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泛在水中,底下水波轻轻晃打着。
王昉其实不太习惯这样不受自己掌控的局面,仿佛那水波再一大些她便会翻身落于水中,因此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流光的胳膊。
陆意之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划船的动作又轻了些。
等那底下的水波不再那么晃动了,王昉便放开了流光的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而她透过帷帽微微抬了一双杏眼朝外看去,她发觉这些竹筏看起来停得很是散乱,其实若是细细辨别却是有队形的。
看来这并不是陆意之他们头回过来了。
等竹筏停好,原先站在竹筏上的人便纷纷朝他们看来…
先前离得远,他们也未曾瞧见王昉几人,如今离得近了自然有人斟酌得问道:“这两位是?”
往日可鲜少能见九章他们携女同游。
只不过这两人的穿着打扮皆是一副端庄得体的模样,虽然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却还是可以从中察觉出那通身掩不住的气度…因此在场之人,自然也不会认为她们是风月之女。
程离笑着开了口,简单介绍了句:“这是我来自金陵的两位表妹。”
金陵,表妹。
众人一听,便知晓眼前的这两位头戴帷帽的女子,竟是出自那赫赫有名的金陵王家…如今的金陵王家虽已不及当年琅琊王氏的风采,可场中众人对这个曾被世人誉为“王与司马共天下”的王家还是有说不出的敬慕之情。
因此他们听得这话便纷纷朝王昉两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失敬”。
王昉与王蕙自然也回了礼。
…
那原先说话的青衣男人便又笑道:“今儿个还是按照原先的法子,酒壶划到谁那,或是喝酒、或是唱歌抚琴,皆以诸君之意。”
他这话落,众人便纷纷点头。
而后在那些琵琶与古琴的笙箫之乐中,众人把竹筏以队形分开,青衣男人许是这儿的主导人物便由他为先…酒壶泛着水波滑到了陆意之的跟前。
众人见此纷纷起哄起来:“今儿个可总算逮到九章了,往日每回都被你避开也不知是不是你耍赖…”
那青衣男人便笑着问道:“九章是要饮酒,还是?”
他这话刚落,有人便先回道:“好不容易逮到九章,哪里能如此轻易放过他?自三年前,九章那一曲之后便时常萦绕在我耳畔,今日我们便请九章再高歌一回吧。”
“好好好,请九章再为我们高歌一曲!”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
王昉也忍不住抬头朝陆意之看去,他竟然还会唱歌?
陆意之自然也察觉到了王昉的眼神,他侧头朝身后看去,青色帷帽遮掩下的面容在这月色下若隐若现…他眉目半敛,嘴角却是微微扬起。晚风拂过他的墨发,打乱了他的衣袍,唇边的酒壶移开,而他仰头望明月:“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
“空呀还是空。”
彼时水中月,天上月相映交错在这方寸天地之间。
青色帷帽不知何时已被这晚风吹乱,露出了王昉皎洁如白玉般的面孔,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这天地之间,唯有这一身玄裳,这一抹清歌尚还存留。
歌已停,而这场中众人却迟迟未回过神来。
好一会才有人抚掌而叹:“三年前,九章一曲令我悱恻至今。三年后,九章这一曲怕是要令我终生皆难忘…”
“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好一个空呀还是空!”
原先的青衣男人面上也有几分怅然之色,许久他才举起手中酒壶对陆意之,口中是言:“为九章这一曲,敬他。”
“敬他!”
一时之间,这几十余只竹筏上的男人皆起身举杯,在这明月当空下,敬陆意之。
陆意之笑着饮下壶中酒,他的眉目在这夜色中越发显得有几分风流洒脱,而后他侧头朝身后看去…王昉尚还有些怔楞,直到看到陆意之那双沾染着笑意的眼睛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面色一红,好在先前被风打乱的帷帽已经落下,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陆意之刚想与她说话,便听到声后传来一道女声——
“陆郎——”
说话的是一个脸覆面纱的女子,她手中抱着琵琶,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向陆意之,声音缠绵,缓缓而言:“自妾三年前见到郎君便一直思寐悱恻,今妾已是自由身,请郎允妾伴随身侧…可使郎君夜有暖酒,晨有温粥。”
她这话一落,陆意之的身子便忍不住一僵。
他忙朝王昉看去,只是如今明月恰偏、灯火摇曳,看不清那帷帽中人的神色究竟如何。
在场之人皆是风月之人,听闻这一番话自是与陆意之笑说道:“九章,燕女有意,你何不允她之求?往后有美相伴,也可羡煞我等。”
…
陆意之没有瞧见王昉的神态,轻轻一叹。
他转身朝燕女看去,眉目在这夜色中依旧风流,声音却是不容置喙,直言而语:“抱歉,我已有心爱之人。”
那燕女闻言,先前萦绕在面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好一会,她才仰头看向陆意之,眼露悲戚咬唇而语:“妾心慕陆郎,即便无名无分也愿跟随在身侧。”
这话一落,有不少心生怜惜的风月之人自然也纷纷帮着开了口:“九章,燕女之求不算过分,你便允她所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