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太子已经去了北城,吴三桂和夷丁突骑的甲士也都跟着去了!现在留在南城的都是不能打的乌合之众,咱们的机会可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壮汉,留着连鬓大胡子,面孔黑漆漆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猛张飞那样的武将呢。其实他也是举人,姓范,名重,字文达。家庭出身和张举人类似,都是天津三卫的世袭千户。
他的长相多半就是从祖宗那里遗传来的……他那祖宗可厉害了,跟着徐达、常遇春北伐中原,后又深入漠北,一路杀到元上都开平,那可真是有万夫莫当之勇,号称范无敌!
不过长相可以遗传,武艺却不会遗传。别看范举人看上去能一个打一百人,但是并没有正经练过武艺。他的本事都在八股文上,八股文做得好极了,是名扬津门的才子,很有可能会中进士的。所以谁能在北地开科取士让他中进士,谁就是范举人心中的明主了。
听他说话的,却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三十许岁,留着三缕须髯,正是此间的主人张举人。他并没有穿儒服,而是穿了一件蓝色的紧袖箭衣,腰带上还挂着一柄宝剑。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按着剑柄,静静的听着。
“只需要等到天气放晴,大顺天兵一定会加紧进攻,到时候朱贼的兵力就会更加吃紧。我们的机会可就来了,天津城内的百姓早就受够朱贼的昏君贪官,都憋着鼓劲儿想揭竿而起,只是被朱贼的锦衣卫给镇住了。我们只需带头举事,全城百姓都会跟从。如果能捉到朱贼的皇帝,我等就是大顺新朝的开国功臣了!”
张举人连连点头:“还是文达兄有办法!我看大家就按照文达兄的计谋行事,等天气放晴后的第一个子夜便一起举事,攻打朱贼皇帝的行宫。我前些日见大顺天兵都是蓝衣白帽,不过咱也学他们,各自回去搜集蓝衣和白色绒帽。待举事那日,都叫子弟家丁穿了,装成大顺天兵。”
“对,对!”范举人补充道,“还有闯字旗号也要准备……到时候都大喊闯王兵到,吓也吓死朱贼了!”说着话,他的眉头又是一拧,“不过咱们也不大知道朱贼皇帝究竟在哪儿啊?到时候如何下手捉拿?”
张举人哈哈一笑,摇着脑袋说:“山人自有妙计!”
……
当当当当……
刺耳的鸣金之声再一次响彻战场。唐通所部的又一次扑击,被守天津北城的明军给击得粉碎。
退下来的人马,过了大顺军老营兵固守的壁垒,就纷纷倒卧在泥水当中,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儿,再也没动弹的气力了。带队的唐老四已经挂了彩,头盔和白帽子都不见,脑袋上裹着块脏兮兮的布头,还泛出淡红的血色。他的这处伤口是一支斑鸠脚火铳造成的!不是被弹丸打的,要那样倒也死干净了。而是被一把装在火铳前部的长达三尺的破解锥给戳了一下。锥尖挑掉了头盔,细长的三角形锥身的快口在他的额头上来了一下,幸好不是刀刃,要不然脸就没法看了。
将长刺装在火铳上的做法,唐老四过去多年的征战中还没见过,显然是明军刚刚采取的新战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真他娘的有损阴德啊!
连着战了三天三夜的唐老四现在昏昏沉沉,脑袋上又疼,只想死过去,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向李过和唐通的大纛旗所在的一处村落走去——他因为这三日作战卖力,被提拔当了个游击,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游击,就是唐通私自任命的,好处没有,责任不小,得向李过和唐通报告前线的战况,然后再领受新的任务。
这处村落距离天津卫北城很近,几日前还是个繁盛热闹的所在,不过现在已经彻底毁了,村子里面的精壮都被拉了壮丁,不是堆土就是填壕,再就是补充进唐通的军队了。至于妇孺老弱,也都有适合他们的差事可以做。只有些实在年幼的孩子或者有些姿色的女子得到一点优待,还留在村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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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入口处有不少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战士,个个精壮,一看就知道是大顺军的老营兵。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挣扎出来的人了,心肠早就跟钢铁仿佛,见着前方打得尸山血海,脸上还是轻描淡写的神情。
唐老四见了却恨到了极点。他本来就是剿贼的官兵,投靠大顺实非所愿,现在又被当成炮灰消耗,眼见着和自己一起多年的弟兄一个个都没了,而且还都是白死,怎不怨恨?
可这份怨恨只能埋在心里面,面子上还得装着小心,把那些老营兵当成大爷。
走进唐通所在的大院时,李过和唐通正在说话。
李过告诉唐通:“东南风已经止了,雨也越下越小,明日多半就要放晴……一举拿下天津卫,抓住朱贼父子的机会也快到了!”
“侯爷,真的能拿下天津卫?这两日下官的兵将可死伤惨重啊!”
“呵呵,额已经瞧见了……吴三桂的夷丁突骑不过如此,就是个头大,力气大,也没多凶,老营兵不怕他们。”李过摸着自己一脸大胡子,呵呵笑着,“李岩和红娘子也准备停当了,征集了一百多条漕船,还预备了许多干燥的稻草!呵呵,只要天一放晴,东南风一止,就能火攻浮桥。
只要浮桥一毁,陈永福的人就能去抢郑家的商船!卫河毕竟不是大海,那帮海商怎是额们大顺兵将的敌手?哪怕抢不着几条船,驱走了也行……反正额们要的就是朱贼父子!”
“那下官的兵将今晚还要继续攻打吗?”唐通又问。
他已经明白李过、李岩派给自己的是什么苦差事了——就是用自家兵将的血肉去把明军的主力吸引到天津卫北城,然后再一举烧毁浮桥,驱走郑家战船。将明军分割在天津卫的南北二城……
这番作战方略的确高妙,只是苦了唐通手底下的兵将,这三天三夜的扑击,死伤惨重不说,还得不着什么油水。
李过交代完毕便乐呵呵的去了,这时早就到了门外的唐老四拖着疲惫的步子进来,眼神有点闪烁。
“总镇……兄弟们死伤惨重,打不动了!”
唐通一摆手:“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还有一个晚上……尽力去打吧,打完就能休息了。”
“休息?”唐老四一脸纠结,“一文钱都没有……”
唐通苦苦一笑:“会有些钱的,刚刚得到消息,圣上下旨向京中六品及以上前朝官员追脏了。已经抓了上千人,都叫汝侯负责拷掠了!听说汝侯还命人打造了五千副夹棍,带棱带钉,可断人手足。应该能逼出不少银子来的……”
唐老四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两步,到了唐通身边,压低声音道:“总镇,您好像也是前朝六品以上啊!”
唐通脸上闪过惊惧的颜色,瞪了唐老四一眼:“老四,胡说什么?额在居庸关就投靠大顺了,不一样的!”
“不一样?”唐老四淡淡地道,“京师之中才多少六品以上的官员?怎用得上五千副夹棍?总镇……您可得小心些,别把兄弟拼光了,再给刘黄虎逮去上夹棍!”
“你……”唐通的身子就一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唐老四说得对啊!北京城内才多少六品以上的官员?用得了五千副夹棍?合着这些夹棍,也有自己的一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