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夕颜的名声算是臭的了,以前被人说懦弱无能红颜祸水,如今又被人说是心狠手辣。
当然,市井里的百姓倒没有说她这些话,只记得她回宫那天百鸟朝凤的奇景。说她话的,无不都是有利害关系而从她这儿没能得到半点好处的。
长公主心头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是对花夕颜的容忍到了极端。当年若不是花夕颜非要当众揭穿了驸马爷的秘密,导致她长公主的脸面全无,到了至今都在花夕颜和皇帝面前声气虚弱没有底气。当时还想,好在黎季瑶与花夕颜关系一直良好,以后,哪怕看在这份情面上,理应花夕颜会为黎季瑶出头。可如今想来,自己真是痴心妄想了。
陈氏轻轻咳了声,没有说她这想法是错的,说:“娘娘也算是个厉害的人了。自从哀家回宫之后,所见所闻,都深感娘娘的手段,比起我们当年那些老的,是有过之而不及。当然,一个女子敢在后宫里为所欲为,若没有圣上撑腰,哪有可能的事?只能说,哪怕只是为了讨好圣上,娘娘恐怕连圣上一句声音都不敢反驳。”
说来说去,是要她死心。长公主偏偏不死心:“我这就一个女儿,真是嫁到秦国去了,和让我去死了差不多。圣上他若是敢,我撞墙给他看。”
陈氏脸色唰一白,连忙道:“公主殿下千万别做出蠢事,到时候死了怕是连皇室的陵园都无法进入。”
听说那胡太后,敢与黎子墨作对的,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黎子墨照样把他们死后都扔在荒山野岭去了。
“有什么?反正驸马爷都没有葬在里头。”长公主心里横起来,是谁都拗不过的硬脾气。
陈氏真心愁,愁到半死。她可是谁都不想得罪。既是不想得罪皇帝和花夕颜,也不想得罪长公主。
“若不,还是和皇后娘娘商量商量?”陈氏缓缓开口,“若是公主殿下不方便,由哀家先去探探皇后的口气。”
长公主听到这话心里头自然好受多了,起身福身:“有劳太皇太妃了。以后我家郡主无论嫁到哪儿,肯定都不会忘了皇祖母。”
陈氏知道她这是客气话,只想她以后不要再为了黎季瑶的事反过来迁怒于她,已经很好了。
在长公主走后,陈氏琢磨了下,派人去月室殿先问问看花夕颜有没有空,再坐上轿子前去会花夕颜。
花夕颜在园子里荡秋千呢,和两个儿子一块儿。
小太子爷只是玩了一小会儿,坐到了凉亭里翻起了书。小木木兴致勃勃地坐在秋千上,让小桌子推。
两个儿子完全两种性格,花夕颜瞅着经常都觉稀奇。
那头柳姑姑来报,说是陈氏到了。
花夕颜走上凉亭,让人备好茶点,对小太子爷说:“你这位太奶奶应该没有见过。”
小太子爷乖巧地点点头:“是没有见过。本宫记得,在很久以前,太奶奶们说是都出宫像是出家去了。”
出家的人只有念慈。陈氏是迫于形势,在宫中怕没有了念慈的倚靠,加上当时胡氏一派掌权,留在的话只怕被胡氏害死。所以才和念慈一齐去了静慈庵。如今回宫的陈氏看来,陈氏仍旧是习惯于享受宫中的荣华富贵,对于清贫的出家生活不见得怎么留恋。可见,念慈与陈氏是两种截然不同态度的后宫妃子。
花夕颜偶尔会兴叹:若是念慈活下来,自己在宫中或许能多个长辈指导。因为看得出来,念慈那人心性是淡薄并且具有远见的,不会计较得失。不像陈氏,陈氏虽然不能说像胡太后那样处处与她针对想害死她,但是,陈氏终究是个自私自利的,先想的都是要如何保住自己。
柳姑姑领着陈氏走进了园子。
陈氏站在远远的地方,见着两个小孩子的身影,一个文静贵气,一个活泼天真,想必,是那传闻中的两个小皇子了。
皇帝和皇后这两个孩子,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陈氏知道,想见这两孩子不容易,要知道,之前她处心积虑都没能见到。不知道为何今日花夕颜破例让她见了。她哪里知道花夕颜所想。花夕颜其实都从没有想过阻拦她和两个小皇子见面。只是那些时间都凑巧安排不上,今儿不是刚好碰上吗,就给她见了。
“来,木木!”花夕颜向在草地上奔跑的小儿子招招手。
小木木在和狗玩耍,那条宫太史送他的女狗狗,被他取名为皮皮。
听到儿子给狮子狗取的这名字,花夕颜都无语了。男性的小猪仔被取名为女孩子的名字妮妮,女性的狮子狗被取名为男孩子的名字皮皮。她这儿子完全是逆反心理,非要啥都跟人家对着干。
“皮皮,和妮妮玩。”小木木手指帅气地一挥,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姿态,指挥小狗和小猪。
按照教导两位皇子骑术的林璟琪教官评价,小木木有当大将的潜能。
花木容这孩子顽劣归顽劣,但底子好,骑术射艺,只是稍微训练,都已经有模有样了。
小桌子跪下来,给他擦擦汗,再帮他拍打袍子上玩闹时沾满的灰和草屑,看他小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又用力帮他擦。小木木一直皱着小眉看他做这些事情。若是以前在乡下,乡下的孩子玩就玩,玩脏了,家长也都不管,只等孩子都玩累了玩到不能动了,再把他们叫回家让他们脱了衣服一洗,用水一冲,不就都好了。在宫里规矩太多了,事事不方便。
小木木走上凉亭,见到一个老夫人,白苍苍,戴着漂亮金贵的金钗玉镯,绸缎满身,周身华贵。小太子爷在旁边握了下他手,告诉他:叫太奶奶。
“太奶奶。”小木木奶声奶气地对陈氏叫了声。
陈氏听着孩子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岁。她在皇宫里,当初虽然贵为皇后,却是没有能给皇帝生下一儿半女的。明诚皇高祖是很奇怪的人,除了念慈为先帝母亲以外,其余立的两个皇后,都是没有生下一个孩子的。
对孩子,陈氏当然喜欢。对,她当时是没能给皇帝生儿育女,但是,送到她膝下养的孩子不会少。明诚皇高祖知道她这人虽是小心眼极重,为了在后宫里生存下去,样样事必须先想着如何保存自己,但是,她这人好在,只要没有对她产生威胁的人,她对人都是极好的。对几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好。像那嫁去秦国的二公主,当年是在她膝下养了好一阵。二公主都当她为亲母一样。
这次二公主回国,引起她关注也就是这个原因。
“哎,好孩子。”陈氏应着,和蔼的微笑,像是圣母的柔光,噙在她微弯的嘴角上。
这会儿一刻,她那神态,神情,完全是一个看着孩子笑单纯可爱的老太太。
陈氏那思绪是一下子飘远了,既是年轻了许多的模样,另一方面,没有心计,又像是老糊涂了的模样。
花夕颜让儿子坐下来,亲自给陈氏倒茶。
“娘,我肚子饿了,想吃烧饼。”小木木怀念起了市井里那些在宫里完全被不屑掉的小吃。
花夕颜白儿子一眼,说:“桂花糕,蟹黄饺子,鸡肉包子,哪一个不是你喜欢的?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结果你挑三拣四要吃烧饼?木木,娘可没有这么教过你。城里,多少孩子吃不上肉呢!”
小木木被母亲这一说,没了声气,再用眼角偷偷瞧一瞧小太子爷。小太子爷那是几乎不吃零食和点心的,只是文质彬彬地喝茶。
陈氏瞧两个孩子的样子,眼睛眯成条弧线,似笑非笑。刚花夕颜训孩子的话,是让她想起当年她又是怎么训孩子的。
小木木拿筷子夹起了个饺子,慢吞吞地嚼着。小吃货终归是小吃货,吃了一个,肚子有感觉了,立马恢复神气狂扫一顿。
其他人,只要见着他那吃得满嘴满脸幸福的样,都无心头愉快和欣慰。
陈氏摇了摇脑袋,说:“皇后,你这孩子像好几顿都没有吃了。”
花夕颜坐下,接着她话:“他吃就这个样。今儿他这模样让太奶奶看见了,肯定是被太奶奶笑话的了。”
陈氏慢慢地喝了口茶,感受着那越来越凌厉的秋风扫过园子里头,意味着秋天的脚步来临,冬天同样不远了。
“皇后,今儿哀家来找你,是为了问问皇后一件事。”陈氏道。
花夕颜说:“请太皇太妃指示。”
陈氏说:“是这样的,前几日,哀家听说,秦国的宁王妃,要回东陵来,带了秦王一块过来。皇后知道这事吗?”
花夕颜应道:“臣妾是有听宫里一些人闲言啐语,说是宁王妃本是东陵的二公主,二公主当年奉明诚皇高祖的谕旨,远嫁秦国。具体,臣妾未向圣上求证,秦国的人也未到,臣妾不敢说这些话是不是风言风语人家乱造谣的。”
陈氏听她这样说,明摆是不想表态,似乎证实了她之前和长公主说的,花夕颜要表态一定是要先听从皇帝的意见,便是唇角长长溢出声气息,说:“长公主自驸马爷去世后,只有一个人在府中,十分清净,若是女儿远嫁,怕是永远见不到面,这种活法和让她死了差不多。”
“怎么会是和死了差不多呢?”花夕颜对这话绝对不苟同。
想她在现代那母亲,一个人照样活得好好的,没了男人没了孩子难道女人一个就不能活了,那还得了。难道女人非得沦为男人和儿女的奴役?说奴役还是给高了的说法,应说是寄生虫。这样都瞧不起自己生存价值的女人,绝对只不过被男人和孩子瞧不起罢了。
陈氏像是被她那语气震了一惊。
应说在这个古代里头,花夕颜这种想法绝对是异类,与众不同的异类。
“长公主那是把自己拘束的太紧了。孩子终究有一日是要离开自己而去的。她不可能只为孩子活着。那不是在帮孩子,是在束缚孩子,在束缚郡主,不是为郡主好,是在郡主添麻烦,变为郡主的包袱。”
花夕颜想,黎季瑶那天真烂漫的性子,何不也是因长公主这种教育和宠爱方式给惯出来的。现在长公主后悔了,怕女儿这性子出去遭人欺负,其实,这里头的责任,长公主要负上一大半。但是,要想到,母亲是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的。迟早有一天,长公主要先于郡主一步离开人世。到了那个时候,有谁能像长公主那样护着郡主呢。
该放手了,其实早该放手了。作为一个母亲,早该对孩子放手,让孩子独立。虽然远远看着孩子跌跤心里头会舍不得会痛苦,但是,这是必经的过程。
“长公主现在放手,还算不迟。”花夕颜淡淡地吐出一声。
陈氏见她脸容上淡淡的模样儿,内心里头震惊。尤其是想到谁都说她和黎季瑶感情深如亲姊妹一般。
花夕颜是把和黎季瑶的感情看得很深,但是,她不可能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黎季瑶一辈子。再有了,这女人嫁了人,一般,是等于泼出去的水了,娘家的人是管不到对方的家务事里头的。到时候,黎季瑶只能像她,遇神杀神。
黎季瑶是必须早点独立起来,舍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古代绝对不像现代,是比现代残酷许多的环境,对于在古代地位里明显比男人地位矮上一截的女人而言。
陈氏轻轻再叹,为再试探她一下:“其实,长公主也不是说不把女儿嫁了那意思。郡主总归是要嫁人的,只是说,偶尔长公主想让郡主回一趟娘家,能不要那么麻烦。”
秦国离东陵究竟有多远,花夕颜真心是不太了解的。但是,再远,如果郡主回不来东陵。长公主有心想去探郡主,多远的路,都不是问题。
这里头肯定还有其它原因让长公主如此忧虑,绝对不是只有距离长短的问题。
秦王?二公主?
花夕颜在心里头琢磨琢磨。
陈氏与她说完这些话,支支吾吾地又与她说起上次梨花的事,再次澄清自己是遭人蒙骗的经历。
花夕颜对她这话左耳进右耳出。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不想再提。
陈氏对于她这幅淡漠的态度,给搞到心力憔悴,不知是她何想法,提心吊胆,惴惴不安,要回自己行宫。
在她要走时,花夕颜却是叫两个儿子起来向她行礼,而且说了一句:“太皇太妃若是在宫里呆得寂寞了,以后要来看两个小皇子,和臣妾说一声,臣妾让两个皇子来陪太皇太妃。”
于她这句,陈氏喜出望外,连声应好,离开时那步子明显都轻盈了起来。
柳姑姑听她对陈氏模棱两可的态度,犹如雾里看花一般。
花夕颜摸摸两儿子的脑袋,问:“觉得这太奶奶怎么样?”
小木木嘴角一撅:“不好不坏。”
小太子爷听到弟弟这话,嘴角都笑了起来。
陈氏是不好不坏。既然是不好不坏的人,何必真的赶尽杀绝硬是把人逼到对方阵营里头呢,还不如偶尔拉拢一下,让她的心多靠一靠这边。
甜头要给,威慑也要。让陈氏最终明白,她只能站在她花夕颜这边。
小太子爷坐回凉亭里,翻着手里的书。花夕颜这刻,方才看清楚大儿子读的什么书,原来读的是帝王训。
七岁多的孩子,已经是在揣摩如何当皇帝的心思了。
感觉到她目光射过来,小太子爷唇角弯弯:“娘,儿臣不会离开娘的。”
哎,大概是因为刚才在旁边听了她对陈氏说的那些话。
花夕颜再看回趴在桌子继续满嘴咬包子饺子的小儿子,只觉一阵头疼。
在永宁殿办完公的皇帝,听说了老婆带儿子在园子里玩,兴致勃勃地走来想和家里人小聚一番。走到园子,见两条狗一只鸟,都追着一只小猪仔跑。无疑,又是小儿子那只小宠猪的杰作。
小猪妮妮左看右看,见快没有地方躲了,前头隐约见着天子的龙影,事不宜迟,直冲天子脚下。李顺德呀一声惊叫时分,小猪妮妮被主子拎起了猪耳朵。
与东陵天子那双深如海的墨眸对上,小猪妮妮眯眯猪眼睛,没有一点畏惧,只是猪身宛若瑟瑟地抖了抖。
两条尾随来的狮子狗和小白鹭,见到东陵天子宛若见到了杀神,跑的跑,溜的溜。
太子的宠物都怕朕,只有这小儿子养的小猪,反而一点都不怕。
黎子墨像是有趣的,用手指戳了下小猪仔的猪身。小猪妮妮张开小猪牙,唧唧哼哼,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在凉亭里的小吃货听见小宠猪在叫,从小碗里抬起吃得满脸是油的面包颜,回头一看,见到自己的小猪是被谁抓了起来时,从凳子里头瞬间跳起,喊:“妮妮它不好吃!”
这小儿子的话,向来是童言无忌,让人哭笑不得。
黎子墨手指一松,放了小猪仔。
小猪妮妮直线逃到了小主子那儿。
龙袍紧随走上了凉亭。
抱着小猪,小木木连吃完东西的嘴巴都来不及抹,嘴巴里含着一个没有嚼完的饺子,站在栏杆上,要从凉亭里头跳出去逃跑。
花夕颜在旁边看着,不准备对他们父子俩的游戏插手。
不意外,黎子墨的手指,轻松拎住了要逃的小儿子的后领上。
小木木缩了缩脑袋,被他这样拎回了凉亭里头,一句气都憋着不出。
当爹的指头又弹了弹儿子的额角:你这样辛苦不辛苦?朕有这么吓人吗?
小太子爷一直都以为,他爹其实对弟弟的态度,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温柔了。只是小木木是那种人家对他越温柔,他越会怕。
花夕颜拿条帕子,慵懒地捂下嘴角,这秋困,吃完东西更乏了。
“娘若是想睡去睡吧,有我在这儿陪爹和木木。”小太子爷见她样子,体贴地说。
花夕颜顺了他这话,让柳姑姑记得到时候收拾这里的东西,对皇帝福了身,准备回去睡个午觉再说。
皇帝一副心思都在和小儿子斗上面了,也就允了她走。
等她走了,黎子墨问两个儿子:“刚你们娘和谁说话聊天了?”
“太奶奶。”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陈氏。皇帝的墨眸里一转,大致能猜到陈氏找她是为何事。
小太子爷合上书,可能是想为花夕颜试探下皇帝,说:“父皇,是不是郡主要嫁到秦国去了?”
“你们喜欢郡主吗?”黎子墨意味深长地问两个儿子。
小木木对于黎季瑶印象停留在说起话来喜欢哈哈大笑无拘无束的模样,对黎季瑶既不陌生也不算是很亲近,所以说不上什么。
难得见爱抢着表意见的小儿子都沉默了,黎子墨扬起那云眉,宛如向上的一抹飞云,伸手抓起茶盅,轻轻磕了下茶盖,又举了另一个问题问两儿子:“若是到时候你们娘给你们生妹妹了。到时候妹妹有一天要离开你们嫁人了,你们舍得不?”
小木木用力搂抱着怀里的小猪,还是沉默不语。
小太子爷道:“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作为皇家的女儿,是要为国家奉献的。如果妹妹想不明白,儿臣会为妹妹说到明白。”
不愧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大儿子,一点即通。
黎子墨看着大儿子手里的书,墨眸弯起的弧度一丝满意:“太子殿下是该专心修学,身边的事听了,放在心里琢磨,小孩子没到年纪,不要轻易插嘴。”
“是,父皇。”小太子爷道。
小木木的手指头玩起了猪尾巴。
黎子墨一道目光,落在小儿子闹别扭的脸。
宫家,今日是宫太史的寿辰。受宫家邀请,一些宫老爷的同僚,应邀来到宫家赴宴。夜晚,华灯初上,向来冷清的宫家里难得热闹一回。熙熙攘攘的氛围,让宫老爷都喝多了几杯酒,脸膛都红了。
宮相如谨慎地在客人中间盘旋,不敢多喝,因为到时候寿宴办完,一些善后工作,还得由他来做,眼看今儿爹高兴,真心喝多了几杯。
宫太史这股高兴劲儿,可不光是由于自己的寿辰,而是,眼看女儿回来了,而且又带回给他一个可爱的小外孙,高兴到合不拢嘴。
客人中间,知道他们宫家是皇帝的亲戚,没有少过向他们刺探消息的。于是,宫夫人得知了远嫁秦国的二公主要回来,而且说不定要带自己老公的外甥和东陵联姻。
人人都说,这回长公主该心满意足了。这黎季瑶郡主若是真嫁到了西秦,嫁给了秦王,到时候不止是王妃的头衔,有可能当上西秦大国的皇后呢。
宫夫人听得是心惊胆战。这西秦的王妃皇后可是好当的。依照黎季瑶那天真的性格,若是哪一天被谁吃了都不知道。
宮相如回头,见到母亲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走回到宫夫人面前,说:“母亲若是累了,回房休息。这儿由我看着。”
宫夫人真是有些乏。前段日子一直在忙碌丈夫的寿宴,没能好好休息。昨日女儿过来,又给她心头添了一丝堵。到了今日,听到的全不是什么好消息。眼看这坏消息接踵而至,她心里都劳累了大半。
当初,女儿嫁进皇家,她其实是最反对的那个。只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女儿不嫁,她老公就完了。思来想去,她只能选择了老公牺牲了女儿进宫侍奉皇帝。
想到自己那姐姐,在嫁了云族宗主享受荣华富贵之后却是早死,她心里头即不舒坦。
盛极必衰,宫夫人向来相信这个道理。只是,她们周氏的女子,似乎一个个都是这个命运,逃不掉的命运似的。
宮相如目送母亲回房,心里也有自己的考虑,缓步走回大堂继续招呼客人。
等到寿宴结束,来的客人,都依次走了。
宫太史醉在椅子上爬不起来,宮相如只好亲自扶着父亲进屋。宫太史醉的时候,不忘对儿子说:扶他到其它房间睡,别打扰到宫夫人休息。
父亲对母亲那是真正的宠。
宮相如含笑对父亲点了点头。
刚扶着父亲进了房间躺到床上,六叔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对他比了个手势。
“你说谁来了?”宮相如见他手势本不太相信。
六叔用力向他点了点,表示没错。
宮相如皱了好看的眉宇,步子像是有些愠怒,拂着袍子要走出去,背后,传来宫太史一声:人家是郡主,客气一些。
来的人正是黎季瑶。
黎季瑶是在听说了宫太史寿诞的事儿之后,非要送礼来宫家。但是,宫家没有邀请她来,她只好瞄准时机,等客人们都走了再过来。
三七随她来,一路上少不了念叨她,说她八成是要一厢情愿,人家压根都不稀罕她礼物。然黎季瑶那性子向来我行我素,管不到人家对她什么看法。只想着自己和花夕颜感情好,花夕颜的父亲过生日了,她怎能不来贺寿呢。
带了一幅据闻宫太史最喜欢的某画家画的山水,趁着夜色长公主不注意,急匆匆赶来了。
宮相如走进大堂,见黎季瑶在主子的椅子上坐着,脸上风轻云淡根本不觉自己有什么错。宮相如两步上前拱手:“臣参见郡主。”
“免礼。”黎季瑶眼睛笑眯眯的,左右环顾,找宫太史和宫夫人。
宮相如的嘴角抿成条刚硬的直线:“臣的父母已经回房休息了,怕是不能起来迎接郡主。”
“哦——”听说都睡了,黎季瑶眼神里划过一道寂寞。随之,招手让三七将自己准备的寿礼拿出来。
宮相如只好两只手毕恭毕敬地接过,接着道:“臣代父亲谢过郡主。”
“谢什么谢?宫太史喜欢就好。”黎季瑶像是大气地挥挥手。
宮相如心里只希望她早点走。然而,黎季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儿哪怕无聊地坐着,都不大想走的意思。
“郡主?”宮相如只好又挑了眉。
黎季瑶眼神飞快地一转,笑他:“本郡主听说了,之前齐小姐在白龙寺遭人殴打,是宫大人犹如天神降临救了齐小姐的命。”
这偏偏是他不想和任何人谈的话题。
宮相如带了几分冷薄的声音道:“臣不过是路过见不平,尽臣的义务和职责罢了。”
“哎——”黎季瑶叹了声气,倚回椅子另一侧。
这时谁都没想到,宫家又来了个意外之客。
只见夜间秋风袭过,带过一阵黄叶的秋雨,缤纷的金黄之中,高贵的蓝袍若是踏月而来,翩然落到了宫家的屋顶上。
玲珑见着屋顶上站着个人,手里头收拾的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宮相如连忙走出大堂,走进院子里。那个立在屋顶的男人,已是飞身下了屋顶,立在院子里的柳树下,长身玉立,万丈千华,犹如月神。
“宗主!”宮相如等人是都大吃一惊。
不会儿,院子里跪满了一地的人。
云尘景手里挥着那恣意妄为的白扇子,笑盈盈的蓝眸俯瞰众生:“起来,都起来。我不过是想到宫家来喝一杯宫太史的寿酒,哪里知道这路上被耽搁,没迟吧?”
青虎随他后面落到宫家院子里头,只要见着宫家那些小丫鬟们抱着盆啊碗啊,都可以知道寿宴结束了。所以,他这主子明知如此,还是故意要下来。
“主子——”青虎贴着自家主子耳边偷偷说了一句。都这么晚了,要不算了。
蓝眸微眯,云尘景摇摆的扇子一下子敲到他头顶上:“你好意思说!是谁,路都可以走错?”
走错路?
云族到东陵的路,云尘景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了,哪能走错?这么说,云尘景不是从云族到东陵来的?
黎季瑶听到动静,实在忍不住,从大堂里走出来了。先从门里伸出个脑袋,见到云尘景标志的那把白扇子时,愣了下,赶紧要缩回脑袋时,只听云某人悠悠然的声音说:“宫大人,不请客人进去喝杯茶吗?”
三七诧异的,见着自家主子在大堂里四处找地方钻,是要钻到椅子底下去了,连忙伸手拉住黎季瑶的衣角:郡主,这儿不是家里!
哎呀。黎季瑶跺跺脚,没法了,眼疾手快地在见到一个屏风时,瞬间躲进了屏风后头。
望着门口有人要进来的身影,三七无奈之下,只好跟着主子一块躲。
云尘景摇着扇子进了屋,坐到了黎季瑶坐的椅子上,随手拿起黎季瑶没喝完的那杯茶,笑道:“宫大人,你这是与我心有灵犀,知道我要来,先给我备好茶了。”
宮相如一刻无言以对,见着他掀开茶盖是要喝一口时,张开唇:“这——”
青虎在旁都能看出这茶盅是有人喝过的。再扫过屋里一圈,很快现屏风背后躲着的两个人影。于是,想拿手拍脑瓜了。明显,主子知道怎么回事,故意做的。
黎季瑶躲在屏风后,看着那某痞子想喝自己喝过的茶,在肚子里恶心地想:想喝我的口水是不是?喝吧,喝吧,毒死你。
两只眼着恶毒的诅咒时,没有想到那某痞子还真的是举着她喝过的茶,喝了一口。一瞬间,她脑袋撞上了屏风,差点被恶心死了。
三七手脚忙乱地扶住她,说:“郡主,你别晕,晕了露馅。”
黎季瑶长吐口气:她当然不会晕。
接下来,某人喝完这口茶,眉头像是轻轻一簇,道:“怎么这茶水怪怪的,像猪喝的潲水,宫大人?”
宮相如再次无言以对。
黎季瑶伸出脚踹屏风:敢嫌弃本郡主的口水,找死!
三七这回拦都拦不住了。只见黎季瑶那一脚,像凌厉的国脚一般,直接踹翻了屏风。
大堂里啪啦一声,屏风翻倒在了地上。
几个小丫鬟惊叫一片。
宮相如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几乎到底了。他们宫家,向来是知书达理的家庭,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事。
屏风翻都翻了。黎季瑶咳咳,拿帕子捂住唇角,绕过椅子走了出来,落落大方地对着云尘景福了福身:“臣女参见云宗主。”
“原来郡主在。郡主是来给宫太史贺寿的吧?”手指把玩那白扇子,微微眯笑的蓝眸,几分深沉几分洒意。
“是的。”黎季瑶答。
“郡主请坐。”扇头往掌心里一敲,像是心不在焉。
黎季瑶只好在他左侧的椅子坐下来,坐了会儿,当然浑身不自在。
青虎看着都觉稀奇,她本是可以告辞回家了,怎么不提出来呢。
三七倒是知道自家主子几分心思。还不是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厉害,貌似黎季瑶要嫁给秦王的事变成了板上钉钉。长公主在府里烦着,抓到谁都是一通脾气。黎季瑶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只得跑出来透气。
嫁给谁?哪怕是嫁给秦王,嫁到遥远的西秦去。黎季瑶心里是没有多少想法的。因为她是皇家的女儿,皇家的女儿大多逃不过这种命运。她身为长公主府的掌上明珠,以往得到的厚爱太多了,这时候皇帝要她付出些,是理所当然的。
黎季瑶烦的是长公主那态度。
不能不说长公主不爱她,然而,诚如花夕颜所说的,太过沉重的父母的爱,等于给子女心头上添了包袱。
“不给郡主上茶吗?”云尘景轻轻一声,打破屋子里的平静。
玲珑赶紧端了杯热茶上来,再看到云尘景喝的那口茶,不知道要不要帮他换过。云尘景没有表态,似乎不让她换。
云尘景给宮相如使了个眼神。宮相如会意,即把底下一群人,全赶出了大堂。
黎季瑶揭开茶盖,浑然是喝着都不知道喝什么东西,脑袋全出神了。
旁边,轻轻传来他几分潇洒的嗓子:“郡主可是去过西秦?”
“没。”她眉头微蹙,是想他是都知道都听说了。
这话,传到该有多快。
“郡主有无听过西秦?”
“据闻西秦靠近西北,那儿有和大宛一样辽阔的草原。”
“说是和大宛有些相似,但其实,风土人情和东陵比较像。”云尘景像是漫不经心地为她普及西秦的知识,“如果你看到西秦人穿的衣饰,会现和东陵差不多。”
“听说二姑妈嫁在西秦——”
“二公主嫁在西秦变成宁王妃。在那边,据闻过的一直也是不错。”
黎季瑶听他说话,听他一直说西秦那边的好话,不得不猜疑是皇兄叫他来当说客的。
触到她疑问的眼神,云尘景把茶盖磕了又磕,低眉的蓝眸微夹,似笑非笑:“本宗主刚才告诉郡主的,都是实情。但是,毕竟是嫁人这样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到底要看郡主自己喜欢不喜欢。”
“你见过秦王吗?”黎季瑶感觉心口哪儿在跳。
“见过。”
“什么样的人?”
“郡主见了就知道了。”
怎么感觉他这话里有话。黎季瑶眉眼跳着。
云尘景低着眉角,似乎在看茶盅里漂浮的茶梗。
青虎想着黎季瑶见到秦王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想象不出来,但是,想长公主见到秦王时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却是完全能想到。想必长公主会暴跳如雷,想拿剑把皇帝杀了吧。
然而这桩婚事,黎子墨和他主子却都觉得很好。
所以主子在听说了消息之后,立马从远方赶了回来,急着赶回来,先试探下黎季瑶的想法。
他们不希望黎季瑶拒绝。因为,要秦王下定这个决心,也是费过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的。
秦王?
宮相如微微垂了眉。
黎季瑶反正看他们几个人的样子都很奇怪,却不知道究竟奇怪在哪儿。难道她那位未来的夫君长得十分吓人,有比那大宛国的二皇子耶律奇更吓人吗?
花夕颜下午说是犯困回月室殿睡觉,其实,半路是走到月夕阁去了。由于陈氏提到了西秦,让她怀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东西。说到西秦,她是没去过,听说的都听说的很少,因为西秦离东陵太远了,很少东陵人会去到西秦。但是,她记得,他是去过西秦,并且从西秦给她带回过东西。
西秦和东陵相反,盛产的不是白玉,而是黑石,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可以叫做大理石。西秦的黑石与东陵的白玉一样有名。他让人把带来的黑石打造为黑色的棋子,与白玉打造的白子,分为两罐,送给他。
正好是那日她刚回来,小木木不小心打翻的那盒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