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默然不语,他放下筷子,同样也泄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
“对我来说是三年,对你来说是十五年,就这么……结束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邱之彰幽然叹来,“林强,时间过得太快,真的太快了。人老了以后,也许记不清昨天的事情,但几十年前的事情却历历在目。在我最迷茫的年代,有幸结识了一位老人,那是真的老人,并不是说他有多么老,而是他的经历比传奇还要传奇,他的功业比伟大还要伟大。”
“他为我指明了方向,今后几十年的方向。”邱之彰虽然盯着天花板,眼神中却渐渐闪出一丝神采,在老人的瞳孔中很难看到的神采,“林强,你相信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位老人已经看到今天了,他看到了经济腾飞,也看到了贪污腐败,他看到了美帝日甚一日的猖獗,也看到了日本走向必然的衰落。”
林强无法猜测这位神人是谁,难道有穿越几十年的钱眼不成?
邱之彰若是知道他的想法必定会喷出一口老血,然而他却只自顾自说道:
“我一直很清楚,其实我不是个合适的领导者,因为我无法看得很远。对我来说,只要能为后辈铺平道路便是极美的事了。创建联合银行后,我从未指明过任何方向,而是让年轻人在这个自由的环境中光热,由年轻人用更敏锐的眼光,更新的理念去探索,去挖掘。退休的时候,我自豪地以为这套体系已经形成了,今后一代代的年轻人会合理地支配一切,犯了小错也不打紧,在自由的环境中,很快会有更出色的人跳出来纠正。”
“但很明显。我错了。”
“我错以为人们曾经的公德会永远保持,人们曾经的社会责任心会永远跳动。”邱之彰摇叹道,“这就是那位老人出色的地方,他早知道经济过快的展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因此他始终有一根神经用来盯着一些事,始终有一套方法用来针对一些人。但我,什么也没留下。”
“最终。一代代下来,邢礼站上了制高点,我创造的体系彻底失败。我能做的,只是回来,尽最后一丝微力,不让这里土崩瓦解。”
“邱老……”林强看着伤感的邱之彰。有些哽咽,“这不是你的问题,那位前辈不也说了,这是必然生的。”
“呵呵,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邱之彰很洒脱地笑道,“那位老人在最终,对祖国交出了史上最完美的答卷。而我,恐怕只有白卷了。”
“不是白卷,你留下了联合银行。”
“还没明白么林强。”邱之彰颇为悲伤地说道,“联合银行就是我一直护着的犊子,邢礼的事告诉我,他已经走歪了,他该回家了。”
“回家……回家……”林强头皮麻,“回家就不会走歪么?”
“没办法。不能不回家了,我老了,护不住了。”邱之彰缓缓闭上双眼,在他那苍老的眸子中,也许有有种遗憾永远驻留了,“黄光耀是对的,他那种人杰不该继续留在这里。林强。世界很大,你也该走了。”
“……”一股泪水在林强的眼窝里打转。
这是不甘与不平,更是无奈与无助。
自己刚刚进入银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个行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空有一腔热血跌跌撞撞,若非摊上了梁沐枫那样的好领导,恐怕不会有这么顺利。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在不断地与邱之彰的交流和争论中,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也在慢慢滋长形成,邱之彰不经意间的只言片语,曾无数次暗中点醒自己,照亮前路。
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己在那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可没人能为邱之彰照路了,他是那么的老,连走起路来都步履蹒跚。
“这个……你拿去。”邱之彰起身来到柜子前,找出了一个小信封,缓缓走到林强身前,将信封按到他手中,“今后如遇大难,找上面的人。我这辈子得罪过不少人,也帮过不少人,虽然儿女远走他乡,但在体制内,还是有些可以当儿子看待的人的。”
“……”林强不知该作何表达。
“呵呵,别难过。”邱之彰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也有泪划过,他只笑着拍了拍林强,“未来是你们的,不要把自己禁锢在死水中。”
“邱老。”林强擦了擦眼睛,起身道,“我们还可以努力尝试,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邱之彰长叹一声,再次出了同样的感慨,“你走吧,你的未来不在这里。我会尽全力,让你带着你的龙源一起走。”
林强还要再说什么,邱之彰却只是坐回椅子上,捂着脑袋,不再言语。
林强低着头,攥着那个信封一步步走到门口。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回头,声音不大,却很振奋——
“我明白了,并不一定是联合银行。我会帮你做到的。”
邱之彰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你真的明白了,这就足够了。”
林强在冲房内深深鞠上一躬,用袖子使劲擦了下眼睛,而后大步离去。
房中,随着林强关上房门,邱之彰最后的一口气永远泄了。
他微微低下头,像一个失去了什么的老人一样,怆然泪下。
他交的并不是白卷。
……
林强开车行驶在街上,对未来他并不迷茫,甚至很清醒,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联合银行的故事该结束了,这个故事中没有赢家,陈行远输了,邱之彰也输了。他们或是老谋深算,或是开明前卫,他们同样德才兼备,他们同样信仰坚定,但终究是输了。
为什么会输?
两位老人先后的叹息点醒了林强。
最讽刺的是,成全的某一句话现在可以说明一切——
“不过是个打工仔而已!!”
……
长城集团,董事会决议。
此次的讨论事项是蓟京银行的股权出售问题,成强身死,成全出局,现在的长城集团已在生死边缘。成强生前为蓟京银行几乎投入了全部家当,他深信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但此时,帝王不再,四面楚歌,由于若干不利事件影响,蓟京银行窘迫的局面已经很难收拾,要么投入更多的钱去挽回形象,扩建营业网络,要么忍痛割爱。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再有激进的想法,董事们只想回到自己最熟悉的行业,老老实实的做房地产,离那个吃钱的黑洞远一些,他们毕竟是房地产商人,不懂银行。
会上,陈行远慷慨陈词,表达了由市委接手的多项利好,由于他早已做过私下工作,在场董事们纷纷点头,这毕竟是“成家”的买卖,他们只占有很少的一部分股权,与激进的再投资相比,他们更喜欢稳妥,那样自己至少可以在长城集团乐享天年。
陈行远讲话完毕,董事会秘书开始推进议程。
“那么,请诸位对《出售蓟京银行股权》一事进行表决。”董事会秘书望向那位资格最老的董事。
“同意。”
“同意。”
“弃权。”
“同意。”
……
秘书在计票过后,拿着结果宣布道:“经过董事会全体投票,12票赞成,两票反对,5票弃权,决议通过。”
场面沉默,大家互不相望。
秘书咳了一声:“那么……董事会办公室会起草相关文件,送与佟……佟小姐那里签字。”
几名董事皆不屑一笑,当真是山中无老虎,在场这么多有头有脸人物商讨出的结果,竟然要由一介戏子点头同意,滑稽。
此时,门外传来了惊慌的声音。
“佟小姐……佟小姐现在在开董事会,你并非董事成员。”
大门推开,佟菲菲缓缓踏入,扫视全场。
即便已经是准妈妈,她的身材却也只是胖了一点点,此时在黑色正装的修饰下,丝毫不走型,反露出了少有的强势。
“佟小姐……”秘书惊讶地说道,“您无权干涉董事会,我们会在会后将报告送到你那里。”
“我丈夫和公公不在,你们就这么对待成家么?”佟菲菲不屑一笑,“我早已公开说过了,出售银行的事我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召开董事会?”
“佟小姐,股权方面的事很复杂,请您听过我们的解释后再……”
“不必了。”佟菲菲一摆手,理了理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成家占有87%的股权。我虽有自知之明,不参与常务,但你们这么背着我出售资产,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你算什么东西!”一位年轻的董事忍无可忍,起身骂道,“这里是董事会,轮不得你撒野!要撒野的话等孩子出生再说!!”
正此时,一偏分男突然从后面闪出——
“喂喂喂喂喂!!!你还想不想愉快的当董事了!!”
全场哗然,这不正是为张家明辩护,而后又剥夺了成全继承权的那个混蛋律师么!怎么闹导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