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淞回想起凌晨1点多在派出所里见到贺伟祺的情景。当时,贺伟祺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莫大的恐惧。
如果不能遗忘,那么枪击案的每一个细节(声音、画面、甚至是气味)都会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像重复播放的恐怖电影,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的内心。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事情确实太残酷了。
“你知道吗。”贺伟祺稳了稳情绪说,“在学校,很多人羡慕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他们看来,学习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因为课本上的内容我只看一遍就全都记住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也不会理解,我的大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储存了太多太多的垃圾信息,我想把它们忘掉却又做不到。有的时候为了寻找某个信息,我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翻遍脑海中的每一个片段,这种感受根本就不会有人明白。就连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他们甚至会骄傲地跟亲朋好友吹嘘:看我儿子多聪明,唐诗宋词能倒背如流。事实上,事情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么轻松呢……”
“当然不轻松了。”顾淞试着站在贺伟祺的角度分析道,“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们不理解你的感受,一是因为你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实属罕见,一般人恐怕难以想象这样的记忆模式所存在的弊端和缺陷。他们只看到你记忆力超常的表现,误以为这是天资聪慧,却不知道这个特殊能力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副作用。
“第二个原因,可能是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好传达给别人。哪怕是你的父母,你应该也没有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地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吧?你固执地认为身边的人不可能理解你,所以懒得跟人去解释。时间久了,你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孤傲而又任性的怪家伙。生活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无聊,为了寻求新鲜和刺激,你经常在学校里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让老师和家长感到头疼。你的特殊性格会吸引一些人主动靠近你。也许你的人际关系还不错,但即便是拥有所谓的朋友,你仍然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周围的人群中,内心无比孤独。我说的对吗?”
听完了顾淞分析和评价,贺伟祺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甚至不太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警察竟能如此透彻地了解他内心的感受,看来他这一次果然没找错人。
“顾警官……”贺伟祺彻底卸下防备,此时的他愿意去相信和依赖面前这个聪明敏锐,温和可亲的大哥哥。“我可以把昨天晚上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顾淞惊讶地问道,心说这臭小子还打算跟我谈条件呢。
贺伟祺把他在学校里掀女孩儿裙子,被班主任老师找家长的事情告诉了顾淞。虽然他请假没去上学,但是那件事绝不会不了了之。他已经够心烦了,实在不想听母亲唠叨,于是让顾淞假扮他舅舅去学校应付此事。
顾淞哭笑不得地答应了贺伟祺的要求,说自己最近两天就抽空去学校把事情解决掉。
吃完午饭,顾淞给贺伟祺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到市局配合警方的工作。虽然贺伟祺不想让母亲参与这件事,但是按照法律规定,对未成年人进行询问的时候必须要通知监护人到场。
结完帐,贺伟祺跟在顾淞的身后朝商场负二层的停车场走去。顾淞还记着吃饭前的那个测试,饶有兴趣地对贺伟祺说道:“小子,把那组50位的数字背给我听听吧。”
贺伟祺连忙去掏自己的手机,顾淞却冲他摆摆手说:“不用翻记事本了,我记着呢。”
贺伟祺惊讶地看了顾淞一眼,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莫非这个人?停顿了几秒钟,他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出了一组毫无规律的数字:5820974……1170679。说完以后,他疑惑地问顾淞,“你怎么写完一遍就记住了?这不科学啊,除非你也是……”
“哈哈。”顾淞笑了几声,第一次觉得这孩子还挺可爱的。“那是圆周率小数点后面第51位到第100位的数字。我可是上学的时候背过好多遍才记住的,跟你的记忆力可比不了。”
“那你为什么能那么清楚地明白我的感受?”
“嗯,这个问题嘛……”顾淞想了想,半开玩笑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也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吧,比如读心术之类的。”
贺伟祺被逗笑了,快速走了几步,跟在顾淞的身边。“我猜你念书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奇葩。”
“错。”顾淞晃了晃食指,自嘲地说道,“就是现在也没有几个人把我当正常人看。”
为了对贺伟祺进行正确的心理疏导,警方不仅联系了孩子的母亲,同时也请来一名心理专家协助他们的工作,这个人便是顾淞和乔升的老相识,常沐阳老师。
经过近二十天的修养,常老师的刀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顾淞也基本上从催眠产生的影响中走了出来。再次见面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生在心理诊所的“行刺事件”,把心思全都放在了“6?7枪击案”上。
通过贺伟祺的叙述以及之前的调查工作,警方已经完整地还原出枪击案的全部经过。
6月7日晚上20点57分21秒,贺伟祺第一个走进欧可便利店。当时,店里只有老板娘白淑艳一个人。
进店以后,贺伟祺先是在入口附近的货架上拿了瓶饮料(受害者康平中枪倒地的位置),然后走到最里面的那排货架买饼干(此处已经脱离收银台上方监控探头的拍摄范围)。
20点58分39秒,贺伟祺接到母亲杜女士打来的电话,一直站在那个位置接电话,电话持续时间为1分48秒。这段期间,受害者王承宇将电动车停放在便利店门口,走入店内购买零食。
接完电话,贺伟祺现手机上有同桌来的恶搞信息(害他打赌输掉,掀女孩儿裙子的罪魁祸),心中大为不悦,趁机跟同桌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起了嘴仗。所以自始至终,贺伟祺都停留在便利店的最里端,没有在监控画面中出现。
21点02分36秒,受害者康平来到便利店,跟白淑艳寒暄了几句家常话(监控没有录音功能,所有对话均为贺伟祺转述):
康平: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看店呢,你老公呢?
白淑艳:他出去喝酒了,我不看谁看。
康平:我老婆要是有你一半勤快就好了。
白淑艳:(苦笑)我这哪里是勤快,这叫命苦啊。
闲聊了几句过后,康平走到第二排货架前购买灌装啤酒。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承宇拿着一堆零食走到收银台前结账。他把零食全都放在收银台上,现好像少买了什么,让白淑艳帮他先结着,自己则走到卖巧克力的货架前拿了一块德芙榛仁葡萄干巧克力。
21点03分49秒,蒙面歹徒在店外观察完环境,走进便利店里,四处扫视过后,先用一子弹打碎了收银台上方的监控探头(之后又补了一枪)。这个时候,王承宇刚好拿着巧克力回到收银台前,与歹徒承面对面站立的姿势。
贺伟祺已经意识到店里生了什么。他躲在最里面,透过货架的间隙窥视着外面生的一切,试图用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可是刚刚按下一个“1”字,手机就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了。
“都别动!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歹徒用枪口指着王承宇的脑门,大声喝道。
王承宇吓得大叫:“别杀我,我家里还有个孩子。”
“外面的电动车是谁的?”歹徒问道。
“是我的。”王承宇回答道。这句话刚说完,歹徒一枪打中王承宇的眉心,王承宇瞬间毙命,仰面躺在了收银台前。
贺伟祺看不到康平,但是能瞥到白淑艳一边求饶一边把店里的现金全都拿了出来。但是歹徒好像根本不打算留活口,收了那些钱就朝着白淑艳的胸口开了一枪。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把钱全都给……”康平声音颤抖地求饶道,话还没说完,歹徒连开两枪,康平的惨叫声在店内骤然响起。
贺伟祺几乎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瘫了过去,但他仍然保持着理智,强迫自己躲在最里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任何声音。他感觉死神就在身边,随时会将他拉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看着歹徒开始在店里四处走动,贺伟祺担心自己会被现。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让他永生难忘。
漫长的一分钟似乎被放大了一万倍。直到歹徒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大摇大摆地走出便利店很久,贺伟祺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了疯似的逃离那地狱般的小小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