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日,即召陵县沦陷后的第四日,遵从长沙渠帅关朔的命令,他麾下各路长沙军、绿林军,同时向北进兵,相约于黄康当日驻扎营寨的沙河南岸汇合。
关朔这一路的军队究竟有多少人?
当然不会是像他们对外宣称的几十万大军,东也几十万大军,西也几十万大军,新楚军总共才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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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朔麾下长沙新楚军真正的人数,在他率军攻入江夏郡的时候是八万人,这已经是聚集了长沙郡所有的兵力。
然而起事之后,这八万人不断出现伤亡,前期的伤亡并不严重,可能攻陷一座县城仅有千人甚至更少的损失,关朔直接在当地征募兵卒就补足了人数,唯独在召陵县损失巨大,单单他长沙军士卒的损失就超过一万人,绿林贼以及伪贼的伤亡更大。
算上黄康的损失,算上在召陵的损失,关朔当前麾下的兵力在六万左右——其中包括他派往攻打、牵制许昌的一万军队。
当然了,此刻他麾下六万长沙军,已经不单纯是他兵出长沙郡时的那些人,因为沿途他也在攻陷的县城征募了士卒,否则他的兵力要更少,可能只剩下四万人。
没办法,召陵一役与昆阳一役,他长沙军的损失实在是太严重了,加起来恐怕有两万五千人左右。
若不补充兵力,照这么打下去,恐怕没几个月就覆灭了。
当然,这六万军队,并未算上绿林贼与伪贼的人数,不然还要增加两万余人。
八月二十七日,在经过整整一日的行军后,关朔率领五万余长沙军、近万名绿林贼,浩浩荡荡来到了沙河南岸,来到了当日黄康试图安营扎寨,等待关朔大军来援的地方。
不得不说,虽然黄康上回吃了败仗,但作为关朔的爱将,他自然具有几分远见,比如他选择安营扎寨的地方,就很适合关朔驻扎大军,有效同时对叶县、昆阳两地施加压力。
倘若黄康当初能守住他建立的营寨,那么这会儿关朔就能立刻投入对叶县、昆阳两地的进攻,只可惜,黄康被叶县、昆阳两县联手击败了,以至于关朔此刻必须优先考虑建立营寨的事。
毕竟黄康的战败已经证明了一件事,即昆阳与叶县两地,都不是轻易就能攻陷的软柿子。
为了避免步上爱将的后尘,关朔自然要谨慎些。
就当关朔下令全军安营扎寨之后,他们立刻就引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几十人的骑兵,远远窥视他们建造营寨。
“那是叶县的骑兵。”
黄康立刻对关朔解释道:“王尚德增援叶县的一万名南阳军中,有差不多五百名骑兵,这些骑兵被叶县拿来当做斥候……末将当日驻扎在此时,整日整夜受到他们的监视。有时候,这些骑兵还会见机射杀派出去砍伐林木的士卒。”
关朔了然地点点头,不过对那些骑兵也没什么办法。
对付骑兵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派遣骑兵,但很可惜,他新楚军中骑兵的数量几乎没有,毕竟他们是‘南国’,不像占据中原与北方的晋国,有着优质的战马来源。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关朔询问黄康道。
黄康想了想,说道:“相比较叶县的骑兵,末将以为昆阳的‘群狼’威胁更大。”
“群狼?”关朔微微一愣,不解说道:“具体说说。”
黄康抱了抱拳,解释道:“末将当日战败,虽然主要是叶县派南阳军夜袭我营寨,但在此之前,末将已被昆阳的‘群狼’搅得烦不胜烦……论正面交锋,叶县的实力胜过昆阳,毕竟叶县目前仍有近七千南阳军,但论夜间对我军的骚扰,昆阳的黑巾贼就厉害多了……每到夜里,那些黑巾贼就像群狼那样在这一带的郊野活动,猎杀我方落单的巡逻士卒,甚至敢见机袭击我军的营寨……他们会在白天找寻猎物,夜里出动,倘若遇到啃不下的猎物,他们就通过狼嚎来召集附近的同伴……”
“狼嚎?”关朔眼眉一挑,似乎感觉有点兴趣。
“是的。”黄康点点头,带着几分郁闷低声说道:“拜他们所赐,末将麾下的将士们,一度只要听到狼嚎就精神绷紧,那群黑巾贼也利用这一点,故意骚扰末将麾下的将士,令他们在夜里不得安宁。”
他吐了口气,带着几分怨恨又补充道:“如若不是被那些黑巾贼搅得精疲力尽,叶县派南阳军偷袭时,末将麾下的将士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关朔微微点点头,站在驻地看看昆阳方向、又看看叶县方向。
据黄康所述,昆阳、叶县两地可谓是相当有战术上的配合了:昆阳负责骚扰,叶县负责伺机而动。
这样的配合,让昆阳那些擅长小股兵力作战的黑虎贼挥出了最大能力,也让叶县的南阳军免去了一次次骚扰敌军所带来的体力消耗,可以专心盯着敌军,待露出疲态再给予致命一击。
考虑到昆阳县目前极有可能是一个叫做周虎的山贼头子做主,他与叶县的这种默契,着实让关朔感觉颇有意思。
可惜,这种伎俩对于他麾下的大军是不管用的。
当初黄康之所以中招,那是因为他兵力不足,需时刻防着叶县的七千南阳军采取强攻,不敢派出几支小股军队与黑虎贼厮杀,这种无奈的放任,才导致黄康备受黑虎贼的骚扰。
然而,他关朔麾下却有压倒性的兵力,叶县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关朔完全可以派出几支数百人的队伍,专心扑杀掉那些所谓的昆阳‘群狼’,最起码能将那些黑虎贼逼回昆阳县城。
然后,那就是常规的攻城战了。
将近六万兵力,还打不下一座县城么?
当然,在此之前,关朔打算先给那个叫周虎的家伙一次机会,倘若对方识相,愿意归顺他长沙新楚军,那么他就可以避免一场攻城战,专心致志进攻叶县。
想到这里,关朔在自己的临时搭建的中军帐——一个简陋的草棚里,用笔墨与白绢,给那周虎写了一封信,旋即派人送往昆阳。
在关朔的授意下,他的一名心腹侍卫带着百余名兵卒抵达昆阳县城外,朝着南城门楼大声喊道:“我长沙新楚军主帅关朔,有书信送于黑虎军领周虎。”
“黑虎军?”
被暂时委任为南城门守官的黑虎贼刘屠,闻言不由一愣。
因为迄今为止可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们,哪怕他们自己都不这么称呼——毕竟‘军’的意义还是蛮大的。
就在刘屠愣之际,城外那名关朔的心腹,已将那装着自家渠帅亲笔书信的竹管绑在箭矢上,拉弓射向了南城门楼,笃地一声射在城门楼上的石砖上,咕噜噜滚到了刘屠脚边。
旋即,城外那关朔的心腹也不废话,立刻就带着那百余名长沙军士卒原道返回。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刘屠弯腰拾起了地上那支箭,解了下上面的那支竹管。
看了几眼在城门楼附近值守的县卒们,刘屠起初有意让身后的几名黑虎贼去传递书信,但考虑到他身后几名黑虎贼,也是才刚刚在城内征募不久的新人,他还是决定亲自将这份信交给赵虞。
毕竟那可是‘什么帅’送来的书信,虽然刘屠没有听懂,但他也至少明白一点,与‘帅’沾边,那肯定是叛军的大人物。
在吩咐了周围的两方守卒几句后,刘屠立刻下了城门楼,骑上一匹驽马,来到了黑虎义舍,将书信交给了赵虞。
一刻时后,当赵虞在黑虎义舍的二楼听完刘屠的讲述,他面具下的脸上浮现几许惊讶:“你是说,这封信是对面叛军的渠帅送来的?”
刘屠点点头说道:“没听清是不是什么渠帅,我只记得带个帅。”
赵虞了然地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支竹管,一边打开了盖子,一边随口问道:“有其他人看到么?”
刘屠点头说道:“有不少人看到,不过对此我没说什么。”
“唔。”
赵虞点点头,从竹管中抽出了一块白绢,摊在手掌上观看。
这份信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自称长沙渠帅关朔的人想约他当面谈一谈,仅此而已。
至于谈什么,赵虞此时就能想出答案:无非就是劝他举城投降呗。
否则他赵虞与这关朔素不相识,还能谈什么?
他在叛军方唯一认得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南阳渠使张翟。
“少主,你准备赴约么?”
身旁的静女,似乎也看到了白绢上的内容,带着担忧与迟疑问道,似乎是不希望赵虞犯险。
“我也不知。”
赵虞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绢,似笑非笑地说道:“就这么随随便便将书信射上城门楼,约我出城相见,丝毫不怕这封信落到县卒手中……我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诚意。”
他还真猜对了,虽然关朔从南阳渠使张翟的书信中得知了周虎这个名字,但关朔本人却不是很在意。
在他看来,无论周虎是否愿意举城投降,昆阳县迟早会被他攻陷。
抱着这样的心思,关朔自然不会在‘约见周虎’这件事上花什么精力,倘若这封信落到周虎手中,且周虎愿意投降他长沙军,那固然最好;反之,周虎不愿,他也无所谓。
哪怕最最不济,这封信落到了昆阳县衙手中,那也能起到离间黑虎贼与昆阳县军的作用。
而这也是赵虞犹豫的原因:对面对你根本无所谓,你凑上去做什么?
“姑且还是见一见吧。”
在一番沉思后,赵虞最终做出了决定。
在颍川郡守李旻至今都没有给他任何承诺与保证的情况下,他并未打消两边下注的想法,毕竟看当前的局势,这场动乱一年半载未必能结束,更要紧的,迄今为止相比较晋国还是叛乱军占据优势,因此私底下与叛乱军做个交易,其实也没什么。
更直接点说,倘若连明日都活不到,考虑后日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前提是这个关朔会做人,至少得默许昆阳、襄城、汝南三县是他‘周虎’的地盘,不得侵犯;否则,倘若这关朔执意要对昆阳、襄城、汝南三县伸手,那哪怕是与所有叛乱军成仇,他也照剁不误。
他永远不会把复仇的希望、以及自己与静女的身家性命,寄托或交付于任何人手中,仰人鼻息。
无论是王尚德、章靖、颍川郡守李旻、南阳渠使张翟,亦或是晋国与叛乱军。
否则,他当年就不会走上这条最艰难的路。
周虎如此,赵虞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