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不过见过宁广一面,那年,安庆侯府的老祖宗大寿,他们一家上京祝寿,凑巧碰着宁广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圣上在城门嘉奖,他和宋萧当时还是孩子,也有些英雄气节,远远地看了一眼。
想不到啊,眼前这位,便是当年那少年将军,宋斐咝咝地抽着凉气,难怪小五说这人怎么这么面善,要探着他的来头。
可这来头,着实是大了好些啊!
宁广曾是他们兄弟的偶像,可如今,偶像竟然要他给他和苏柳做媒?
宋斐突然不知道是该仰天大笑,还是该哭,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宁广听得人叫自己的全名,也有一刹那的恍然,却很快便回过神来,淡淡地看了宋斐一眼,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听不懂。我只想问,宋三爷愿意作这个媒不?若是不愿,我自去请其他人。”
想到宋斐,乃是因为他是安庆侯府的公子,有他作媒,也算是给苏柳一个大的体面了!
宋斐连忙道:“愿,怎能不愿呢!”他看了看宁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的问:“只是将军,这到底妥当吗?广宁侯那边,会应允你娶一个村姑子吗?”
宁广从百草堂走出来,抬头看天,澄蓝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一望无际。
镇子上,鳞次节比的屋子一溜而过,屋顶上被白雪浅浅的覆盖着,街上行人哈着热气走过,一派平和而宁静。
这样的生活,没有金戈铁马,没有铁血沙场,其实也没差的。
宁广呵了一声,大步离去。
百草堂内,宋斐仍在消化着宁广的话。“我早已不是被你们传谕的少年将军,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会打猎的猎户罢了,至于我的亲事,娶妻的人是我,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我,我要娶谁,自然由我说了算。”
当他问宁广,家人是否会同意他娶一个乡下农女为妻时,宁广是这么说的。“我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猎户,如此,配一个农女已是我高攀了。”宁广漠然地道。“而且,农女又如何?她当得起,也配得上,比起那些莺莺燕燕的大家小姐,更真实。我看宋三爷行事磊落,为人正派,目光却如此狭溢,如此注重门第,倒是我高看了。苏柳,她很好!”
她很好!
短短三个字,便已经断定了他的决心。
不是假的,不是图什么,是真的想娶苏柳为妻!
目光狭溢,宋斐自嘲一笑,是他狭溢了,苏柳,除了家世出身,又哪里比大家小姐差了。
宋斐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不由有些恍惚。
“三哥,我听说那蛮人来找你,真真是奇了怪了,那蛮人找你作甚?”宋萧窜了进来,大刺刺的坐下,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就喝。
宋斐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道:“小五,你知道你口中的那蛮人是什么来头吗?”
“什么来头,我看他就是一野蛮粗粗鄙的猎夫。”宋萧撇撇嘴。
“小五你可还记得八年前,老祖宗过大寿时,咱们一家都回去了,恰好遇着了今上在城门嘉赏众军?”
“这又有那什么……”事字被宋萧吞回肚里,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倏地睁大,看向宋斐:“你是说,是说那蛮人是……”
宋斐点点头,宋萧像是傻了一般跌坐回椅子上,喃喃地道:“竟是他,难怪,难怪啊。”
宋斐也是想不到,只是也觉得奇怪,五年前那场战役到底生什么事?竟然会让一个意气风自信朗朗的大将军逃到这样隐蔽的地方隐居起来,还没有任何人知晓。
“那他来找你作甚么?该不会就是向你表明身份吧?藏了这么久,突然来说,肯定有鬼。”宋萧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又撇着嘴道。
虽然他曾经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可如今他就是看他不顺眼,一副拽的要上天的样子,哼!
有什么了不起嘛,不就是一个将军!
好吧,宋萧此时早已忘了当初年少时自己说的,日后也要成为震威将军这样的大英雄的话了。
“哦,他是来请我为他和苏柳的亲事保媒的。”宋斐慢斯条理地道。
噗!
宋萧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眼睛比听到宁广是那震威将军的时候瞪得更大了,惊愕地问:“你你说啥?保媒?你应了?”
宋斐点点头:“应了。”
“你怎么能应?”宋萧激动地站起来怒吼,像是宋斐作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
见宋斐挑高眉,眯着眼审视着自己,宋萧的脸稍稍的红了红,避开他的目光,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道:“那个蛮人都二十好几了。”
“二十五。”
“对对,你看,都这么老了,苏柳才十四呢,这差了这么多岁,哪适合?三哥你也不想想,将来若是那蛮人老了死了,伤心的就是苏柳了。”宋萧巴巴地道。
“那依你说,和你这般的年纪,便是合适的?”
“那当然……”宋萧想也不想地说了出口,话才出口,就见宋斐的眼睛眯得像条线了,才觉得不妥,忙道:“总之年岁相差太大,就是不妥。”
“父亲也比母亲长了一轮,西伯侯比西伯侯夫人长了二十年,巡按大人比巡按夫人更是长了二十二,不都琴瑟合谐?怎么到了他们,就不合适了?”宋斐端起茶慢慢地啜饮。
宋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苏柳和宁广那货要成亲,心里就跟被猫挠了似的,痒痒痛痛,那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宁广,对,宁广他还不老实,你看,都没对苏柳表明自己的身份呢。哼,一个连真实名字都不敢说的男人,能指望他有多疼爱娘子啊。”宋萧好不容易找到宁广的痛脚,又想起他的身份家世,便又道:“指不定他家里已经有了侍妾妻儿呢,这是骗婚,不成,我要告诉苏柳去。”
“震威将军洁身是好,年少参军,家里,是连个通房都没有的。”宋斐慢悠悠地道。
宋萧的脚步一顿,气急败坏地道:“三哥,你怎么就要替他说话,他给啥好处你了。”
“小五,我看苏柳和他,是情投意合。苏柳便是不知他身份,也答应了这门亲事,可想而知,她选择的不是他的身份家世,而是他这个人。”宋斐站了起来,走到宋萧身边,压着他的肩膀,道:“小五,你是个啥心思,三哥也料到一二,只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家里如何不允,也自有安排,就说苏柳,她也不会选择你。”
“那三哥呢?”宋萧有些愕然,却是垂下了头:“三哥也是会遵从家里的意见,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为妻,过一辈子?”
宋斐有些怅然,道:“亲事不都是这样,相敬如宾,生儿育女,慢慢儿的便老了。”
“我可不像三哥。”宋萧抬起头冷笑道:“我要娶,便娶一个我喜欢的,我才不要那狗屁的相敬如宾,天天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没有半点意思。”
“你还小……”
“三哥,这可不是小不小的问题,是人心之意。你问问自己,是否就愿意娶个不喜的,家世般配的女子平平静静的过一生?”宋萧截住他的话题,道:“我宋萧,要娶媳妇儿,必定娶个欢喜我的,我也欢喜的,牛不喝水按不了牛头低,我看谁能安排我。”
真真是年少轻狂,不知愁滋味,宋斐哑然失笑。
“我去找苏柳说话去。”
你别说破宁广的身份,他说了日后要自己对苏柳说。“宋斐叫住他道。
宋萧顿了顿,大步走了,宋斐见了长叹一声,修长的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喃喃道:“娶喜欢的么?”今天这是啥日子,连续有两个人敲打自己。
宋萧跑到苏柳的铺子,只见里面的桌子都坐了人,苏小站在柜台后面在打着算盘,见了人影,随口就说:“欢迎光临。”
“小小,你姐呢?”宋萧无视那两桌妇人偷来的惊艳目光,亟亟地问。
“哟,是五爷呀,姐出去采购了,喏,不是回来了?”苏小一指门口。
宋萧回头一看,可不是苏柳,带着那叫冰茶的丫鬟,大包小包的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拉车的,车上都是些杂物,显然是铺子里要用的。
“你来了。”苏柳见了宋萧,笑着打招呼。
宋萧冲过去,拉着她的手就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苏小看着两人快速消失,揉了揉眼睛,从柜台里出来,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他疯了么?”
来到河堤旁,苏柳甩开宋萧的手,咝咝地抽气,道:“你作什么?”这死小子,手劲还真大。
“我听我三哥说,你和那蛮子要成亲了?”宋萧满脸的焦急。
苏柳一愣,随即一指他的额头,道:“什么蛮子,他是宁广。成亲还没那么快,起码等我及笄了,先定亲,不过,你们咋会知道?”
“你蠢啊你,他是啥来头你都不知道,你就和他成亲,他要是个汪洋大盗杀人犯,你可怎么办?”听到她亲口承认,宋萧冲着她吼了出声。
苏柳被喷的满脸口水花,一边掏出帕子擦拭一边嫌弃地退后两步,道:“你说话就说话,喷啥口水啊,讲卫生不?”
什么卫生,这死丫头到这个时候还说些有的没的,宋萧肺都气炸了,狠狠地瞪着她。
苏柳见他一副快哭的样子,不由失笑道:“我和他的事,你不是早都知道了么?这定亲成亲,是必然的啊,你作出这个样子来,就像是抓尖夫似的。我说,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宋萧听了脸一红,跳着脚道:“你这臭女人,村姑子,谁喜欢你了。”
“你这样子,越看越像。”苏柳眨巴着眼,见他耳边都红了,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真的吧?
“我是想你看清楚,宁广他,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你别被骗了。”宋萧欲言又止。
“他不是汪洋大盗就好,至于其它,无所谓了。嫁人嘛,嫁谁还不都是嫁,他对我好就成,宁广他这人其实不错的。”苏柳耸耸肩,又一副哥俩好的表情,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定亲那天,你早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