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在家中无聊,便时不时让他那些手下去寻些有趣的东西给她送过来,他怕别人觉得她不受宠受了旁人的欺负,便日日过来与她一道用膳…他知道她在外头宴会上受了别人的气,没几日那一家子便都被赶出了金陵城。
自此之后这金陵城中——
即便有看不起她的却也不敢在她面前胡乱说道什么,他们都敬着她捧着她,生怕自己也与那一家子一样。
他知道她喜欢元宵灯会,便特地带她去宫中看了一场举世仅有的灯花会,天下工匠论得出名的皆在那宫城之中,可那一年的元宵灯会却是晋宫有史以来最美的一场灯会。后来她才知道,那日宫中有不少灯笼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那都是她两世为人见过最美的灯花。
这些事她都知道——
成婚那三年,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暴虐”闻名于天下的男人,对她一直都很好。就连她身边的纪嬷嬷和玉钏也都从最初对卫玠的厌恶与惧怕,到最后开始劝她好生与他一道过日子。
王昉以前从未想过,可今日却忍不住想上一回。
若是前世的她没有死,那么她最后会不会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
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有许多,可那些都是她的家人,都是与她有着血缘相绊、牵扯极深的家人…外人之中这样毫无保留对她好的,只有卫玠一个人。王昉想到这的时候,一双微微低垂的杏眼也露出了几分恍然的神色…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又重新恢复了眼中的清明。
她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于茶案之上…
而后,她坐直了身子抬了脸朝卫玠看去,面色从容,语句平缓:“当日你在顺天府问我的话,我想了许久…是不是我以前曾经见过你,所以你才会娶我?”当日她便细细想过,是不是她曾在幼时见过他?
若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
为何卫玠会娶她,为何他会对她这么好?这样无缘无故的好,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卫玠闻言是看了王昉一眼,他的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清浅的笑容,闻言是开了口:“我们的确见过面,只是那个时候你还小,记不清了也是正常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较起先前还要轻缓几分,就连眼中的笑意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你那个时候也才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织金小裙子,头发梳成两个小团子的模样,手上还握着一个白狐做的手兜。一张小脸上时不时得挂着笑,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卫玠说到这的时候,眼中露出了几分怀念,就连唇角也轻轻上扬了几分…
他像是穿过岁月见到了小时候的王昉,见到了那个对他说“别怕”,对他说要“保护他”的王昉…从小到大,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这样一个小丫头。那个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想笑?还是觉得有趣?
他忘了…
他只记得那个寒冷的冬日,因为她的一句童言趣语使得他再未觉得寒冷。
王昉的确忘了,幼时的事她记得一直不多…
她看着卫玠面上的神色,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到他已重新开了口:“如果只是因为幼时这一桩事,我会对你好,却不会娶你。”
卫玠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王昉,他的眼中是无边柔情,就连声音也依旧柔和。
他的确喜欢她,这个照耀了他这黑暗人生中的唯一一道光芒,这个伴随着他寒寂冬日里的唯一一道热源…他自然是喜欢她的。可若只是因为如此,他不会娶她,她是一个好姑娘理应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过着安定平稳的生活。
可是,他未曾想到…
“当年我娶你的时候,有人曾送给我一张字条…”
卫玠仍旧低垂着眉眼看着王昉,他看着她眼中的怔然,口中是继续说道:“那张字条落款是你的名字,写着心慕于我…我遣人去调查过的确是你的字迹。”那是他寂寥人世里头一次这么开心。
他未曾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是喜欢他的。
若是小丫头不喜欢他,他自然不会强求,可她是喜欢他的…只是没想到他高高兴兴娶了这个小丫头,却反而结了怨。
“不可能…”
王昉未曾察觉到卫玠脸上的怅然,她拧着眉心径直说道:“我从未给你写过什么字条。”嫁给他之前,她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晓他的几桩事迹。何况一个名声如此可怕的人,她避之都不及,又怎么可能会遣人递信给他说什么“心慕于他”的话?
“是…”
“这张字条的确不是你给我的,后来我才调查清楚原来这张字条出自你那位六妹的手中。”
当年成婚之日,王昉的表现与作法太过奇怪,卫玠自然不会相信她是真的心慕于他…他遣人重新去细细调查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王佩做的手脚,她仿写了王昉的笔迹说心慕于他。
若是当初——
他没有被这一份欢喜冲昏了头脑,也许他会好好得再调查一番,也许…就不会有日后的事。卫玠想到这看着王昉的眼中便又添了几分抱歉,她本应该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过着平安幸福的生活,与丈夫举案齐眉,受儿女承欢膝下。
王昉闻言是皱了皱眉,她倒是未曾想到这事竟然会和王佩有关。
若是以往她自然不会信,可如今她已知晓王佩的狼子野心。按照王佩的性子,估计是想要她离开王家,免得她在府中的时候碍手碍脚。以及她也想看一看…嫁给一个宦官的她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吧。
王昉的心中不是没有什么怅然的…
原来前世她嫁给卫玠竟然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修长的指根放在茶壁上,茶水早已凉了,可她还是握着茶盏饮下一口…凉茶入口,随着那一声叹息一道被她压了下去。时隔一世,不管当初怎么样,如今的她和卫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何况她也已经不恨卫玠了,在这件事上也就没有再纠结的必要了。
王昉仍旧握着茶盏低垂着眉眼,却是过了一会才又开口问道:“前世的王家…最后如何?”
卫玠见她没有纠结前事也只是笑了笑,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也不愿再此纠结什么吧…他的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天已有几分昏沉的样子,余旭透过菱花窗打进屋中,而他缓缓说道:“你死后,王岱重新回到了王家…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从王允的手中把王家的掌事大权重新收了回来。”
“后来——”
“王允一家被他赶了出去,而你的弟弟成为了新一任的庆国公。”
王昉听着卫玠的絮絮之语,心绪难掩,一双眼眶也泛了几许红…
原来是这样吗?真好啊,即便没有了她,可王家还是没有散,她的三叔和弟弟仍旧把他们王家的门楣给撑了下来。
卫玠说完前话便未再开口,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看着她眼中露出的几许神色…这是只有他才能看懂的神色。这人世之间,只有他才知道她的不同,也只有他才能知晓她此时的心境。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