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入夜,邺城侯一家再次于府内主屋正堂宴请赵虞、薛敖众人,菜色比之中午愈丰盛。
原本祥瑞公主还想像中午那样,与宁娘一同挤到赵虞那桌用饭,好趁机再使唤某个周恶人替她夹菜——她好不容易才逮到可以使唤这个恶人的机会。
另外嘛,她还听听那个人向他讲述征讨其他几支贼军的过程。
像今日下午那个人向她讲述的‘大沙河之战’,战况之激烈,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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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母亲邺城侯夫人却拉住了她,理由是‘可一不可再’,即叫她不可再像中午那样无礼。
这让公主很不高兴,哪怕宁娘也在邺城侯夫人的好言要求下坐在她身边。
对此赵虞倒是松了口气,虽说像中午那样跟两个小丫头挤在一起坐其实也没什么,但众目睽睽之下终归是有些尴尬,尤其是薛敖时不时地转头看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顺带一提,由于下午他被那两个丫头逮住讲了许久的剿贼经历,薛敖还未找到与他谈话的时机——赵虞猜测薛敖肯定要与他好好谈谈。
没有公主作怪,晚上的宴事就显得正常多了,邺城侯与李奉、李勤兄弟也是松了口气,父子三人中午只能与薛敖交谈,那场面别提有多难受了。
以赵虞、薛敖、邺城侯父子三人的身份与地位,谈聊的话题自然不可能是像平常百姓那般,他们大多数时候聊的都是天下的局势。
比如说李奉就好奇地问起了江夏郡的事:“韩晫将军若调往江东平叛,那江夏郡怎么办?”
见薛敖兴致不高,赵虞笑着代为解答道:“会由王尚德将军接手。……事实上,王尚德将军早在去年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收复江夏郡的事宜了……我今年年出奉命前来济阴平叛时,就听说他有出兵江夏的迹象,倘若消息属实,这会儿他差不多已经得手了。”
平心而论,王尚德其实也是堪比陈门五虎的晋将,但很可惜,他的名声远不如陈门五虎。
论其中原因,才能固然是一方面——王尚德的能力,差不多应该是章靖、韩晫、王谡的水准但是比起被誉为‘晋国第一猛将’的薛敖,还是有点差距的。
当初在通许时,薛敖轻松就凭着数千太原骑兵击溃程周的四万豫章义师,义师中的大将、曲将,几乎都被薛敖一人挑翻,这简直堪称无可匹敌。
至于陈门五虎之的邹赞,赵虞暂时不做评价,因为他至今为止还未看到邹赞挥实力,但考虑到陈太师能放心地将太师军交给邹赞统帅,赵虞毫不怀疑邹赞的统帅能力。
他猜测,倘若说薛敖侧重继承了陈太师的‘勇’,那么邹赞或许就侧重继承了陈太师的‘谋’——百战不殆的陈太师,可不是光凭一身蛮勇的武力才所向无敌的。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那估计就是陈太师了。
陈门五虎之所以名扬天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沾了陈太师的名气,正是陈太师过去‘无敌’的形象,让世人对陈门五虎充满了期望——当然,陈门五虎也没有让期待他们的人失望。
相比之下,王尚德就没有这种幸运了,是故名气一直不如陈门五虎。
“我听说江夏郡被绿林贼占了吧?”李勤在旁插嘴道。
“张泰、向虎一流吧?”赵虞闻言哂笑。
对于江夏郡的事,他其实并不算陌生,毕竟他去年还派曹戊率军去接应了一大批从长沙郡前往投奔他颍川的百姓,即当初投奔他颍川郡军的那些前长沙义师士卒的家属。
当时的江夏郡,就已被张泰、向虎几人率领的绿林贼所占据,然而,面对曹戊当时区区六千兵卒,无论是张泰还是向虎,竟不敢动。
当然,张泰与向虎之所以不敢动,畏惧的只是曹戊与其六千兵卒,关键还是在于曹戊背后的颍川郡军——单凭不到五万常驻军便前后挡下了关朔与陈勖共计十三万义师的颍川郡,确实足以叫这些绿林贼心惊胆颤。
更别说赵虞当时也因此打响了名气。
赵虞之所以看不上张泰、向虎一流,主要还是这帮人彼此貌合神离,私下兼并不断——尽管当外敌前来进犯时,张泰与向虎会联手共同抗击,可当没有外敌的时候,这两拨人却私下勾心斗角,争相要当江夏郡的匪王。
难道这两拨人就没有想过,即使晋国朝廷姑息他们一时,却也不会一直姑息下去,迟早是要派兵剿灭的。
当初陈太师在平定南阳郡后,之所以命令邹赞止步汝南郡,不得踏足江夏,其中关键原因,一个在于缺粮,一个在于江东义师——相比较江东义师这个心腹大患,江夏郡的绿林贼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待王尚德彻底控制了荆楚后,完全有能力单凭一军之力收复江夏郡,何必陈太师与邹赞出面?
也许是看在赵虞的面子上,也许是因为提及了王尚德,薛敖亦开口附和了一句:“王尚德那个家伙,倒也不至于连一群绿林贼都对付不了。”
众人附和地笑了笑。
旋即就听李奉顺嘴说道:“收复江夏后,接下来就是长沙、豫章了吧?这也是朝廷的安排么?王将军从东向西进兵,而韩晫将军则先入江东……”
『长沙……么?』
赵虞没有在意李奉后续的话,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江夏郡的绿林贼,确实无人可以抵挡王尚德,但长沙郡却不然,据他得到的消息,昔日长沙义师渠帅关朔麾下大将项宣,早就逃回了长沙郡。
或许此人会成为王尚德率军攻打长沙的大敌。
当然,赵虞乐见其成——在江东义师几近覆亡的当下,他巴不得天下再崛起几路义师来吸引朝廷的注意。
随后,众人又聊起了卧牛山贼,聊到了河南郡西部的伊阙贼。
这两处贼患,再加上新出现的泰山贼,应该算是当前天下实力最大的三股贼势了,倘若把江夏郡的绿林贼也拉进来,正好可以凑个‘四贼’,但赵虞估计绿林贼多半在王尚德手下撑不了多久,想要活命,就只能向南投奔长沙。
随后,几人又聊起了各郡的粮食情况,听得祥瑞公主连打哈欠,最后干脆带着宁娘离席而去,回西苑歇息去了。
不久之后,邺城侯夫人也以‘身体有所不适’为说辞,离开了席中,留下一群男人在畅谈天下大势。
事实上,邺城侯夫人并非身体有何不适,她只是见女儿闷闷不乐地回西边别苑歇息,想趁机与女儿谈谈心罢了。
片刻后,邺城侯夫人来到了女儿居住的别苑小楼,带着侍女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的阁居。
二楼有两间阁居,一间住着公主、宁娘、馨宫女三人,一间则住着尹宫女与那位冯宫史。
她轻轻叩响了女儿那间阁居的门。
“笃笃笃。”
片刻后,馨宫女便来开了门,见邺城侯夫人站在门外,连忙行礼:“夫人。”
“不必多礼。”
邺城侯夫人微笑着摆了摆手。
她早已知道馨宫女的那点事,自然对此女另眼相看,态度亦越地和蔼。
毕竟这名宫女注定只是妾,非但不会成为她女儿的阻碍,或许日后还能帮上她女儿。
“公主,夫人来了。”
在馨宫女的轻唤声中,邺城侯夫人迈步走入屋内,旋即就看到自家女儿横着身体仰躺在榻上,没规矩地将一双脚丫搁在床榻内侧的屏风栏上。
『唉。』
邺城侯夫人暗自摇了摇头。
别家女儿都是循规蹈矩,知书达理,然而自家女儿却是这幅德行,着实是被惯坏了啊。
相比之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向行礼的宁娘着实是讨人喜欢。
可惜这个循规蹈矩的小姑娘不是她女儿,那个没规矩的半大姑娘才是。
“娘,你怎么来了?”公主懒散地问候了一声,但身体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为娘有话跟你说。”
盯着女儿那双没规矩的脚丫看了两眼,邺城侯夫人转头看向正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宁娘与馨宫女。
馨宫女顿时会意,恭敬说道:“夫人,您与公主先聊着,我与宁娘去为公主准备沐身的水。”
说着,馨宫女拉着才反应过来的宁娘走出了房间外,将房门也轻轻关上。
『不愧是宫内出来的,就是有眼力。』
看着二女离去的背影,邺城侯夫人暗暗点头。
回头再一瞧自家女儿,瞧着自家女儿搁在屏风栏的那对脚丫在那一晃一晃,她险些气不打一出来——真是太没规矩了!
“快把脚放下来。”邺城侯夫人带着几分宠溺轻斥道:“女儿家,怎么能这样搁脚?你以往在宫内也是这样么?就没人笑话你么?”
“谁敢笑话我?”公主歪着头说道:“谁笑话我,我就砍他的头。”
邺城侯夫人皱起眉头:“你是女儿家,莫要将‘砍头’、‘杀人’挂在嘴边。……把脚放下来,为娘看着眼晕。”
公主噘着嘴将脚放了下来,旋即抬起右脚搁在左腿膝盖上,却被邺城侯夫人伸手轻轻拍了下去。
“娘,你干嘛啊。”公主有些不高兴了。
邺城侯夫人没好气地看了眼自家女儿,旋即语重心长地说道:“祥瑞,你今年都十九岁了,是大姑娘了,要懂得规矩,为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大兄早就能下地跑了……”
公主歪着头,显然没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
邺城侯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女儿,她真是毫无办法,既不舍得打,也不敢打——就怕打了之后,女儿与她愈不亲,一赌气就跑宫内去了。
摇了摇头,她正色说道:“你坐好了,为娘想跟你谈谈周将军的事。”
“周虎?”
公主当即转过头来,旋即,她竟然真的坐了起来,盘腿坐在了榻上,看得邺城侯夫人亦是格外惊讶。
一个男人的名字,竟比她喝斥还要管用?
不知不觉间,邺城侯夫人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邺城侯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了床榻的边沿,侧过身看着女儿,看得祥瑞公主浑身不自在,不自然地问道:“娘,你……你笑什么?”
邺城侯夫人微微一笑,问女儿道:“祥瑞,你感觉周将军如何?”
“是个可恶的恶人!”公主哼哼道。
邺城侯夫人也不把女儿的话当真,闻言又问道:“为娘就直说了,你想过嫁给他么?”
听到这话,公主惊骇地睁大了眼睛,羞嗔道:“娘,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要嫁给他!”
“那你中午还挨着他坐?”
“那是我故意的,我不信他敢当着你跟爹,还有大兄、二兄的面教训我。”公主一脸得意。
邺城侯夫人微微一笑,又问道:“明后日,估计周将军便要返回颍川郡去了,你跟着去么?”
“去啊。”公主下意识脱口而出,旋即就看到母亲带着莫名的笑容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心慌,当即辩解道:“我才不是想跟着他去,我只是舍不得宁娘,还有大邓、二邓他们……”
邺城侯夫人伸手将女儿的鬓捋到耳后,笑吟吟地说道:“倘若只是舍不得宁娘的他们,你也不必去颍川呀,让宁娘他们在府上再住一段日子就是了,反正咱们府上也不小,还怕住不下几个人么……”说着,她话风一转,抚摸着女儿的头慈祥地说道:“祥瑞,要不就留下多陪陪为娘。”
“呃……”
公主张了张嘴,半响说道:“娘,我还要回黑虎山看望我那群部下呢……我来时答应他们,回去后给他们带好吃的,怎么能说话不算?”
“这个容易。”邺城侯夫人笑着说道:“叫你二哥代你跑一趟就是了,为娘正好有事吩咐他去一趟颍川。”
“……”公主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旋即,她赌气般地在榻上一趴,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隔着被子说道:“不要!我要去颍川!”
邺城侯夫人也不生气,只是一脸好笑地看着女儿,故意说道:“既然如此,为娘待会去跟周将军谈谈。”
听到这话,公主忽然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紧张兮兮地问道:“娘,你要跟他说什么?”
“你很在意么?”邺城侯夫人轻笑道。
“也不是在意了……”公主抱着被子扭捏说道:“只是想听听……娘,你要跟他说什么呀?”
“说你的事啊。”
邺城侯夫人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是有妇之夫,而你是未嫁之身,你跟着他终会惹出闲话来,为娘当然要跟周将军说说,叫他注意一些,像中午那样的事,千万不能再生,免得惹来闲话……”
“娘,你要什么啊!”公主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
见女儿生气,邺城侯夫人也不着急,故意说道:“为娘当然要为你的名誉着想,你终日跟在周将军身边,万一旁人误会你俩有什么关系,传出谣言,那怎么办?”
“我才不管什么谣言!”
“可你的名声就不好听了啊,到时候就没人会娶你了……待过几年你岁数更大了,又没人要,就只能跟着周将军了,可据为娘所知,周将军早已成婚,你到时候怎么办?给人家当妾室么?”邺城侯夫人露出一副痛心的神色。
然而公主却一脸无所谓,随口说道:“那就给他做……”
话说半截,她忽然反应过来,见母亲一脸莫名笑容地看着她,她顿时面颊通红,呀地尖叫一声,旋即便再次趴到了榻上,用被子死死蒙住了头。
“祥瑞?祥瑞?”
邺城侯夫人忍着笑推了推女儿的腿,然而女儿却毫无反应。
见此,邺城侯夫人笑着说道:“好了,别生闷气了,为娘就是想探探你的想法而已……好了好了,为娘跟你道歉,别生气了。”
哄了好一阵,公主这才重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气鼓鼓地看着母亲,脸上犹有羞怒与不忿。
邺城侯夫人捋捋女儿额头前的乱,笑着说道:“好了,别生气了,为娘总得弄清楚你的心思吧?否则你一个未嫁的姑娘,终日跟在一个男人身边,实在太不笑话了。……好了,现在为娘问你,你老实回答,你想跟那位周将军一起么?”
公主把头埋在怀中的被子中,半晌才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去他那边玩,唔,让他带我玩。”
看着自家女儿满脸通红的模样,邺城侯夫人微微一笑。
一个未嫁的姑娘,愿意跟着一个男人,这足以说明问题了,只不过自家女儿在这方面比较迟钝,还有太过于骄傲,拉不下脸来罢了。
当晚,邺城侯夫人与女儿私下足足谈了一个时辰。
而与此同时,已结束了宴事的赵虞与薛敖几人,也在李奉、李勤二人的相送下,回到了西边的别苑。
不出赵虞意料,待李奉、李勤兄弟二人离开后,薛敖却没有回他的下榻之处,而是在赵虞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与那位公主的亲近,出乎愚兄的意料。趁着夜色尚不晚,聊几句吧,就咱们俩。”
“好吧。”
赵虞微微点了点头。
他早就猜到,薛敖肯定会针对祥瑞公主与邺城侯一家的事,找机会与他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