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听得这话心里舒坦,走至桌边,就着婆子准备好的笔墨,斟酌着写了几句话,然后塞到信封里,封好口儿。那婆子接了,仔细塞到怀里,就告辞下去,换了衣衫,悄悄奔去了城西的统领府。
一个小丫鬟躲藏在后门边的灌木丛里,眼见着婆子出门走远,又小跑儿回到一座布置的极精致的小院儿,那内室里娇美惹人生怜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的绣着手里的长衫,听到小丫鬟进来也没有开口,直到她绣好了那苍鹰身上最后一根羽毛,轻轻咬断丝线,这才淡淡问道,“事情如何了?”
小丫头连忙上前低声道,“小姐,于婆子出府了,奴婢瞧着是奔城西了。”
城西,叔叔那里?女子嘴角轻巧,摸索着手里的衣衫,不知是满意自己的手艺,还是满意姑姑的手段…
城西统领府,统领夫人已经睡下,统领大人却在书房里,忙着公文,听得下人来报,心头欢喜,他这妹子,就因为当年他反对她的亲事,同她闹了多年的脾气,虽然同城住着,却极少到他的府邸来,此时派人来,怕是有事要他这二哥帮手啊。
果然那婆子行了礼,双手送上书信,统领看过,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他想骂妹妹太过糊涂,就算护短,想长久留着侄女在身边,也有许多办法可想,怎么就使了那等毒辣手段,如今一计不成,还要托他去斩草除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军父子父子都是重情重义的,若是知道陈家女儿如此遭她两次杀手,怕是将军府里就要翻天了…
他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犹疑,被老婆子看在眼里,就小声劝慰道,“统领大人,我们夫人说,柔兰小姐身子不好,若是嫁去别家,定然受苦,只有留在她身边才是最好的,若是将来她百年之后,也对得起先逝的兄嫂。而且先前那事,夫人做得极妥当,只要统领大人这里也行事顺利,柔兰小姐这辈子就安乐无忧了。”
统领一家也是武国的功勋世家,祖上父辈都是战功赫赫,可惜,十几年前因为奸人陷害,除了嫁出去的妹子,其余满门下狱,大哥为了保他一条活命,主动认罪,被砍了头,后来武家出力终于找到了证据,他们一门才得以昭雪,他也重新得了这统领的官职,但是大嫂却是太过伤心,扔下不满周岁的柔兰也悬梁自尽了,妹子接了柔兰去,他就一直致力于向上爬,致力于抓住更多兵权,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把他们一家如何,可是大哥还是不能复活了…
统领长长叹气,放在桌上的双手狠狠握成了拳头,半晌沉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如她所愿。”
那婆子脸上露了笑意,起身行礼道,“柔兰小姐,有统领大人这样的叔叔疼爱,这辈子必定顺遂平安。”
这句话彻底按下了统领心里的那点儿不安,用力点头,就算不占道义,就算狠毒,就算事发要面对将军父子的暴怒又如何,只要兄嫂唯一的骨血万事无忧,他心里的愧疚才能轻一些…
是夜,统领府里跑出了一溜儿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坐得都是虎背熊腰的壮硕男子,各个脸色沉肃,眼神狠辣,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铁血味道。
城门处把守的城防军,一见他们拿的是自家大人的腰牌,连话都没问一句,就迅速的打开了城门,眼见着他们走远,一个年纪略小的兵卒拍拍胸口说道,“这些人是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瞧着各个满脸煞气的?”
那城防小管带,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叱骂道,“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卒子瞎猜什么,赶紧站岗去。”
那小卒子吐吐舌头,扛着长枪跑掉了,留下那小管带,眼里却是疑色更浓,这些人恐怕都是曾经杀人无数的,否则这身上不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道…
赵家院子此时正是安静的时候,赵丰年揽着妻子睡得香甜,不知是冥冥中有天地示警,还是他经历生死后,本能里留下的那一丝防备起了作用,他猛然就睁开了眼睛,心头狂跳不止,待摸到身旁的妻子安在,才算稍稍好些,可惜却怎么也不能继续入睡,小心翼翼替妻子盖了盖薄被,然后他的大手贴在那凸起的肚子上,微微出了神。
想他当日那般身伤心死,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日子,就像瑞雪说过的那个什么帝,关了一扇门,又为他开了一扇窗,他若是不经历那般磨折,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收了一身傲气,如此安于淡泊,只求护着妻儿,一生平静无忧…
他这般想着,突然觉得手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小小的,却极有力气的撞到了他的掌心,他惊得立时身子僵硬,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背,确定它再一次震颤了一下,猛然抬起了手!
肚子,瑞雪的肚子在动,!暗夜里他轻轻揭起那层薄被,就见得瑞雪的雪白中衣下,有个小小的凸起,慢慢的从上滑到下,好似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一般,那小凸起又猛烈的动了几次,惹得瑞雪也皱着眉头醒了过来,伸手拍拍肚皮,嗔怪道,“这坏孩子,也不让我睡个安稳觉…”她说到一半也突然想起,这是肚子里的孩子,第一次动啊。
她猛然就坐了起来,伸手摸来摸去,又算了算日期,五个月了,是到了胎动的时候了,她扭头刚要告诉孩子爹这个喜讯,却发现他早已醒来,正怔愣得举着一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笑道,“怎么了,你不会要趁我睡觉,打我儿子闺女吧?”
赵丰年回过神儿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哆嗦着说道,“他在动,在动!”
瑞雪好笑,猜得他必定是把手放到她肚子,儿子女儿动手动脚,把他惊到了,她于是拉了他的大手,重新放到肚皮上,轻声道,“儿子才动一下,你就欢喜成这个模样,等他们出生了,在你身上拉屎尿尿,再长大了,和你一起练武、拨算盘,你不激动得昏过去啊。”
赵丰年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掌极轻柔的在妻子肚子上抚了抚,“我的儿子女儿啊,都会动了…”
瑞雪把身子整个窝进他怀里,夫妻里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这样幸福的时刻。
良久,赵丰年揽了妻子重新躺好,想起先前惊醒所虑之事,就道,“许是我多心了,总是觉得彤城那里会有麻烦,那些人若是知道我还活着,怕是不会消停。”
“彤城,你是说赵家?”瑞雪听得他语气淡淡说起彤城,说起那个恶毒妇人,知道他如今是除了心魔,着实替他欢喜,说话也就不再那么多顾虑,笑道,“你怕他们再次欺到咱家门上来?”
赵丰年轻轻“嗯”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转念一想,又不愿妻子怀着身子,还要担惊受怕,就道,“那日遇到的熟人,我已经嘱咐过了,那些人就算得到我还活着的消息,也是几个月后了,那时候,咱们的孩儿都出生了,他们就是不欺上门来,兴许我都要杀回去了。”
瑞雪感受到他话里的一丝恨意,就伸手去拍他的背,温声说道,“如若是有事为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不是只会躲在夫主身后的女子,我是…”
“你是大树,而且还是能够同我一起分担风雨的棉花树!”赵丰年轻笑出声,心里温暖又安慰。
瑞雪嗔怪的掐了他一下,“告诉你多少遍了,是木棉,不是棉花树。”
赵丰年笑得更是愉悦,把妻子又往身前揽了揽,“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多防备些吧,明日开始,你在家里,身边也不能离了人伺候,若是出了院门,哪怕去看可心,也一定要找我陪着,或者煜哥也行。”
瑞雪挑挑眉头,其实心里真不觉得事情这般严重,但是想到他是担心她和孩子,也就应下了,“你不必担心我,嬷嬷这几日身子好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儿,我就是想自己清静一会儿也是不成的。”
赵丰年想起那老嬷嬷,每次见到他,虽然礼数不错,说话也极恭敬,但是她那眼底深处,总是有一抹审视之意,好似时刻在提醒着,他这样的穷书生,配不上她家小姐,他虽然不觉自己如何卑微,但是长久被她这般研判,心里还是极不舒服。
想必,当初铁老大、木三和白展鹏几人在的时候,瑞雪也是如他一般郁郁吧。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吗?”
瑞雪本来眯着眼睛,都要睡过去了,突然听得他这般说,强打着精神问道,“为何要跟我说对不起?”
“当初白展鹏说你身份卑贱,配不上我的时候,你心里不好过了吧?”
他怎么突然提起当日之事?瑞雪心下一动,又清醒了三分,心思转了转也猜到了大半,“我一向心大,可不会同他那样的人计较,再说我也没客气,不是撵他出门了,那时,我还怕你生气呢。”
“我那是不知被人看轻是这样滋味,若是知道,一定早就撵他出去了。”
瑞雪用脑门蹭了蹭他的唇,轻笑道,“怎么,我们的千金公子也有自卑的时候了,可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