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赫云舒这犹豫不决的样子,燕凌寒上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不禁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手这么凉?”
“我、我没事。”赫云舒抽回了自己的手,隐在了袖子里。
这一次,燕凌寒意识到,这一次的事情,不会小。
赫云舒的心里,经历着一场巨大的挣扎。
她抬头看着燕凌寒,那如鲠在喉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只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本书可以刊印吗?”
燕凌寒看了看那本书,尔后又看向了赫云舒,道:“依你的意思就好。”
赫云舒没有应声,而是看向了窗外。
窗外灼灼的桃花此时已经凋谢,有嫩绿的叶子在褐色的树枝上探出头来,打量着这新奇的世界。
植物依着季节的更替自由生长,它们不会踟蹰,也不会犹豫什么。
真好。
看着它们,赫云舒的眼神是羡慕的。
见赫云舒如此,燕凌寒并不说话,只挨着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赫云舒没有挣扎,任由燕凌寒握着她的手。
但是,她也并没有转过脸来,仍然看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脸来,看着燕凌寒,道:“夫君,你认为,什么是毁灭?”
“毁灭,就是彻底的消亡。”
“那么,如何才算是毁灭一个国家?”
“将其君主拉下,另立我主为王。”
赫云舒咬了咬嘴唇,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个国家积弊尽除,原先的弊端都消失不见。那么在你看来,这是毁灭吗?”
听到赫云舒如此说,燕凌寒沉默着。
赫云舒知道,自己的意思,他懂了。
的确,依着她的本意,她想刊印这本书,让更多的人看到。可是,她来到大魏,是为父报仇,是要完成在父亲的灵位前所许下的诺言,要让这大魏倾国以葬。只是,什么才是倾国以葬呢?赫云舒并未清楚地思考过这个问题。难道说,她要让所有的大魏人尽数死去吗?还是说,要让大渝的铁骑踏遍大魏的每一个角落,占领每一个城池?那和当初屠城的闪惊雷有
什么区别?难道说,她一步步努力着,竟是为了成为一个让自己都讨厌的人吗?
直觉地,赫云舒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样的毁灭。她想要的毁灭,是将一切害死她父亲的人杀掉,一个不留。她要报仇,为父报仇。斩杀一切的恶,只留存善意和美好。
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无辜的,赫云舒不希望自己的仇恨会影响了他们。
这一刻,赫云舒确认,她想要的要让大魏倾国以葬,不是无数的人死去,而是送该死的人去死,比如凤天九,比如凤云歌。
在这一刻,赫云舒明白了自己的初衷。在这里数月,她了解到了最真实的大魏,眼下的大魏,官场之上你争我斗,很少有人想着做实事。他们做事的唯一准则,不过是为了各自的主子罢了。可是,没有人想过,那些生活在底层的民众怎么办?
也没有人想过,他们的日子,过得是怎样的水深火热。可是赫云舒见到过,冬天的时候,那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她的确是出了力,救助了一些人。可天下何其之大,仅凭她的努力,救不了千千万万的穷苦人。在大魏的都城青城尚且有如此景象,
那么远离青城的偏远之地,该是何等凄凉的场景。
能够拯救这些人的,不是一两个人善心的施舍,而应该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一个心中仁慈的决策者。
可是,凤云歌不会是这样的人。
所以,赫云舒想要刊印这本书。以冯老先生的影响力,这本书一旦刊印,会成为天下读书人人手一本的佳作,将鼓舞无数的人。
天下的强盛,在于青年人。只要他们心中有了善念,有了为民做事的本心,那么大魏必将呈现出崭新的气象。
到那时,会有新的人涌现出来,总会有有能力的人脱颖而出。而那些人,可以成为大魏之主。
这是赫云舒想要刊印这本书的缘由。
可是,她这样的举动,会让大魏更加强盛,而不是毁灭。
这和燕凌寒所认为的毁灭,背道而驰。
原本,燕凌寒来到大魏,就是因为担心大魏和大渝有朝一日终有一战,所以他要设法削弱大魏的国力,让大魏变得不堪一击。
一个软弱的大魏,就不会再成为大渝的劲敌。
这,便是眼下二人之间的分歧了。赫云舒知道,自己来自现代,对一个国家的君主是谁并没有很深的执念。只要是一个有能力且有仁心的君主,赫云舒都认同,不管他是不是有皇家血脉,也不管其是男是女。可是燕凌寒不同,他生在这个
时代,一辈子信奉的理念就是君权天下。要让他接受自己的看法,是很难的一件事。
可此刻,燕凌寒懂了赫云舒的意思,他知道,她想刊印这本书。
的确,一本书的刊印不会对一个国家带来巨大的改变,但这是一个开端,代表了赫云舒的态度。
两个人有了不同的态度,是不是也就代表着,两颗心不再亲密如初?
燕凌寒看着赫云舒,缓缓开口,道:“所以,你是想刊印这本书?”
赫云舒点了点头,不打算瞒着燕凌寒。
燕凌寒亦是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燕凌寒起身离开了。
赫云舒想要挽留,可挽留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最终,她也只是眼睁睁看着燕凌寒离开而已。
渐渐地,夜色降临,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的。
赫云舒藏身在这黑暗之中,静默不言。她没有点灯,想要进来点灯的白琼,也被她打走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也是寂静的。
在这一片寂静中,赫云舒在想,自己是不是突然变得善良了?这善良,是因为接触了凤婷婷的缘故吗?就在这个时候,赫云舒想起了一个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时候想起这句话,赫云舒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