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郡守府便派人将赵虞的俸禄送到了府邸周府。
严格来说,赵虞只当了不到四个月的官,其中,他当了两个来月的昆阳县尉,半个月的部都尉,半个来月的上部都尉、以及同样是仅有半个月的都尉。
短短四个月内,连跳三级,从一县县尉一路升到一郡都尉,这升官的速度,寻常人花十年都未必能成功。
还是那句话,得感谢叛军的‘助攻’,以及前都尉曹索的衬托。
而这近四个月的月俸,赵虞还未收到过,毕竟他在昆阳时并不缺钱,自然不会想到去县衙领俸禄,而许昌的郡守府,前段时间由前郡丞宋撰管理此事,见赵虞不提,宋撰自然也不会主动给予,于是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而如今,升任郡丞陈朗猜测都尉周府可能缺钱,便很机智地想到了这件事。
他在郡守府内大手一挥,吩咐手底下的官吏按照都尉的月俸标准向赵虞放四个月的俸禄,亦补足此前的拖欠。
四个月的俸禄,即四百石,由于赵虞的回覆是‘半谷半钱’,因此,隔天郡守府便派人向周府送抵了二百石谷子,而另外二百石谷子,则按照‘脱壳’的标准,视为三分之二数量的米,以当前一石米三百五十钱的价格,兑换成了钱,大抵是约五万钱不到。
得到了这笔钱粮,都尉周府足以维系一段时间了。
既然有了钱,静女便打算遣散府里原来的仆从,她招来何顺,吩咐道:“将府里的仆役召集至前院……”
听到这话,伺立在屋内的三名侍女,除碧儿以外,都不禁有些心慌。
其余两名侍女,一人比碧儿年长两岁,与静女同龄,一人与碧儿同岁,前者换做青儿,后者换做瑶儿,这类名字,在大户人家随处可见。
在这三名侍女当中,静女印象最佳的,自然就是碧儿,虽然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性格也毛躁,一点也不文静,但这丫头很有勇气,是三名侍女中最先鼓起勇气接触她的,而且嘴巴很甜,因此静女倒也不排斥将其带在身边。
而名为青儿的侍女,则沉稳许多,倒是有点像曾经的静女那般文静,但这丫头胆子不及碧儿大,在静女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不过见她为人仔细,静女决定日后让她负责一些具体的事务。
至于年纪比碧儿小几个月的最后一个小丫头瑶儿,则是三人中最畏惧静女的,只要静女眼睛扫过去就立刻面色惨白,甚至于吓得浑身哆嗦,让静女颇有些无语——她不过就是戴着一块面具而已,至于吓成这样么?
后来静女才知道,这三名侍女,其实都不是害怕她脸上的面具,而是害怕她的眼神。
事后,静女私下对着铜镜看了半天,这才隐约感觉,自己的眼神确实有些冷漠,大概是她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见到了太多的生死,因此目光再也不像碧儿那三个丫头那般纯真,变得有些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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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对此很遗憾,但静女并不后悔。
就像时常握剑的右手有几处不知不觉磨出了一层茧,虽然作为女人的天性,她恨得要死,但她并不打算放弃剑术。
她很清楚,一个只懂得养尊处优的女人,是无法帮助到她的少主的。
她要成为他的盾,成为他的剑,成为能与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巳时前后,都尉周府内原先的那些仆从,皆被召集到了前院,大概有二十几人。
据碧儿所言,府邸里原先有一百五十人上下,而现如今,逃的逃、走的走,就只剩下这些人了,就连内院原先的六七名侍女,也跑走了一半,只剩下她们三人。
可能是那二十几人也预感到了什么,被召集到一处时人心惶惶。
当静女出现了他们众人面前时,当即就有一名妇人跪倒哭求道:“夫人,请莫要将我等赶走……”
话音未落,其余二十几人纷纷跪倒哀求。
或许有人不理解,这些人原本在曹府为仆役,有的甚至签下了卖身契,而现如今,新来的周夫人允许让他们恢复自由人,甚至还要一笔遣散金,这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但事实上,这些人是真心愿意留在都尉周府,哪怕是签下卖身契也无所谓。
要知道如今可不是太平时候,各处叛军为祸,哪怕是如今的颍川郡,叛军也依旧占据着接近三分之一的地盘。
更糟糕的是,由于各地战乱导致米价飙升,哪怕是在郡守府的刻意压制下,许昌城内的米价亦飙升到了三百五十钱一石的高价,相比较七年前的昆阳,米价几乎快翻了一倍。
在一个‘重农抑商’的晋国,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按理来说,这等年代的米价几乎是不会出现太大波动的,十年、二十年稳步保持一个相同的米价,这才是所谓的盛世之基。
而面对如今许昌的米价,别说静女准备放一石米加五百钱作为遣散金,就算翻个几倍,这些人也是不愿意离开的。
毕竟,他们在这座府邸可以吃饱,不至于忍饥挨饿。
“夫人,请莫要将我等赶走……”
“夫人……”
“夫人……”
二十几人,纷纷跪地磕头,苦苦哀求。
从旁,青儿、碧儿、瑶儿三名侍女仿佛也有些感同身受般的惶恐,吓得小脸白,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何顺与一干黑虎众不为所用,等着静女下令。
只要静女一声令下,纵然这些人不肯离开,他们也会将其驱逐。
见何顺频频投来请示的目光,静女心中不禁有些犹豫。
良久,她缓缓抬起右手,待众人逐渐安静下来之后,她缓缓开口道:“这样吧,想离开的人,可以向何卫长领取二石谷子,五百钱,不想离开的人……那姑且就留下吧,不过,日后需按照我周府的规矩……”
一听这话,那二十余名奴役心中大喜,竟无一人想要离开,纷纷感谢。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仁慈。”
“夫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日后丁当好好效力。”
静女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带着三名侍女转身走向内院。
见此,何顺立刻赶了上去,抱拳说道:“夫人,这样合适么?”
静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如释重负的仆役,平静说道:“养活这些人,一年最多不过一百石米,就算算上肉类、蔬菜,其他所需,也不会超过二百石米的花费,咱们不差这些,姑且就当行善事、积阴德吧。……这些人愿意留下,大概也是没有其他去路。再者,反正府上也需要一些人,总不能叫你们去打杂吧?”
何顺身后的几名黑虎众嘿嘿笑了起来。
的确,他们可不愿意干那些打杂的事。
“那我派几人看着他们吧。”何顺仍有些不放心:“终归是曹家的旧仆。”
尽管静女觉得那二十几人中未必会有什么死忠于曹家的仆从,但她倒也没有反对何顺的提议,毕竟何顺就是负责这事的。
“这事你看着办吧。”
“是。”何顺抱拳而退。
看着何顺那几名气势凶猛的黑虎众走远,碧儿等几名侍女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碧儿再次挥了她嘴甜的特点,当即便开口恭维静女道:“夫人,您真仁慈……”
静女淡淡一笑。
仁慈么?
在她看来,倘若这就是仁慈,那仁慈那就太过于廉价了——这只是余裕下的怜悯而已。
或者就像她所说的,积累阴德,以求上苍庇护他赵氏。
府邸用度的问题解决了,曹家旧仆的问题姑且也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接下来,要清点府内各个屋宅的摆设。
但凡大户人家,都需要有人专门负责此事,每日盘查各个房间的摆设。
就比如书房,屋内有许多贵重的摆设,像什么玉石镇纸,书籍之类的,大多数时候主人都不在,只有府上的仆役负责打扫,倘若少了什么东西,主人都未必能及时现。
这就需要有忠心的家仆专门负责此事,每日清点,以避免出现‘家贼’却不知——似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家贼,在大户人家的仆役中司空见惯,虽说这些人未必敢偷什么显眼的、贵重的东西,对主人家倒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害,但倘若主人与主母放任不管,那必然会败坏门风。
是故,这是必须杜绝的。
这种事,若不是静女当年跟在周氏身边,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哪怕是赵虞也未必清楚——因为以他曾经二公子的身份,不太可能会接触到这些琐碎。
而如今,暂时还没什么信得过的家仆,而忠心的何顺那群人又不识字,静女也就只能带着三名侍女亲力亲为了。
不可否认,这可是一个工程量颇大的辛苦活。
而就在静女忙碌之际,何顺忽然前来禀告:“夫人,陈郡丞的夫人张氏,携礼前来拜访。”
静女当即吩咐青儿将其请到内院的主屋正堂。
“昨日夫人送来重礼,着实叫人过意不去……”
在主屋的正堂内,张氏表达了谢意,同时拿出了带来的糕点,与静女一同品尝。
在官场上,只要两户人家的男主人地位相差不是很厉害,他们的夫人互相走动,拉近关系,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甚至于,这种‘妇人外交’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到其丈夫的官途。
就好比眼下,张氏便热情希望与静女拉近关系:“贵府新迁,想必周夫人这几日也很辛苦吧?”
“也没什么。”静女平静而不失礼仪地回道:“不过就是收拾一下曹家的旧物,清点一下府里留下的物什而已……”
作为陈府的女主人,张氏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暗暗称奇。
毕竟这种事,并非大户人家出身,可未必知晓。
当然,这是好事,张氏怕是就是周夫人不懂规矩、难以相处,最终弄得彼此都尴尬,而现如今,见这位周夫人似乎对这些都很熟悉,她惊讶之余,亦是暗自松了口气。
当晚,在与赵虞欢爱之后,静女颇有些郁闷地说道:“今日,陈府的夫人张氏来拜访府上,约我过几日聚一聚,一起喝喝茶,据说还会有另外几家的夫人……”
“哈哈。”
赵虞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一脸郁闷的静女哈哈一笑。
不错,一座府邸的女主人,可不仅仅只需要打理好府邸内即可,还要处理好与夫婿亲近之人其妻子的关系,最好形成一个可靠的关系。
“正室夫人没那么好当吧?”赵虞搂着静女调侃道。
在外人面前恬然稳重的静女,此刻在心爱之人面前却尽显撒娇之色。
她当然知道正室夫人没那么好当,但即便如此,她也想当。
“我能应付的。”
她自信的保证,让赵虞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