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狂风暴雨,江州城区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断掉的树枝,掉落的广告牌,树叶和白色垃圾散落四处。
江州城区有四条小河,这些小河是季节性河流,平时水量极小,冬季枯水期甚至只有脸盆大一股水。二十年一遇的大暴雨来得又猛又急,暴雨之后,河水如狂暴怒龙,直接漫过四米高河堤,将沿河商店第一层淹在水中。
街道成了小河,水中还飘起居民的家俱,多是盆子、泡沫之类,最夸张是有一台洗衣机慢悠悠中水中漫步。
江州多数商业区习惯沿河而建,特别是生活类商场、菜市,十之八九在沿河岸边。小车开进城区以后,街边积水越来越深,侯沧海、张小兰和江莉离开小车,步行涉水前往沿河商铺。
江莉一直在组织销售,对江州面条厂各个销售点很熟悉,很快来到第一家“先款后货”商铺。
商铺货主是中年女子,望着满屋的水欲哭无泪。她和家人将能够转移的货物都朝二屋、三层货架转移,但是放在一层的面条等货物则完全泡在河水之中。中年女子见到进来三人,最初没有认出是江州老面条厂经销商,有气无力地道:“今天我们不营业,全泡在水里了。”
江莉道:“梁大姐,我是老面条的江莉。”
中年女子梁大姐情绪激动起来,道:“我这里进了三家面条,其他两家面条都没有付钱,天灾人祸,面条厂就要承担。你们当时说得好好的,说是买了江州老面条,一定能够赚钱。现在全部砸在我手里了。”
江莉道:“我记得进货有一个多月了,你卖了多少?”
中年女子到柜台里摸出一个本子,道:“江州老面条广告打得凶,这一段时间确实好卖。当时我听了你们的迷魂汤,一口气进了两万的货,贪小便宜吃大亏。这是我记的账,已经卖了一万六的货。”
侯沧海当即道:“卖得不错啊。”
中年女子嘴巴一直在嘀咕,道:“卖得不错有什么用?面条利润本来就不高。一次大水,我们白忙一个多月,最后还得亏钱。以后再也不先给钱了,只给你们代销。”
侯沧海二话不说,伸手朝中年妇女所指的面条区域摸去,结果摸出了一大包稀烂的面条和包装纸。他洗了手,对江莉道:“等会通知所有业务员开会,凡是进了我们货的商家,损失多少,我们无偿换多少面条。我们和商家是友好合作关系,虽然是天灾人祸,我们也不能让商家承担损失。”
张小兰看到商场惨景,觉得侯沧海这个做法很有正义感。
江莉在具体管销售,知道江州老面条在各商场大体摆放位置以及数量,如果受损面条全部换掉,估计七月赚的钱全部就要赔进去。只是,如果真是换了面条,对于销售部门非常有利,所以也就没有持反对态度。
中年女子得知耿直表态的年轻人是江州老面条新厂长,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天灾人祸,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换?”
侯沧海笑道:“我想做长久生意,不想做一锤子买卖。希望大水退后,你们多卖江州老面条。”
中年人听新厂长说得实在,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你这个人说话中听,我这个老江州人也不含糊,如果你说话真算数,那我以后就不卖别的牌子,专门卖江州老面条。喂,你们面条里真有那么多鸡蛋?”
“江州老面条,鸡蛋特别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这个商铺女老板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至少让江州老面条在她的商铺里获得了继续存在的地位。
侯沧海等人又调查了两家黄金客户,皆和第一家情况类似。获得一手调查材料以后,江莉通知全体销售人员和面条厂车间负责人、全体厂领导开会。
开会前,全体销售人员把各自分管区域的损失报了出来,汇总以后,还超过了七月的利润。
当江莉在会上宣布要弥补黄金客户损失时,刚从车间主任提拔起来当技术副厂长老张提出了反对意见:“我是搞生产的,从生产角度来说几句。你们别小瞧了一把面条,从面粉经过好多工艺,要经过无数工人辛苦劳动,最后才把在面粉变成成品,这些面条寄托全厂所有工人的希望。下暴雨是天灾人祸,这个责任不应该由厂里来背。”
小团姐和生产副厂长老张的想法还是比较接近,如果只是几千或者上万块钱,收回来是应该的,当前涉及到收回的面条资金额粗略统计都达到了三十来万,相当于七月未摊广告费用的利润,这个代价太大了。她赞同了老张的意见。
江莉则站在销售角度,提出:“若是不回收因天灾造成的黄金客户的损失,以后要想先款后货,根本不可能。”
侯沧海在会场旁听。从现在言情况来看,江莉离开歌厅以后,从做医药代表开始,再到江南地产办公室人员,如今成为江州老面条副厂长,她具有市场意识,知道占领市场比一时获利更重要。小团姐和生产副厂长老张对占领市场的重要性认识明显不足,或者说,还没有完全从市场角度思考问题。
工厂生产的最终目的是销售,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如何销售却各有不同,销售水平高低往往直接导致了工厂的兴衰。
双方观点分歧,就需要由更高职务者来拍板,这也就是领导的作用。
张小兰是分管面条厂和保健品的副总裁,平常最后拍板权就交由她来行使。她已经和侯沧海进行过沟通,同意占领市场比一时获利更重要的观点。
张小兰感受到众人目光,清了清嗓子,用充满自信的声音道:“我记得老人家说过一句话,地在人失,人地皆失。地失人在,人地皆得。这句话讲的是战争规律,但是用在商场上同样存在,人就是市场,地就是利润,一时获利,失去了市场,最终市场和利润都会失去。只要市场在,失去的利润都会统统拿回来。”
侯沧海知道张小兰的观点,但是,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精彩的一句比喻,就算自己也不能比她说得更准确,更有说服力。
张小兰拍了板,代表新团队都赞成“花钱占领市场”。
老张是面条厂中间力量代表。在面条厂最初被承包时,工人们并没有欢欣鼓舞,因为在他们的认识中,这些有钱人都是吸血虫,绝对不会为了做好事来到面条厂,而是为将面条厂当成赚大钱的工具。作为最底层工人,不管是谁来当家作主,自己都是卖力气拿一份工资,过紧巴巴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在新团队接手前,已经做好了如果新团队压榨太厉害,就要集体闹事。
而在实际工作中,这些有钱人的所作所为和以前的传言有巨大差距。
先,他们投入资金整修面条厂,面条厂虽然没有和新城区那样现代化,但是不再是破破烂烂的模样,有了基本的作为工厂的尊严。还重开了大食堂,给了工人实实在在的补贴;
其次,这些有钱人投入大量资金作广告,在没有收回投资的前提下,主动给工人涨了工资,这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第三,在这次天灾中,如果以前的领导金家悦和周永强,绝对不会拿钱补贴经销商。当然,以前面条厂压根没有这么多经销商。
张小兰拍板之后,侯沧海道:“我完全同意张总意见,但是,今天的事情如果做到这个程度,只算勉强及格,事情只做了一半,另外很重要的一半大家完全没有提及。我刚才给梁毅然和程琳打了电话,他们两人马上到会场。下一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坏事变成好事,要把我们减少商户损失的义举向社会做宣传。我们不仅要稳住黄金客户,还要利用这次天灾争取更多的黄金客户。这条新闻不仅要在江州传播,还要到南州卫视、南州电视台和南州报纸中出现,为我们大举进入南州奠定基础。”
老张原本以为今天会议就到此结束,等到侯沧海讲完,他完全明白以前面条厂团队为什么会被市场无情淘汰,以前面条厂领导都是算盘脑袋,一个个算盘打得精,啪啪直响。随着算盘被淘汰,面条厂也就日落西山。现在的面条厂新团队完全是计算机脑袋,运算速度比以前算盘不知快了多少倍。算盘与计算机比赛,输赢早定。
梁毅然和程琳来到以后,大家集中精力讨论下一步宣传工作,快速拟定了几条方案:
一是找到本地收视率高的城市生活栏目,提供素材,让他们现场采访;
二是联系电视台新闻部,争取把江州老面条换面条之事做成新闻,一定要有换面条的现场面画,所有人要穿上刚刚定制带有“江州老面条、鸡蛋特别多”广告的工作服;
三是与民政部门联系,这一次沿河有不少居民被迫离开家园,在体育场过渡,江州老面条送面条到体育场,要自带炉子,为受灾居民煮出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要舍得放肉,一定要让受灾居民吃得爽;
四是联系宣传部门,争取把面条厂做的这些事报上山南新闻;
五是在报纸上一个通知,主要内容是请经销商尽快到江州面条厂登记,换取面条。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软文。除了报纸上通知以外,还要印成白底黑字的文件,张贴到街道各个角落。
议定了几条方案以后,程琳开始叫苦:“侯总,张总,你们赶紧给我增加人手,事情这么多,我就是变成八条脚的螃蟹,也跑不过来。”
梁毅然道:“我就凑个角吧,给你打打下手。”
此时广告中心已经从综合研究中心剥离出来,但是梁毅然是副总级别,比程琳要高。程琳笑称不敢。梁毅然为人倒也潇洒,要求程琳以一顿夜宵为代价,换取自己这个劳力。梁毅然带头以后,张小兰也主动承担一个项目。
缺乏人才,这是摆在侯沧海面前的大难题。随着面条厂铺开,这个问题就已经显现出来,更别说以后保健品投产以后,必然问题将更加突出。他决定要增加行政人事总监,用来专门寻找各类人才。但是在人才没有齐全之时,还只得咬着牙苦干。
尽管人才奇缺,但是由于没有任何掣肘,效率还是挺高。当天各个宣传项目全部落实,在江州城形成了密集轰炸之势。
晚上,江州面条厂所有职工接到通知,守在家里收看与老面条厂有关的节目。江州新闻播放了江州老面条厂主动送面条到体育馆的画面,受灾居民吃着热面条,穿着厂服的江莉在询问是否好吃;紧接着是江州城市生活栏目播放了江州老面条厂无偿为商铺换面条的节目。
江州面条厂多年没有上电视了,昨天表彰大会刚刚在电视上露了脸,今天又接连在江州电视台里出现老面条身影。
面条厂职工虽然觉得无偿换面条有些可惜,但是“江州面条厂也能为社会做贡献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在这一段时间,侯沧海和张小兰已经将研究中心楼上宿舍经营成自己的小家。两间办公室打通,又新增加了面积不小的卫生间,卫生间足有二十五平方,十分奢侈。张小兰掏了私房钱,在卫生间里增加了圆形按摩浴盆,还安装了电视和音响设备。每天工作累了,与男友泡泡澡,听音乐,看大片,生活还是有滋有味。
两人坐在圆形按摩浴盆里,梁祝的旋律在空中回响,窗外香樟树散特殊香味。摩浴盆水流从不同角落部了出来,按摩盆如妖怪一样扭动身躯,惹得张小兰咯咯直笑。
“今天你最后总结得非常好,我没有想到你会用那一句话,非常贴切。”
“在国外读书,无聊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套选集,我买来细细读,收获很大。”
……
“你的情绪好点了吗?”
“爸妈都还在,只是分开了,我不能总是沉浸在家庭破裂的坏情绪中。”
“你有了个弟弟,什么时候去瞧瞧新鲜。同父异母,也有血缘关系。”
“不想去。现在我爸倒是高兴了,我妈一点不开心。”
……
“以前你的室友韦苇说过,牙齿漂亮,下面也漂亮,我想瞧。”
“滚。臭流氓。”
两人谈天说地,肌肤相接,十分快活。
放在一旁的电话总会在关键时刻破坏情绪。侯沧海用毛巾擦干手,这才接过电话,居然是杜灵蕴打来的。
“侯子,王市长今天看到新闻,明天准备到江州面条厂来视察。国资委和矿里的领导陪同过来。”
“王市长不是分管科教文卫,怎么管起这一块了。”
“去年调整了分工。今天她看了新闻,挺感兴趣,想看一看你们是怎么让面条厂重新焕活力的。”
放下电话后,侯沧海决定与女友相亲相爱一次,然后连夜开会,安排接待王市长相关工作。
两人刚刚来到床上,准备相亲相爱,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杜灵蕴,她道:“明天国资委领导有鲍大有,还有詹军。詹军在市国资委财务监督与考核评价科当科长,他与矿务局接触挺多,算是实权派。”
杜灵蕴知道侯沧海与詹军极不对付,所以主动提醒。
鲍大有和詹军的名字久未在耳边出现,猛然间从话筒中钻了出来,侯沧海如吞了两只苍蝇那样难受。
(第二百八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