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这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身为天子近侍,自然也知晓这些年刘谨和陆意之之间密谋的那些事…内侍什么都没说,由宦官扶着走上了轿子,临来却还是看了一眼武安侯府的大门。
这风波一日未平,他们的生活便无法有一日安稳。
内侍摇了摇头,落下了轿帘,口中是跟着一句:“走吧…”
…
前厅之中早已没了内侍的身影。
屋中的灯火早已在先前便由人点了起来,盖着灯罩的烛火把前厅打得通亮…而与这灯火通明不同的是,众人依旧静默得未曾说话。
二月的夜色其实还有些凉…
两排覆着白纸的槅扇也已被人合了起来,却还是掩不住外头的深沉夜色。
姚如英眼看着高案上摆着的那卷圣旨,上一回她看见这卷圣旨的时候是高兴的。她才不管外头那些人说的话,也不管什么升升贬贬的,她只要她的夫君平平安安、好好的活着…因此那个时候,她比谁都要开心。
可如今呢?
如今家中的安稳日子才过了多久?
她好不容易盼来了夫君,盼到了九章成婚,也迎来了他们陆家头一个长孙…如今就连陶陶也有了身孕。
她以为他们一家人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得,却又迎来了这样一道圣旨。
姚如英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往日素来端庄从容的面上此时也带着说不出的怨怼…她的手紧紧撑在紫檀木扶手上,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脾气,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不同意,我现在就进宫去找太后。”
她如何能同意?
燕北那是什么地方?犯了大晋几十年,就连她的夫君都不能收服他们…让九章去歼灭,这不是要九章去送死吗?
她想到这再也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来,却是要让人去拿腰牌备轿。
“你先坐下——”陆伯庸看着姚如英的神色,心下止不住便叹了口气,他握着人的手让她坐下,跟着才又说道:“天子都已下了旨意,你这样去找太后,岂不是明摆着要打天子的脸?”
他这话说完…
陆则之也跟着开了口,他的面容依旧是素来的沉稳,只是一双眉心此时却也拢着:“母亲,父亲说得对,您这会去找太后委实不妥…后宫素来不得干政,您这样过去免不得让太后与天子之间生出几分嫌隙。”
“何况天子近侍亲至陆家,外头保不准早已得了风声。”
“若是我陆家接旨而拒…”
陆则之说到这是停顿了一瞬,他的眼看向那卷圣旨,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又置天子的脸面于何处?”
姚如英终归还是重新坐了回去,她自然也知道这会去找太后不对,可如今除了找太后…她还有什么法子?
难不成当真让九章去那个地方?
她好不容易盼来了夫君,盼到了阖家团聚,难道如今又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走?
姚如英一面握着帕子拭着眼泪,一面是说着话,声音还有几分不稳:“燕北虽小,可将士向来英勇,这么多年派了多少兵马都未曾收服他们…”她想到这一双眼眶止不住便又通红起来:“九章以前从没打过仗,要是出个事可如何是好?还有——”
她说到这便又看向王昉…
自打先前九章接了旨意后,陶陶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姚如英知道王昉如今是什么心情,这样的心情当初她也受过…就是因为受过,所以她才不忍陶陶这样小的年纪、又是这样一个要紧时候与自己的夫君分别。
她把手中的帕子重新置于膝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如今陶陶怀有身孕,九章这一去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让陶陶怎么办?”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与陆意之说的。
姚如英这话——
陆伯庸和陆则之自然不好接,陆棠之和徐静嘉就坐在一边轻声安慰起王昉。
陆意之眼看着王昉,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可此时却让他觉得远在天边。他想起先前他伏跪接旨的时候,她望过来的那一眼…那样的眼神让他人生头一回忍不住想逃避。
他想起先前两人还拥抱在一起,他拥着她听她絮絮说着孩子的事,话里话间是掩不住的高兴。
而如今呢?
如今她是什么心情?想来一定是不好受的。
灯火之下,陆意之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自打先前他领了旨意之后她就未说过一句话。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得坐在这儿,低着头敛着神色半句话也无…他想伸手去握着她的手,想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可他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她会推开自己?
还是害怕会从她的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屋中无人说话,唯有外头的晚风轻轻打过临窗的树枝,传来几许细碎的声响…到最后还是姚如英先开了口。
姚如英看着陆意之,口中是言:“你去向天子辞官吧,我就不信你要辞官他还能拦着不成?”她心中对刘谨有气,说起话来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好气:“我宁可你这一辈子都碌碌无为,也不希望你去边疆送死。”
陆伯庸眉心一皱…
他刚想说话,看着姚如英的面色便又咽了回去。
陆意之却依旧未曾说话,他仍旧低垂着眉眼看着王昉…他并不是贪恋权势,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现在就辞官带着陶陶过着普普通通的寻常生活,他会带着她离开这个纷乱的地方,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
可是他不行。
天子掌政根基尚还不稳,卫玠此人素来又最会谋略,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卫玠手中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他们筹划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