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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白石头站在七星阵阵眼之上。七星阵盛大的光芒以他为中心聚拢。金色的光芒逐渐变得白,白到刺眼。

他站在光影里, 含笑望着不远处的倪胭。

这是一眼望尽几万年的牵绊。

白石头知道, 此次一别便是永别。

他孤魂寄于人界太久,又为这阵法, 消磨了他自己的魂力。他在不久之后将会魂飞魄散。

白石头本可以在倪胭身处任务世界中时开启阵法离开,可他还是想等她回来见上一面,亲口将一切真相告诉她。即使得到她的恨。

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可白石头太了解倪胭的性子了, 她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欺瞒利用她这么久。

所以,他算好了时辰。在她病的十五之夜离开。

也就只有每月的这一夜,她才无暇顾及其他。

七星阵之上光影浮动, 白石头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几步之遥, 倪胭望着白石头,忽然笑了, 媚可入骨,又带着她天生的骄傲。白石头猜她应当是生气、恼怒, 却见她笑了起来, 不由诧异。可是他来不及深究。

倪胭双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白石头皱了眉。他已打破时空之界,听不清倪胭的话了,也逐渐看不清她的眉眼。

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可终究眼前一片白色, 彻底看不到她了。白石头陷入七星阵的虚无之中, 时间倒转, 缓缓回到过去。

房间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白石头亦随着光影不见了踪影。

倪胭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因为她的眼睛逐渐爬满蛊虫之毒。她身形轻晃,探手压在桌角撑着身子。

倪胭长长轻叹一声,指尖儿抚过自己的眼睛。

“两万年了,我用了这么多个身体,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最好……”

是时候拿回她自己的身体了。

即使饱受蛊虫折磨。

倪胭的身体无力的滑落,跌在地毯之上。珍珠娘的魂魄冷漠地立了一旁。脱了这具身体,魂魄形态的她眼中的蛊虫更为可怖。

·

“站住!什么人胆敢闯入龙宫!”

“让开。”

珍珠娘的魂魄裹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袍子,雪色长随着海水温柔地轻浮。一张三界倾城容,偏偏冷意入骨。爬满蛊虫的眼,犹如炼狱恶魔。

她踩着海水而来,天现异象,海水倒流。

海中妖卒妖魂皆震,踉跄后退。

“是、是珍珠娘回来了……”妖卒结结巴巴后退,望着倪胭的眼中满是惊惧。

珍珠娘两万年前一件件一桩桩事迹浮现眼前,妖卒退了又退,再不敢上前。

珍珠娘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打架的。无视所有海底妖卒,她径直走向魇蛊塔。

她的三魂七魄在雀跃,每一魂每一魄都在想念着她的身体。

走进珍珠殿堂般的大殿,无数夜明珠散着柔和的光。

珍珠娘目光温柔地望向蚌壳中自己沉睡的肉身。

这种温柔的目光,她也只会给自己。

她的肉身穿着蚌妖族的盛装,美艳不可方物,偏偏被粗重的玄铁链锁在蚌壳中。

在看见玄铁链时,珍珠娘的眉心才略拢起。

下一瞬,玄铁链出碰撞之音。沉睡的肉身出痛苦的哀嚎,没有魂魄的肉身本能地想要抬手抓烂自己的眼睛,然而手腕被玄铁链锁住,双手碰不到眼睛。

珍珠娘朝着自己的肉身缓步走去,踏上一层又一层的琉璃玉阶,最后立在肉身之旁。

并非有人故意锁着她的肉身,只是当每月十五病之时,倘若魂身分离,便将那种痛楚分散了些。

可是现在,倪胭想拿回自己的身体了。

·

青涯赶来时,见到的便是珍珠娘身上的宽袍滑落,半透明的魂魄融入蚌壳中的肉身。

魂身归一的那一刻,倪胭凄厉的喊叫声震开。

“阿厌!”青涯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还是选择魂身合一了。这代表着双倍的痛楚。

青涯立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不管不顾地朝珍珠娘奔去。这一刻,纠结了两万年的底线和犹豫全部不再存在。再也没有她的一分重要。

青涯守在珍珠娘身旁,小心翼翼地握紧她的手,任由自己的手背倪胭抓伤。

往昔总总云烟拂过。

即使过去了两万年,他永远忘不了初见时她的回眸。

一切命中皆有定数。

青涯忽然释然地笑了。

他抬手,一道锋利的灵力之刃出现。

正在闭关修炼的椒图也得到了消息,顾不得其他,匆匆赶来。他慌慌张张踢开沉重的殿门。

“阿厌!爹爹的宝贝儿呦!你——”

椒图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涩的:“青涯,你……”

“今生注定不能乱了纲常,连相见、陪伴都是错的。只好将我的眼睛给她,也算陪了她生生世世。”青涯微笑着,鲜血从他的眼角滴落。

“你……孽,都是我造的孽啊!”椒图长叹一声,没了平日里的疯疯癫癫,瞬间苍老了许多。

一儿一女,皆是他的劫数。

青涯慢慢转头,面对着珍珠娘的方向。珍珠娘安静沉睡着,再不似曾经月中十五时的折磨。他抬手,想再抚过她的面容,却克制地收了手。

若说遗憾,便是再也见不到她的眉眼轮廓。

不过也无妨,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在他心里。

·

珍珠娘坐在海水中的秋千里,轻轻摇晃。望着远处的珊瑚丛,微微出神。

许久之后,晃动的秋千停下来。

珍珠娘抬手抚过自己的眼角,神色莫测。

她醒来之后便没有再见到过青涯。椒图告诉她是随便抓了个人挖了眼睛,寻了神医换给了她。

珍珠娘笑笑。

若是随便抓一个人抢了眼睛来用就能解去蛊毒,她又何必受蛊毒折磨这么多年。

只有龙裔之血才能做到。

她知道,这是青涯的眼睛。

心口有些闷。

难过?倒也没有。若是没有剜了心之前倒是可能,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椒图像演马戏一样逗着珍珠娘开心,直到珍珠娘终于笑了,他才停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爹给你建的宫殿很快就要完成了,只剩最后的一点点!到时候啊,回家来住!”

珍珠娘似笑非笑,问他:“何必呢?我不曾被你养在膝下,也不曾尽过孝,对你也不好,更是害过你。何必要我这个女儿呢?”

椒图闷声走到珍珠娘身后推动秋千,秋千上上下下晃动了几个来回之后,他才闷声说:“反正你是我闺女,我是你老子!罩着你天经地义!”

珍珠娘一阵大笑。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椒图的头,说:“我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椒图立刻皱起眉,不假思索地开口:“不行!”

而后又软了语气:“家里不好吗?别再去外面晃了。”

珍珠娘含笑望着他,没说话。

不过是呼吸间的时间,椒图却觉得好像父女两个已经僵持了很久。他不得不再次妥协:“那事情办完了一定得回来!”

“啊……看心情喽。”珍珠娘眉眼含笑,口气随意。

椒图最喜欢看见她笑,可是此时望着她的眼睛,不由又想起了青涯,又是一阵心疼。

心疼只能收起来。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珍珠娘忽然拍了拍椒图的脸,说:“能不能把胡子给刮了?还有啊……”

珍珠娘又拍了拍他的肚子,说:“这也福得太严重了吧?你瞧瞧你六哥,孙子的孙子都一堆了,如今还是风流倜傥。你就不能拾弄一下自己?”

椒图一拍肚子,佯装生气地说:“你等着哈,等你回家了准能见到一个道貌岸然的爹!”

珍珠娘吃吃地笑了起来。

椒图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用错了词语。

远处,青涯隐在暗处,听着父女两人比起以前和睦了不知多少倍的谈话。他的嘴角不由攀上一抹笑意。

双目之上所覆白布在海水中轻晃。

·

珍珠娘回了倪胭这一世的家。

她寻了一支长烟枪,倚靠在床头,品一口香,吐一口云烟。

白石头从阵法中出来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又失败了吗?”珍珠娘好笑地瞧着他。

白石头抬头,望向倚靠床头姿态妩媚慵懒的珍珠娘。珍珠娘早已魂身合一,如今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白石头望着她,没吭声。

珍珠娘娇娇地笑了起来,上身轻探,将长烟枪中的燃过的烟灰轻轻磕出。

哒哒哒。

她转眸,望向白石头,带着似愚弄的目光。

“我真喜欢瞧着你如今失败了的模样。”

白石头苦笑。

是,他失败了。

他已经利用七星阵回到过去两次。

第一次,他找到刚被擒住的夷潜,将他救下,又悉心照顾他,与他成为挚友。祈求将他从年少时掰正。然而即使他们称兄道弟多年,最后夷潜还是反了。

他不杀扶阙,不会抹去扶阙救助之恩。然而灭族策之仇不可不报。

第二次,扶阙狠了心肠,直接将尚未羽翼丰满的夷潜杀了。比起三千万无辜身死的百姓,他宁愿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死后入地狱。

可是即使他杀了夷潜,又一次的灭族策还是生了。夷国遗民中仍旧出了一号“英雄”,打着复国的旗号,斩杀三千万胥国无辜百姓。

珍珠娘继续挖苦他:“花费了两万年研究撕破时空的七星阵,即使回到了过去也不从改变历史。是不是很憋屈呀?”

白石头终于抬眼看向珍珠娘,欲言又止。

“这就生气了?”珍珠娘幸灾乐祸地抽一口烟,故意将烟雾吐了他一脸,“让你算计我,活该!”

“活该”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隐隐带着点解恨的意味。

她甚至剐了白石头一眼,带着欢愉式的恼怒。

即使是幸灾乐祸的模样,每一个眼神带着浑然天成的媚,勾人魂魄。

白石头沉闷的心情忽然释然了许多,他低声笑了出来,无奈摇头,带着点苦涩。

“也罢。”他说,“是我能力不够,已经尽了力。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虽然说着没什么遗憾了,向来沉静干净的漆眸中仍旧染上了几分黯然。

珍珠娘托腮想了想,用手中的长烟枪敲了敲白石头的膝盖,慢悠悠地说:“是你告诉我世间之事皆有因果。灭族策便是因。你回去的时间点太晚,没有解决‘因’,后来‘因’通往‘果’的路上,即使你再努力修正,也阻不断‘果’的生。”

白石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珍珠娘,倒是有些意外她会说这番话,更意外她还记得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白石头敛了眉,怅然道:“我知道。可我只能借助这七星阵回到过去的我人生中的某一刻。灭族策生的那年,我年纪尚幼。”

珍珠娘愣了一下,这才隐约想起来,灭族策生那一年,胥青烨似乎也才七八岁。而扶阙比胥青烨还要少个一两岁。

珍珠娘勾唇浅笑,仍旧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白石头:“呦,堂堂国师大人居然也怕自己太年幼而不能改变历史呐。我还以为你本事大着冽,天不怕地不怕哩。”

她故意将长烟枪里的烟灰磕到白石头雪色的长袍上气他,又“啧啧”两声。

白石头盯着珍珠娘看了半晌,才无语开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如此小家子气的时候。”

“哦?”珍珠娘挑眉,眼中挖苦不见,只剩锋芒,“所以你是希望我把你剥皮抽筋以解欺诈之恨、愚弄之仇?”

白石头语气淡淡:“随你。”

珍珠娘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了白石头两遍,而后重新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床头,抽一口烟,慢悠悠地说:“你回不到你未出生之前,我却可以。要我帮忙吗?”

白石头惊愕地抬眼看向珍珠娘。

静了一瞬,他才开口:“不,七星阵光芒已逝。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再回到过去。”

他转眼看向桌子上的白玉石。经过这么多个任务世界,白玉石也彻底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出现一道道裂纹,曾经的温润光芒已经不见。

珍珠娘嗤笑了一声,带着点嘲意的看向白石头,道:“你一个区区凡人都可以摆阵撕裂时空回到过去。当真以为三界之内只有你有法子回到过去?”

白石头猛地站起来,灰白死气的眸中瞬间生机复苏。

珍珠娘涂着鲜红指甲的一双小脚儿交叠着轻晃,抬眸望他,媚声开口:“求我啊。”

白石头不假思索:“求你。”

珍珠娘盯着白石头的眼睛,轻哼了一声:“一点都没诚意。哎呦喂,这脚好酸,也不知道有没有懂事儿的过来帮我揉揉。”

白石头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朝珍珠娘走去。

珍珠娘皱了眉,在白石头握住她脚腕的前一刻收了脚,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真丝睡衣,恹恹道:“真没劲。”

她没个认真的样子,白石头却十分认真。哪怕知道珍珠娘很可能只是随口说说,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便不愿意放弃。

珍珠娘好笑地瞧着他紧张的模样,说:“这么快就信了我?就没想过我可能是故意逗你玩儿?”

“你不会。”

“这么确定?”

白石头微笑着俯下身来,逼近珍珠娘的眼睛:“即使三界都传言你媚行三界,无法无天,不是善类。可我知道你心里仍旧有善。你会帮我的。”

珍珠娘有些恍惚。

“善?”她吃吃地笑,“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次有人把这个词塞在我身上。”

白石头蹲下来,与倚靠在床头的珍珠娘平视。

他望着她,也在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珍珠娘才恹恹皱了眉,随意说:“也成吧。不过等我回来了,你可得用狗叫来谢我。会狗叫吗?要不要现在学一个逗我开心呐?”

珍珠娘恶狠狠地捏起白石头的下巴。

白石头的眸中的柔光渐次温暖。

见他如此从容,丝毫无恼意,珍珠娘顿觉无趣,嫌恶地把他推开,没好气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还是冷着脸好看点。”

白石头问:“还有谁能帮你回到过去?”

珍珠娘怔了怔,眸光随意置于一处,有些失神。

半晌,她才有些怅然地缓缓开口:“三界六道唯一的神。”

白石头皱眉,隐约想起曾经查到的关于珍珠娘的资料。他问:“给你十万年修行的那个人?”

珍珠娘笑了笑,语气轻缓随意:“三界中称神者不少,能称为上神的,便只有他一个。”

奈何一别,竟然已有两万年不曾再见他。

白石头偏过头看向倪胭的侧脸,总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他忍不住问:“可有危险?”

珍珠娘古怪地翘起嘴角,嗔了白石头一眼,指尖儿点了点白石头的额头,含娇带媚:“你想什么呢?九天之上可是三界中最安全的地方。”

珍珠娘起身,白石头也跟着起身。

珍珠娘回头瞧他,笑问:“你这虚幻漂浮的魂魄之身当真能去九天之上那般纯阳之地?”

白石头微怔,慢慢将散了又凝,凝了又散的左手藏入宽袖中。

珍珠娘慵懒倚靠一侧的高桌,媚声细语:“怎么?你这孤魂要撑不下去了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说:“来亲亲我呀,我的身上可处处都是充盈灵力,可凝你的魂魄。”

白石头立在原地没动,望着珍珠娘也没说话。

“唔,一来一回这么久,我的国师大人难道不想活着看见历史改变,救下无辜百姓的一幕了?”珍珠娘循序渐进,连哄带骗。

白石头似乎细微地轻叹了一声,挪到珍珠娘面前,低下头来,将唇贴在她的嘴角。

珍珠娘的嘴角慢慢滑动,勾勒出美艳至极的风韵。

白石头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贴在珍珠娘嘴角的唇没有离开。片刻之后,白石头喉间细微的滚动了一下,双唇轻挪,覆于珍珠娘唇上,温柔轻蹭。他轻轻将倪胭的唇瓣吮于口中,尝她的香甜湿糯。

垂在身侧的手略微挣扎,搭在珍珠娘的细腰上。

唇下,是令他心善的温柔。

珍珠娘忽然抬手将白石头猛地推开。

白石头踉跄向后退了一步,逐渐收回心神。

“我让你亲亲我的嘴角,是不是亲多啦?”珍珠娘眨了下眼,用指腹抹去白石头唇上沾着的湿润。

她望着白石头,潋滟眸光里媚意流转,将指腹上的沾到的津液舔入口中。

白石头喉间再次上下滚动了一瞬,那双情不自禁萦绕旖色的眸子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成他一贯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珍珠娘转身离开,却在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回头望向白石头,说:“我在任务世界最后的那段时间里掌心里的星图不见了。所以……最后你的第七颗星到底有没有亮起来呀?”

白石头的眸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路上小心,保护好自己。”

珍珠娘吃吃地笑,没心没肺地说:“放心,没把你气死之前我都会好好的。”

珍珠娘的身体逐渐变透明,而后消失。

房间里只剩下白石头一人。

许久之后,白石头才抬起手,轻轻压了压自己的唇。

珍珠娘无论用了什么人或妖的肉身,即使原本的身体不算倾国倾城,只要她的魂魄进入,总能将那个身体带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若原身本来就面容姣好,更是美得惊人。

可如今她的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便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白石头不由想起曾经查到的资料里所提到的——媚行三界。

·

珍珠娘站在九天玄境之上,望着一望无际的云雾,不由失神。

她也没有想到两万年前离开之后,自己竟然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嘴角情不自禁勾勒了几许柔情的笑意。

不仅是因为九天之上的人,也因为这里曾是她长大的地方。

九天玄镜周围布满灵力屏障,阻外人闯入。然而珍珠娘直接走进屏障中,毫不避讳。

这些屏障,本来就是两万年前她布下的。

即使失去了完整的记忆,轻易穿过这些屏障几乎已经是这个身体的本能。

九天之上安安静静的,几万年几十万年,都只有上神一人尔。

珍珠娘直接去了九重宫,踩着玉阶,提步而上,朝着高处的九重镜而去。她立在高处,回望下方,这三千界便被她踩在脚下。

她将手搭在九重镜上,九重镜出一阵低鸣声,身为灵器本能地抵抗。然而下一瞬,像是感觉到了珍珠娘的气息,九重镜的低鸣声消散,散出柔和的光芒。

遥远的神殿里,上神合着的眼睛徐徐睁开,望了一眼桌上的贝壳风铃。

“终于肯回来了吗?”

清寂的神殿内,无人作答。

·

灭族策是因,想要阻止第二次的灭族策生,当然要阻止第一次的灭族策。

珍珠娘想了想,若她想阻止灭族策,于当年穿过去恐怕来不及。便提前了三年。

瞬息之后,珍珠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胥国皇宫中。

一排宫女悄然从一侧走过,珍珠娘隐在暗处,手指临空点动,下一瞬,她身上的衣裳也变成了胥国皇宫中宫女的服装。

方便行事。

珍珠娘先悄悄去查探了一下如今在位的老皇帝。

老皇帝老态龙钟,年纪着实不小了,人瞧着也有些糊涂,离退位也不远。

珍珠娘想得很简单。

她只要阻止老皇帝立胥青烨为太子,事情自然会生改变,灭族策亦无法生。

若她记得没错,曾经听说胥国原本的太子并不是胥青烨,而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只是先太子天生体弱,十几岁的时候没挨过一场风寒,就那么去了。

而后宫中皇子进入夺权争位之中,暗潮涌动,血雨腥风。

珍珠娘暂时以宫女的身份隐于宫中,暗暗观察宫中的几位皇子。

说来奇怪,她竟是没见到胥青烨。

珍珠娘暗中打听了一下,再加上她后来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终于将事情大致捋清。

胥青烨的生母位份不高,生下他没多久就难产去了。如今的他由宫中其他妃嫔代为抚养。如今抚养他的妃嫔乃他生母生前交好的妃子。他不过五岁的年纪,年纪也小,又无家族支撑,完全远离了太子之位的纷争中。

如今的他平日里极少出现在人前,所以也不怎么惹人注意。

珍珠娘细细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来曾听夷潜说过,胥青烨的几个皇兄为了太子之位自相残杀,最后陛下大怒。几个皇子或死于手足之手,或被陛下落。

所以到了最后,宫中没有参与到争位纷争的胥青烨反倒被送上了太子之位。

为了打听如今宫中的消息,珍珠娘假扮了大半日的宫女,和其他宫女一起在鸾凤宫中打扫。

打扫这事儿,实非珍珠娘所愿。

没多久,她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

她立在檐下望了一眼天际的弦月,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收转翻转间,一个白色的细口小药瓶出现在她手中,只要她将这药兑入太子的吃食中,自然可以改变他的体质,让他的身体恢复到于常人无异。

往东宫去的路上,珍珠娘经过一座瞧上去并不算多气派的宫殿。和她今日打听消息的后宫嫔妃住处想比,的确是磕碜了些。

不过,珍珠娘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忽然想起来,胥青烨在这里为她修建的荷花池,还有那些他拉着她到荷花池旁为她洗脚的时光。

还有,他滚落至她脚边的人头。

她曾听胥青烨说过这里原本就有一座荷花池,只是后来荒弃,隔了几年之后才被胥青烨重新修建。

“小青烨小时候住在这里不成?”

珍珠娘收敛了气息,悄声潜入院中。当她看见庭院中的荷花池时不由微微惊讶。

她知道这里的荷花池曾被胥青烨下令反复修葺,却没有想到不管修葺了多少次,这里都还是和原本的模样没什么区别。简直一模一样。

珍珠娘望向房间的方向,锁了眉,略犹豫。

要不要顺路瞧瞧小时候的小青烨?

说起来,她随意做了个小小的手脚,就使得胥青烨丢了日后的皇位。虽说这样对他未必不好,却也未必就是好。

罢了。去见了他又能怎么样。

是她害了他的性命。还是不要与他有所瓜葛了罢。

珍珠娘转身打算离开,隐隐听见小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极为压抑,像是蒙住了头,又极度的克制忍耐。

若不是珍珠娘非凡人,定然是听不到的。

似想到了什么,珍珠娘循声走了过去,一路悄声走进偏殿,偏殿壁画后藏着一处暗室。

小孩子的哭声正是从暗室里传出来的。不仅有小孩子的哭声,还有女人恶狠狠的声音。

珍珠娘动用灵力,轻易穿过暗室的门,出现在暗室的阴影中。

然后,她一眼便看见了胥青烨。

即使只是五岁的小青烨,珍珠娘还是一眼便把她认出来了。

小小的他被绑在椅子上,两个宫女站在他的两侧钳制着他,还有一个宫女用一方厚厚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嘴。

原来那种压抑的哭声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一个穿着华服的美艳女人拉住胥青烨的小手,笑着将针一根根刺入胥青烨的小小的指甲里。

五岁小孩子的手又小又嫩,此时食指插着细针,指腹白,痉挛颤抖。

“呀!”美艳女人尖叫了一声,原来竟是她不小心将银针扎了自己的手。

“陈妃娘娘!”宫女急忙小跑着过来,握住陈妃的手,给她擦去指上沁出的血珠儿。

“滚开!”陈妃一巴掌朝宫女的脸上扇过去,小宫女身子一栽歪,朝一侧跌倒。

陈妃捏住胥青烨肉嘟嘟的脸,眯起眼睛:“说,你不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在心里咒我?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小王八蛋和你那个该死的娘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的狗东西!”

陈妃捏着胥青烨的肩膀将他从椅子里拎起来,扔到地上。指甲里的银针碰到地面,又往指甲深处刺入。

胥青烨全身痉挛,凄厉地喊叫出来。

那般凄厉痛苦的喊叫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还愣着干什么!把不赶快把这个小王八蛋的嘴巴堵上!”

宫女急忙提裙跑来,两个宫女仍旧抓着胥青烨不停抖的双肩,另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去堵胥青烨的嘴,却一个不察,被胥青烨狠狠咬了一口。宫女吃痛,“哎呦”了一声,慌忙松了手。

原本打算去堵胥青烨嘴巴的帕子落了地。

胥青烨小小的身体拼命挣扎,恶狠狠地瞪着陈妃:“死。你去死!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陈妃愉快地笑了起来。

笑声阴森森的。

她笑够了,用一种像看垃圾废物的眼神看着胥青烨,怜悯开口:“孩子,你的野心和你娘那贱人一样不小啊。杀了我?你娘也说过。可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她抬起手,认真欣赏着自己鲜红的指甲,神态悠闲极了。

“你娘这个可笑的女人不仅死在我的手里,还死得很快活呢。你知道什么是奸.杀吗?哈哈哈,你还小,你不懂。长大了就懂了哦。然后呀,她死了之后被做成了人彘,被我当成靶子玩了好久呢。人彘也不懂吗?没事没事……等你长大了也会懂的哦。”陈妃蹲下来嘲讽地拍了拍胥青烨的脸,“不仅她死了,她的儿子还被我养在膝下,要喊我娘呢。哈哈哈哈哈……瞧你气成这个小模样,可真是可爱极了哦。”

珍珠娘危险地眯起眼睛。

陈妃,是夷国人。为了两国交好,联姻时,嫁到胥国的夷国郡主。

珍珠娘望向五岁的胥青烨,眉头紧皱。难道就是因为这个陈妃的缘故恨了夷国人?非要杀掉世上所有的夷国人?

陈妃原以为胥青烨会哭嚎,却不想紧紧抿着唇,只用一双孩子干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这样的目光不奇怪,这样的场景下的这种目光莫名让陈妃心里慌了那么一瞬,觉得有些瘆人。

陈妃向后退了两步,厌恶地说:“好了,把他收拾一下,送回他的房间去。”

“是。”偏殿内的几个宫女一起领令。

陈妃冷着脸转身走出偏殿,并没有看见用了隐身术的珍珠娘。

珍珠娘一直立在远处,看着那几个宫女将胥青烨指甲里的细针拔出,而后随意敷衍似地上了点药。一个婆子进来将胥青烨抱了起来,一路疾步,将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宫中皇子众多,恐怕连皇帝都忘了胥青烨的存在。

胥青烨的生母生前又和陈妃极为亲密,当初陈妃哭着求陛下将胥青烨交给她抚养,宫中人人道她心善。

如今宫中虽然还有皇后,可是皇后早已过了花甲之年,整日吃斋念佛,宫中之事几乎全部都交给陈妃打理。

即使胥青烨是皇子又怎样?

在皇宫中遭受如此虐待竟然无人可知。

珍珠娘偏过头望向抄手游廊中,陈妃逐渐远去的背影,仔细回忆了一下陈妃的下场。

珍珠娘居然是没什么印象。

是了,她本来便一直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从未真的去了解过胥青烨的生活。

珍珠娘跟着抱着胥青烨的婆子去了胥青烨的住处,眼睁睁看着那婆子将胥青烨扔到床榻上之后,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

那婆子离开之后,整个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宫人前来伺候。

胥青烨几乎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很久,偶尔手脚抽搐一下。烛台上的蜡烛几乎燃尽时,胥青烨才从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床榻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的洗手盆前。

他踮着脚将红肿的双手放进凉水中,止痛。

珍珠娘立在他背后,慢慢皱起了眉。

原以为他日后不称帝仍可做个逍遥王爷,然而如今看来,这孩子若未在八岁时登基,还不知道能活到几岁。

珍珠娘有些无奈,如果不是她多此一举地撞见了这一幕,现在兴许已经离开了。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

也罢,说不定她有能力从胥青烨小时候将她掰正呢?

珍珠娘笑了笑,散去隐身术。

胥青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冰水中红肿的双手,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

他警惕地回过头,看见珍珠娘,上下将珍珠娘打量了两遍,冷静地问:“你是哪里的宫女来我这里做什么?”

珍珠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宫女装,而后望向胥青烨缓缓摇头:“不,我不是哪里的宫女,而是天上的神女。”

她抬手,指了指头顶。

胥青烨的眼神没什么变化,仍旧用一种警惕防备的眼神看向珍珠娘。显然是对她说的话不相信的。

珍珠娘在说出自己是天上的神女时,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胥青烨一生都在寻找幼时见到的神女,并且把她当成神女。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珍珠娘挽起嘴角。

也罢,没那么重要了。

是就是罢。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抬起,悠闲缓慢地转了个一个圈儿。

身上的宫女装褪去,变成水色的轻纱裙。就连她的面容都被她用了阿滟的模样。

“瞧呀,我可会法术呢。现在信了吗?”珍珠娘放柔了声音,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胥青烨。

胥青烨的眼中浮现茫然和惊愕。

许久之后,他咽了口唾沫,将放在冷水中止痛的手拿出来,试探着说:“你是神女会法术?如果你能让我的手不疼了,我就信你!”

珍珠娘笑出声来,好笑地望着胥青烨:“真是……人虽小,脑子转得却不慢啊……”

珍珠娘走到胥青烨面前,在他小小的身子前蹲下来,捧起他的一双小手,在他的十根细弱的指尖儿上吹了吹。

暖暖的,香香的。

胥青烨抬起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瞧着自己的指尖。居然真的不疼了!

“你、你!”胥青烨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珍珠娘。

这个模样的他,才真真像了五岁的孩童。

“我、我!”珍珠娘学着他的模样,大惊小怪。

胥青烨拧了眉,稍微冷静了些。甚至因为珍珠娘学他失态的样子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珍珠娘抬手去揉了揉他的头的时候,胥青烨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条件反射一般。

珍珠娘不由想到刚刚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她亲眼见到陈妃将细针刺入胥青烨的指甲已经如此残忍,在她没看见的以前,也不知道胥青烨遭了多少虐待。

似乎,胥青烨自一出生就被陈妃抱走养在身边。

珍珠娘温柔地笑着,将胥青烨小小的身子抱紧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小青烨,不怕了,不怕了……”

胥青烨小小的身子僵在那里。他硬着脖子,十分硬气地说:“我才不怕!”

珍珠娘笑了,松开怀里的胥青烨,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他的笔尖儿,说:“对呢,我的小青烨天不怕地不怕,可厉害了呢!”

她说了什么,胥青烨没怎么在意。他只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被她抱在怀里的感觉真温暖。

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

他曾经远远看见皇兄被他的母妃抱在怀里哄着的模样。那时他懵懂地站在远处瞧着。陈妃在前面喊他,他急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小跑着跟上陈妃。

他自出生,就从来没有被人抱过。

·

珍珠娘留在这个世界近一年,每一次陪着胥青烨。她施了法术,整个皇宫中只有胥青烨一个人能看见她。

她也对胥青烨使了法术,屏蔽了他的痛觉。面对陈妃的毒打,他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当然,他特别会演戏。在陈妃面前的时候,他还和以前抖、呜咽。只是呜咽间歇,他会抬起头来,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对不远处的珍珠娘翘起嘴角。

这个时候珍珠娘会朝他竖起拇指来,用口型无声夸他演技真好。

胥青烨曾问珍珠娘为何不直接杀掉陈妃。

珍珠娘把他抱在膝上,说:“我当然可以轻易帮你杀了她。可是我不会这样帮你。自己的仇自己报,等我的小青烨变得更强大,自然就能亲手报仇。给你自己报仇,也给你母妃报仇。”

“那怎么才能变得强大?”胥青烨急忙追问。

珍珠娘晃了晃手里的书。

胥青烨顿时垮了脸。

也只有在珍珠娘面前的时候,胥青烨才会露出小孩子的神情来。偏偏有时候又强撑着装出成熟的样子来,频频惹得珍珠娘一阵欢愉的轻笑。

见自己的小伎俩被珍珠娘识破,胥青烨会红了耳朵尖儿,也会因为见到珍珠娘的笑脸而傻傻地笑起来。

这一年,珍珠娘教胥青烨识字读书,教他兵法、阵法,教他为君之道,教他光明磊落,善恶分明。直到最后珍珠娘用暗示的口吻去询问胥青烨除了陈妃,可还恨陈妃的母族。

胥青烨诧异地眨了眨干净的眼睛,问:“心思歹毒害我的人是陈妃,我为什么要恨她的族人?”

珍珠娘终于放下心来。

安静的月夜,珍珠娘和胥青烨挨着坐在荷花池旁,就着放在一侧的宫灯,珍珠娘温声念书给胥青烨听。

念着念着,珍珠娘打了个哈欠。

胥青烨偏过头来,仰起脸望向珍珠娘,说:“我回去一趟!”

“去做什么?”珍珠娘放下手里的书册,诧异问道。

胥青烨没回答,爬起来一路小跑着往回去。

珍珠娘笑笑,也没怎么在意。她望着眼前的荷花池,回忆起那些胥青烨长大后拉着她来到这里,为她洗脚,为她画了一幅又一幅画的日子。

珍珠娘也说不清楚,她在胥青烨小时候停留了这么久,是不是也怀了几分愧意。

愧意?

珍珠娘怅然地摇摇头,她没有心,怎么会有愧意这种东西?

大抵,是她闲的吧。

胥青烨跑回寝殿之后抱了一件薄毯回来。刚入秋,夜里已经有些冷了。他瞧着珍珠娘双足垂于荷花池中,怕她冷。

他小跑着回来,远远望着珍珠娘坐在荷花池旁的背影,不由停下了脚步。他长久地望着珍珠娘的背影,干净的眼睛里盛放着他小小年纪中所有的光芒。

当珍珠娘试探胥青烨问他会不会恨陈妃族人,得到否定答案时,珍珠娘便放了心,她已经成功把这个日后的小魔头暴君养成知善恶的好孩子了。觉得也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

嗯,毕竟那个世界里,她还等着一块气死人的石头“汪”给她听呢……

是时候回去了。

偏巧这个时候,宫中诸位皇子的争权如火如荼。陈妃自然全力支持自己的儿子,恨不得杀光宫中所有其他皇子。

即使是毫无威胁的胥青烨。

当陈妃的毒酒送来,珍珠娘拦下胥青烨饮酒,告诉他酒中有毒,又告诉她到了她该走的时候。

“傻孩子,我可是天上的神女,不能在一个世界停留太久,是该回去啦。”

胥青烨紧抿着唇,安安静静地站在珍珠娘身侧。

珍珠娘原以为胥青烨会像很多小孩子那样哭鼻子,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平静。

珍珠娘揉了揉他的头,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轻哄:“小青烨要好好长大,日后做个好皇帝才成。”

许久之后,胥青烨才张了张嘴,闷声问:“你真的要走了?”

“是的,真的要走了。”珍珠娘端起陈妃送来的毒酒轻晃,小口抿了一口,“这毒酒的颜色瞧着不错,竟还有淡淡的香气,惹的我想尝尝看。”

胥青烨扁了下嘴,闷声问:“真的不回来了?”

珍珠娘想起他日后的模样来,笑了笑,说:“谁知道呢,也许二十年后会回来瞧瞧。”

胥青烨盯着珍珠娘,没说话。

珍珠娘便回了主世界中。她从九重镜中走出来,周围一片雪白。和她来时一样。

她轻松愉悦地离开这里,踩着一朵朵白云离开九天玄境。却在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神殿的方向。

其实他应该知道她回来过。

这样挺好的,他不来见她,她也不去见他。

这是他们两万年的默契了。

珍珠娘没心没肺地笑笑,转身离开九重天。

神殿内,上神坐在玉案之后,望着长案上流动的光影,光影之中是珍珠娘逐渐走远的背影。

一晃,两万年。

他还记得领她回来的情景,懵懂无知,连路都不会走,只能拉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的她。

·

“白石头,是不是该用你的汪汪汪来谢我?”

珍珠娘回来之后,立刻笑着去逗白石头。

白石头低着头望着桌子上的白玉石。那白玉石早就布满了裂纹。如今上面的光幕也十分黯淡。光幕上的画面,几乎是破碎的。

珍珠娘好奇地走向白石头的身边,笑着问:“你在瞧什么呢?喂,可不能耍赖皮哦。”

“不,你也没有改变历史。”白石头轻声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改变了小青烨……”珍珠娘望着破碎白玉石中的画面,接下来的话便没有说出口了。

白玉石之上浮现的画面正是珍珠娘离开之后。

珍珠娘离开的时候,胥青烨明明十分冷静的模样,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是当珍珠娘离开之后,胥青烨抱着珍珠娘的尸体,干净的眼中只剩下仇恨阴翳。

“她教我善,你却害她!陈妃,我要你死。我要这世间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都去死!我胥青烨誓,有朝一日必杀尽夷国人!”

珍珠娘没有心,她不懂,她不懂她的存在对于胥青烨代表了什么,也不懂她的离开对于胥青烨来说代表了什么。

“不!”

珍珠娘变了脸色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白石头在后面追问。他想了想,不放她,仍旧跟着珍珠娘再一次去了九重天。

“你还想再回去一次?”白石头问。

珍珠娘没说话,冷着脸冲进神殿。

隔了两万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神殿里的男人。

“为什么?”珍珠娘质问。没头没尾的质问。

上神没抬头,开口:“你这边这位凡人说的没错。你还是你,即使没有记忆,让你重来一次,你所言所行永远和之前一样。”

上神终于抬头,望向珍珠娘:“阿滟,两万年前,你也曾想回到过去改变些什么。”

珍珠娘摇头。

上神神色默然,道:“这便是所谓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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