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回到住处,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到伙房看了, 见柳心悦蹲在木盆边洗刷鸡。
鸡毛已经褪了, 鸡血沿着凹槽流淌到院子里,再汇到沟渠中。
小乔站了一会儿,说道:“沈大人今晚不回。”
“啊?”柳心悦抬起头, 无措地拎着白花花的鸡,鸡还冒着热气, 白烟绕着她的手, 一片迷蒙。
“大人哪里去了?”
“他们都到燕川去了。”小乔指了指北边,说道, “公事。”
柳心悦细眉微蹙, 为难道:“那这只鸡可怎么办?”都已经杀好了,如果不做出来, 天暖, 这只鸡恐怕就要臭掉了。
小乔等了等,见柳心悦没主意, 说道:“也可能, 她今天就回, 燕川很近的。”
柳心悦道:“不如我先做给乔仵作吃?我想,沈大人说要做春风笑,也是想给乔仵作尝吧。”
小乔愣了愣, 竟然笑了。
这一笑, 眸中珠光璀璨, 虽因下雨整个人病怏怏的,可那点病气到底是掩盖不了风华。
乔仵作生得好看,柳心悦心里大约是知道的,但一直以来都没过多留意,今日直面他,还看他笑了,心里一惊,连忙别开视线,轻咳一声,尴尬道:“乔仵作看呢?是做出来还是留着?”
小乔摆手:“做出来的话……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给沈大人吃剩下的也不好,还是先存放起来,等沈大人回来后一起吃吧。”
柳心悦没吭声,垂着头跟手中的垂头鸡‘相顾无言’,小乔指了指自己的住处:“我去睡了,柳夫人有什么事可以去叫我。”
小乔离开后,柳心悦提着这只‘可怜’的鸡,半晌叹道:“鸡啊鸡,早知道大人去燕川,就能让你再多活一天了,命啊……”
伙房的厨子扛着一箩筐青菜回来,见柳心悦愣,问她有什么事,柳心悦说了,厨子道:“嗨!好说,你泡酒里存着。”
“那样……不影响吗?”
他放下菜筐,取出一小坛酒:“怎么会,你给这只鸡泡酒里就妥了。酒里泡着存放时间长,去腥,尝起来肉也嫩,口感绝对爽,我给你装起来搁在厨房阴凉角,放三日没问题!”
“那就多谢大哥了。”柳心悦付了酒钱,厨子更是高兴,收了钱,把整只鸡去了骨,切了花刀,丢进酒坛子里,盖上花泥,放在了背阴处。
柳心悦走了几步,觉得心口闷,仰头望了,天空一半晴一半阴,瞧见远处的阴云,更觉难受,抚着心口回房。
掩上门,她头晕目眩,手抓着帕子掩口时,鼻尖嗅到了残留在手指尖上的血腥味,似乎是从指甲缝里冒出来的,她哇的一口干呕出来,瞳孔蓦然变窄。
该不会是……
“铭哥……”柳心悦百感交集,当下坐不住了,从小包袱里拿了些钱出来,出了院子朝济世堂走去。
她心情焦急又雀跃,期待又担心,想快步跑去,又要提醒自己一定要慢些走,小心稳住步子。
柳心悦刚进医馆,码头就来了新船。
日暮时分,天昏沉沉的,秋池从船上下来,脸色惨白,他晕船,在燕川下了马,换了船到了临昭,只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已吐得七荤八素。
脚挨着地,扶住仆役的肩膀缓了会儿神,稍微好些了,便急不可耐道:“我没事,快去县衙问沈司直。”
哪知到了县衙,刚报了身份,留下的官员摇头道:“不巧,燕川那边出了点案子,沈大人他们都被借调走了。”
“借调?”秋池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何人下的命令?”
“回员外郎大人,是平宣侯。”
秋池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屑,稍纵即逝,他缓了缓语气,又问:“沈司直此次到临昭来,身边可带了人?”
“带人?”那官员回忆了,说道,“大理寺的话,沈司直是和乔仵作一起来的,另外还有位夫人,是沈司直的同乡。”
“同乡?”这两个字似乎让秋池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沉了几分。
但,他也确定了柳心悦是在临昭县衙,多少松了口气,拱手行礼道:“这位大人,可否告知秋某他们的住处?”
“不敢当,县衙北角的客房,员外郎请。”
到客房的这段路,秋池纠结又担心。
他匆匆打着腹稿,誓这次一定要温柔些,好生劝她回去,不会再惹她生气,让她难过伤心。
可到了地方,官员敲了门,却无人应,推开看了,奇怪道:“难道那位夫人也随沈大人去燕川了?”
秋池拨开她,上前一看,屋中果然没人。
官员猜测道:“或许是随沈大人到燕川去了。”
秋池冷汗唰的就下来了,柳心悦如果真的跟着沈情去了燕川,会不会碰到安铭?
不……不能!
秋池刚要问燕川出了何事,沈司直何时出,但目光一转,看到床上的小包袱,愣了一下,又觉柳心悦没走。
东西都在,人应该不会到燕川去。
可看情况,这位县衙的官员也不知道柳心悦到底跟没跟去,于是他问:“乔仵作呢?可也跟去了?”
应该不会,他父亲和程少卿关系不错,他知道乔仵作会在每年过节前躲到临昭来,万不会到燕川这种危险的地方去。
“乔仵作还在。”官员脸微红,指了个方向,说道,“就在那边的院落中,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歇息,员外郎可自行去问,下官就不陪了。”
秋池知道她不便敲门,礼貌道谢,慌忙到相邻院落,敲了门。
好久之后,才听见里头咳了几声,沙哑的嗓音应道:“在,何事?”
“乔仵作,我是清吏司员外郎秋池。”
又过了一阵,门开了:“秋大人。”
小乔睡眼惺忪,因未睡醒,显得病气更重,软软倚在门框上,懒懒抬起眼皮看向秋池。
秋池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在生病,十分过意不去,先问候了他的身体。
小乔轻轻一笑:“我无事,劳大人挂心。大人此番找来,是有什么事吗?”
秋池便挑明了说:“我家夫人,和沈司直与乔仵作您,一路同行至临昭了吧?”
小乔眼波流转,在某处停了一瞬,点了点头:“是柳夫人吗?我们半路遇上,恰好她也要到临昭来,节前人多杂乱,沈大人担心柳夫人安危,便邀她一起同住。”
“真是要多谢沈司直。”秋池的谢是真情实意的,谢完还大舒了口气,才问,“那,乔仵作可知我家夫人去哪了吗?她不在房中。”
小乔表情很微妙,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再判断什么,过了会儿,他才回答:“我与柳夫人不怎么见面,还真不知道她去了哪……”
院中一角,偷听的人,放缓了呼吸。
秋池虽失望,但听到他这样‘避嫌’的回答,又很是高兴。
哪知小乔又道:“啊……我想起来了,柳夫人之前说要跟沈大人一起,如果县衙里找不到,那她应该是和沈大人一起去燕川了吧。说来也是,我虽和柳夫人同行至此地,可毕竟是个仵作,男女接触多有不便,比起留在县衙,柳夫人更有可能随着沈大人一起到燕川吧。”
秋池一怔,拳头砸在了旁边的墙上。
有道理。
柳心悦不是胆大之人,平日里她小心谨慎,若是拜托沈情查案,确实会一直追随沈情,而不是留在县衙和一个仵作作伴。
秋池一想到她在燕川,心上就像悬了一把刀。
他谢过乔仵作,带着仆役匆匆离开,赶向燕川。
小乔送他出了县衙,再回来时,停在柴房前,说道:“你出来吧,我看着他离开登船了。”
柳心悦缓缓走出,双眼晶莹含光,脸上红云未褪,眉梢眼角又着喜悦,也留着几分不安。
“谢谢乔仵作。”
原来,她早已回来,见到秋池敲乔仵作房门问她去处,惊吓之后躲进柴房。
“柳夫人,秋大人看起来,不像是杀了人。”
柳心悦抬起头,讶异看向乔仵作。
小乔认真道:“柳夫人没见过真的杀人凶犯,所以大约不知一个人杀了人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与其说秋大人杀兄追嫂,不如说……秋大人有事瞒着你,而这件事,与你夫君也有关系,更有可能的是,你夫君也知道。”
柳心悦:“乔仵作怎么知道?”
小乔看到柳心悦一手提药包,一手虚捂着小腹,神色温柔又谨慎,说道:“看出来的,就如我看出来柳夫人现在,身怀有孕一样。”
想到腹中孕育的这个孩子,柳心悦不由浮出些许笑意,垂目看着尚还平坦的小腹,柔声道:“……是,我腹中……有孩子了。铭哥一定很高兴。”
沈情到了燕川,并未见到平宣侯。
侯府的人把他们叫到一处私家院子,这才说丢了什么。
“是块上好的凤香木,至少有两千年。”侯府的人神色凝重道,“前日还在后仓备礼,昨日装船时,只剩下盒子,里头的凤香木已经不见了。圣太后喜香,平宣侯得此香木后,早已告知圣太后要送香礼,离圣娘娘日越来越近了,若是香礼出了差错,圣太后怪罪下来,咱们都脱不了关系。”
沈情心中暗道,与我有何关系?
“平宣侯命你们三地官员一日之内解决此案,不然……”侯府那人意思传达到,顿了一顿,没再说下去,而是端起威严之姿,缓慢说道,“凤香木,就辛苦诸位了。”
沈情看底下官员的表情,各个如丧考妣,似乎是知道不然后面搬出的是何种威胁。
看起来,只她一人不知了。
不过,沈情眼观鼻鼻观心,随着众官员只张嘴不声的说了句下官知晓,决定不管此事。
若这事她掺和了,那可就要倒大霉了,找到了要送给圣太后的御礼,风头太盛,找不到,则需背负罪名。
呸,这种事她才不干,谁要揽谁揽去,反正她是从临昭借来打下手的,又不是主力,她才不会毛遂自荐找什么千年的凤香木。
但,既然来了燕川,总要做些什么。
沈情随着众官员到了燕川县衙,看着他们忙乱,低声自语道:“唔,我还是查抛尸案好了。”
打定主意,她走出县衙,往燕川港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