔出去。
此时专心吐泡泡的杨锦宁却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帕帕…帕帕!”
或许这只是孩子无意识的声,但在杨璟这种初为人父的人来说,却是天籁之音!
“快放我下来,闺女会喊爸爸了!哈哈哈!我闺女会喊爸爸了!”
莫以为古代人不喊爸爸,起初杨璟也以为是这样,到了这个时代才现,喊爸爸只是寻常口语,跟喊爹爹是一个样,大有人这么喊。
其实在三国魏晋时期的字典《广雅》的《释亲》篇里头就有解释,爸,父者也。
金大侠的武侠小说里,古代人也通常喊爸爸而不喊爹爹,杨过就这么喊过,爸爸这个口语称呼,在宋朝之前就已经开始存在了。
姒锦也是个糊涂妈妈,对孩子何时开始学话,何时开始学步,这些都是半点经验也无,当即把杨璟放下,几个人都围着那小宝宝,漫提多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