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黎夏的电话,得知柒夜要找小龙摊牌以后,顾淞和樊聪分头行动,一个赶往医院处理“紧急事件”,另一个则带着技术人员直奔小龙的家中搜查证据。
关于师范大学系列杀人案的真凶是否是小龙,顾淞的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从犯罪动机和作案条件来讲,小龙的嫌疑是最大的,但要证实此事并让小龙开口认罪,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证据。
樊聪那边的动作很快,趁着顾淞在医院天台上跟小龙摆事实讲道理的时候,樊聪已经在小龙临时租住的旧房子里找了那只多次在监控录像中出现过的深灰色书包,外兜上的拉链确实缺少了一个拉扣。同时,樊聪还在杂物箱里找到了一把疑似为作案凶器的铁锤。尽管铁锤已经被清洗过,但是凑近了去闻,依然能辨别出上面残留着血腥的味道。
另外,小龙家的衣柜里藏有一本非常老旧的日记。经过确认,那本日记是属于受害者黎天华的。
挂断电话,顾淞疑惑地问小龙,“黎天华的日记本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你们……”小龙已经意识到警方在他家里做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诧异变得恐慌,最后竟有些释然了。
“黎天华被杀那天中午,他的办公室里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但是并未丢失任何贵重物品。翻动办公室的人是你吗?那本日记是在那个时候拿到的吗?”
抽完一支烟,小龙的情绪稍稍有所缓和。见事情已经兜不住了,他索性承认道:“案前一天,我被高利贷债主追债,他们抓了小柒做人质,把我引到一处烂尾的楼房中。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被他们剁掉两根手指头的准备,谁知那时,小柒突然说要帮我还钱。我知道他手头上没什么存款,这些年为了学音乐,买器材也花了不少钱。我好奇地问他,这么短的时间打算去哪里筹钱,他却很神秘地跟我说不用我管。
“话虽那么说,可我还是对他有些不放心。为了弄清楚钱的来路,我从那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傍晚时分,小柒心事重重地沿着河畔散了半个多小时的步,终于在一棵银杏树旁停了下来。我躲在附近,看他犹豫了半晌,下定决心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虽然听不到电话那边的人讲了些什么,但是小柒所说的每一字都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得知黎天华竟然是当年杀死我母亲的凶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我更没想到的是,小柒竟然打算用这件丑事来勒索黎天华。当时的我已经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杀死黎天华替我母亲报仇。小柒离开以后,我从垃圾桶里翻出了被他揉烂扔掉的黎天华的名片,知道他现在是R市师范大学的副校长。
“5月22号中午,我冒充小柒来到黎天华的办公室,反正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见过我们了,并不知道我们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他不但没有怀疑我的身份,反而和颜悦色地说要跟我谈谈,还说有样东西想给我看。我表面上附和他,现他对我完全没有戒心,我知道自己有机会干掉他。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用事先藏在书包里的铁锤砸碎了他的脑袋,终于报了时隔十二年的杀母之仇。
“黎天华死后,我用最快的速度翻动了案现场,试图找到小柒勒索黎天华的那六十万。但是翻找了书柜和办公桌等一些能用来放钱的地方,我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抽屉里有个破旧的日记本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拿起日记本粗略翻看了一下,现那里面竟然记载了很多当年生在龙井村的事情,其中就有2004年春天生在油菜花田的凶杀案。我知道那本日记对我非常不利,里面记录的内容会让我成为杀死黎天华的犯罪嫌疑人,所以就把它从案现场带走了。”
亲耳听杀人凶手讲述了作案的经过,黎夏已经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想象着那把冰冷坚硬的铁锤一下一下砸在父亲的脑袋上,出颅骨碎裂的声音,黎夏的心也跟着被砸得粉碎。
那个高大挺拔,温和谦逊,受人敬仰的父亲;那个勤俭朴实,捐钱给偏远山区,供家庭贫困的孩子们读书的父亲;那个为人正直,从不撒谎,却为了一起命案欺骗了自己十二年的父亲,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杀死父亲的凶手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三米的位置,黎夏很想泄心中的愤怒,可是此时,她却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
是啊,作为杀人犯的女儿,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小龙,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对方呢?可是,父亲为什么要杀人?他跟小龙的母亲何怨何愁,黎夏却不得而知。
顾淞扶着快要瘫倒的黎夏,继续问小龙,“另外两名受害者也是被你杀害的吧?”
“没错。”小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事情基本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杀了刘老师是为了转移你们的调查视线,至于你推测的帮小柒摆脱犯罪嫌疑,我还真的……”说着,小龙扭头瞥了柒夜一眼,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有过这个想法。虽然他骗了我和我爸十二年,我打心底怨恨他,但是我们毕竟在一起相处了二十几年,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我的替罪羊。我特意选择在那天早上作案,并敞开房门让尸体尽快被人现,有一小部分原因就是……
“算了。”小龙摇了摇头,“这些事现在说起来都没有意义了。其实这一次的案子要是能成功骗过警方,我根本就不打算跟小柒摊牌。反正我的仇已经报完了,现在只想快点儿带着我爸离开这座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不想再计较了,只是……”小龙用绝望的眼神地看着顾淞问道,“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照顾我爸了,是吗?”
“很遗憾……”顾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为面前这个本性善良,但却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感到悲哀;为病床上那个身患重病,失去妻子又即将失去儿子中年男人感到悲哀;为单纯无辜,被父亲欺骗了十二年的黎夏感到悲哀;也为痛苦背负秘密,活在悔恨与自责中的柒夜感到悲哀。
三户人家,两代人,为了爱恨情仇纠缠了二十五年的时间,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生命,起因是一名美丽的少女投河身亡。希望这一次是真正的终结,希望从此以后,活下来的人可以好好珍惜他们的生命。
顾淞给小龙带上手铐,押着他离开屋顶天台,柒夜扶着羸弱的黎夏紧跟在他们的身后。快要进入电梯的时候,小龙忽然用恳求的语气对顾淞说道:“顾警官,可以让我再去看我爸一眼吗?”
顾淞点点头,随即按下住院部六楼的按钮。走到病房门口,小龙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门进去,顾淞忙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小龙有些疑惑,接着就听见“咔哒”一声,手铐被打开了。
“这样好看一些,反正你也不会逃跑,对吧?”顾淞冲小龙露出一个温暖贴心的微笑。在法律面前,他是一个犯了重罪的杀人犯,但是在患病的父亲面前,他只是一个充满孝心的儿子。手术在即,顾淞不想让龙叔看到小龙带着手铐的狼狈模样。搞不好,这将是父子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小龙对顾淞回以一笑,独自一人走进了病房。
凌晨0点28分,龙叔正躺在病床上睡得安稳。不知是因为操劳过度还是病痛折磨,这个刚刚年满五十岁的男人头已经白了一半。
小龙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满是悔恨与不舍。
爸,对不起,没有机会再亲手给你剪头了,没有机会再跟你没大没小地聊天,没心没肺地傻笑了,没有机会陪你过新的生活,也没有机会再孝敬你了。
当你知道我所做过的事情,也许你会生气,会骂我,会难过,会痛哭,但是无论怎样,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要先你一步给我妈作伴去了,你慢慢来,不着急,我们娘俩不介意在那边等你几十年……
病床上,龙叔翻了个身。仿佛是感知到离别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龙?这么晚了你咋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想再陪陪你。”小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是鼻子里却涌上一阵酸意,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龙叔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了一跳,忙担心地问道:“臭小子,你哭个啥?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没事儿。”小龙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打转的泪水,“就是突然想起我妈了。”
“是吗?”龙叔呵呵笑了两声,“真是巧了,我刚才也梦见那个傻婆娘了。她还是像年轻的时候一样,那么爱臭美。”
“爸……”小龙的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对父亲说,可是一张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僵持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爸,还有一天就要做手术了,你多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意思?以后你就不管我这个糟老头子了?”龙叔半开玩笑地问道。
“怎么会呢。”小龙帮父亲理了理头,又细心地把被子盖好,接着,整理了床头的杂物,翻了翻父亲最近一直在看的那本《悲惨世界》。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小龙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了。因为每多待一秒钟,他内心的不舍便又增加了几分。“爸,你睡觉吧,我出去抽根烟。”小龙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也早点儿睡,年轻人别总是熬夜。”
“好,我知道了。”
出了病房,小龙径直走到柒夜的身边。虽然这个人欺骗过他,伤害过他,虽然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想和对方断绝关系,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任何恨意都被临别时的难过淹没得无影无踪。
“小柒,我爸就拜托你了。”小龙把手搭在柒夜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
柒夜流着眼泪,拍了拍小龙的胳膊,郑重地承诺道:“小龙,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会把龙叔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来照顾。无论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会让他老人家再受半点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