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做的灌汤包、小馄饨,还没我做的好吃。”怡君说。
“那你倒是做啊。”廖太太笑了,“懒得跟小猪似的,吴妈妈说你总是夜里晚睡、早间赖床,哪天都要拖到不得不起的时候,还一脑门子气。”
“吴妈妈居然告我的状?”怡君惊讶。
廖大太太挑眉,“这叫告状么?心疼你罢了。往后夜里早些睡。”
“好。”
落座后,碧君来了,带来一双绣玉兰花绣鞋,“娘,给您的。”
廖大太太笑了,“我可真是享福了。”又拍拍身侧的座椅,“一块儿吃饭吧。”
“嗯!”碧君坐到母亲身侧。
用饭的时候,怡君连吃了好几个灌汤包,又吃了两小碗小馄饨。小猫似的,西里呼噜,很可爱。
廖大太太忍俊不禁,“抱怨厨子做的不好吃的是你,吃得比谁都多的还是你。”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没法子,就是这么讨人嫌。”
廖大太太又笑出声来。小女儿就是这点好,很能开得起玩笑,不介意自嘲,这一点而言,有点儿像男孩子,实在是个优点。
她转头看看长女,不由想到了蒋国焘。那孩子,能文能武,一表人才,能看中碧君,真是碧君的福气。
想到廖书颜……她眼神黯了黯,摇了摇头,抛开那些历年来大大小小不快的回忆。
不论怎样,那位姑奶奶对两个侄女总归不错,就算看在她哥哥的份儿上,也会多多照看着碧君。这的确是个好处。碧君若是嫁到别家,她的夫君、儿子怕就要先提心吊胆的。
好吧。就这样吧。
饭后,她让两个女儿去正厅代替自己打理家事——是廖大老爷特地交代过她的,等到姐妹两个出嫁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随后,她吩咐罗妈妈:“告诉回事处的人,带上帖子,去蒋府一趟,看看姑奶奶何时得空,我去找她,说说话。”
罗妈妈应声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下帖子的人回来了,廖书颜也跟着过来了。
廖大太太倒是没料到,廖书颜会如此,忙亲自迎到正房外。
姑嫂两个见了礼,笑微微地到东次间说话。
廖大太太说了两个女儿在忙什么,“估摸着过了巳时就忙完了,到时候再唤她们过来给你请安。”
廖书颜一笑,“正好,我们两个说说话。”
“碧君的亲事……”廖大太太特别不自在,慢吞吞地道,“等到她嫁过去,大事小情的,都要你费心了。”
“该当的。”廖书颜道,“国焘是次子,碧君日后不用主持中馈,经手的事情就也少很多。嫂嫂只管放心,都是出自廖家,我会把碧君当做自己的孩子,该提点就提点,该帮她就帮她。”
廖大太太的语气干巴巴的,“我没教好她,要你受累了。”
“便是没有我,碧君在蒋家也会过得很好。蒋家对嫁过去的女子都很好。”
“这我倒是知道。”只看蒋家对廖书颜的尊重,足以说明那边的门风。
廖书颜笑起来,“我只盼着,日后万一有什么事,你别立时三刻就去找我算账。”
廖大太太也不由失笑,“我怎么好意思?碧君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那份心,你哥哥也不会答应。”
“有今日,我真是没想到。”廖书颜起身,坐到嫂嫂身侧,“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原想着,你肯找我的时候,少不了一番威胁。当初你答应下来的时候,我就很意外了。”
“我倒是想不答应。”话说到这地步,廖大太太也就开诚布公,“起初真没少胡思乱想的,可到底还是要顾着孩子吧。你总说,我对两个女儿不好,这一段她们特别懂事,我回想一番,真觉得有些事情上,有没尽心的地方。”
有些?明明是有很多不尽心的地方。廖书颜腹诽着,面上却做出更加诚恳的样子,“父母跟孩子一样,哪有十全十美的?我虽然没养育过儿女,却看了不少。碧君、怡君都是有才有貌,放到哪儿都拿得出手。”
这门面功夫做的,分明是不再以小姑子自居,而是作为亲家的身份说话。廖大太太心里嘀咕着,面上温和地笑了笑,“长得周正些罢了。怡君还好,有准主意,碧君就是太没主意了,不定哪会儿就会一根儿筋。当着你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你必然早就看出来了。”
“单纯些更好。”廖书颜笑道,“不瞒你说,我那个妯娌,最初看到碧君就挺喜欢的。起初她也没敢想过国焘能有那个福气,总提醒我,不妨跟你们说说,对碧君的婚事多些斟酌,别让她嫁入太复杂的门第——想到她可能受委屈,就不落忍。后来,国焘跟她说了心意,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说能有那样个标致乖巧的儿媳妇,大概是上辈子积德了。伯爷也是这样,亲自和我妯娌去的杨家,求杨家一定把话说周全些。”
“是么?”这些对于廖大太太而言,是没想到的。
“绝对是真的。”廖书颜笑道,“长媳精明些是必不可少的,二儿媳性子简单些,放在哪家都是好事。”简单的人,遇事总会随大流,跟着夫君或当家主母行事。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的小儿媳妇,意味的就是不会有婆媳不和、妯娌不和、夫妻不和的事儿——怎样的公婆,不喜欢这样的人选?
“还是需要你和蒋二夫人费心提点着。”廖大太太的笑容,有了三分真实的愉悦,如实道,“碧君有时候真是不播不转,拧起来很气人。愁煞人。”
“放心吧,嫁过去了,她就跟我妯娌的孩子一样。”廖书颜笑道,“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妯娌、婆婆每日里高兴得什么似的。”
廖大太太得了这些消息,一直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样一想,她不免觉得,碧君这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日之后,廖大太太专心准备两个女儿的嫁妆,嫁入的都是高门,聘礼又都丰厚,嫁妆少说也要照着一万两上下筹备。
廖大老爷、廖文哲则愿意多出些银钱,让姐妹两个风风光光出嫁。为此,廖大老爷私下里拨给廖大太太两万两银子,让她只管放手添置东西,不够了便跟他说。廖文哲则取出了自己私下做营生攒下的六千两银子,给两个妹妹分别置办了一所陪嫁的宅子。
“这爷儿俩,怕不是高兴疯了吧?”廖大太太私下里直嘀咕,“这么久了,我早就给俩丫头分别置办了几千两的嫁妆了。宅子也罢了,分别多陪送一处也没什么,银子可怎么花出去?要是不花完,不定怎么想我。什么事儿啊这是?都打量着我会委屈两个丫头么?一对儿混帐!”
罗妈妈听完直笑。
廖大太太思来想去,决定分别给两个女儿五千两的银票,到何时,手头阔绰总不会有坏处,余下的一万两,用来置办上好的头面、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她是特别务实的那种人,置办的除了布料,大多还是转手就能换成银子的物件儿。
不料,跟父子两个报账的时候,他们不满意,直说这样可不好,一堆金银玉器,跟商贾嫁女儿似的,俗。
气得她。
父子两个便又开了自己的库房,把压箱底的好些名贵摆件儿、古玩字画、文房四宝取出来,分别按照姐妹两个擅长的、热衷的分了分,命管家妥当地放入箱笼。
等碧君快出嫁的时候,廖大太太才回过味儿来:这父子俩,是瞒着她赚了多少银钱、置办了多少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儿?她以前可是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私房钱和所谓文雅的东西。
到最终,碧君、怡君各自的嫁妆到底值多少银子,廖大太太算不出了——被父子俩折腾得都犯迷糊了,反正,只她经手的,就都过了两万两。
要是在一两年前,她一准儿会觉得肉疼,现在就无所谓了。横竖这又不是她自己的家,他们又是一番好心,怕姐妹两个被人看轻,往后,不论是面子里子,两个亲家都挑不出错。
当然,父子两个败家一样筹备出的嫁妆,她并没跟外人说过,有人问起,只应一句随大流,绝不会少,也不会太多。这样的话,来日娶儿媳妇的时候,那边不会为筹备嫁妆的事顾虑太多。
下衙之后,程询回府换了身家常穿戴,知会过二舅、母亲,带上几色礼品,去了唐府。
二月里,唐夫人生下唐家次子修征,眼下,修征已经七个来月,正是可爱的时候。
比起修衡,修征从一降生就跟寻常的小孩子一样,哭、笑、小脾气全有,给唐栩和唐夫人增添了很多为人/父母的喜乐。
程询得空就会去唐府,看看做了哥哥的修衡。
修衡对新添的弟弟诸多不满,“他总哭嗳,一哭就没完。”一次,鼓着小腮帮跟他抱怨,“我不喜欢他。好吵的,烦。”
程询忍着笑意,说小孩子都是这样。前世他听说过,这孩子从小就不愿意跟弟弟一起玩儿,在沙场扬名天下、班师回京之后,三个弟弟敬他也怕他,看见他犹如老鼠见了猫。
“我不喜欢小孩儿。”修衡抿了抿粉嫩的唇,认真地说,“但是,他们高兴的时候,也挺好玩儿的。”
程询笑得不轻。两岁多的一个孩童,说这样的话,小大人的谱自是摆足了的。
修衡又慢悠悠地告诉他:“那几本图谱,我都记住了,爹爹考不住我。”
“怎么这么聪明?”程询贴了贴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由衷地夸奖。
修衡抿嘴笑了,“好简单的。爹爹说,明年,我虚岁四岁,给我请先生,让我读书。”
“愿意么?”
“嗯!”修衡用力点头,“愿意。识字看书,好有趣的,比二弟有趣好多好多。他总是哭唧唧的……”
程询再度笑出来,拍拍他的小脑瓜,“混小子。”
“叔父,我跟你说的,不要告诉爹爹,好吗?”修衡搂着程询的脖子,“跟爹爹说过一回,他很不高兴嗳。”他歪了歪头,漂亮至极的大眼睛忽闪一下,“奇怪,我又没撒谎。”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之后道:“放心,我不会跟你爹爹说这些。”
修衡笑着亲了亲程询的面颊,绽出悦目至极的笑靥,纯真、璀璨。
这孩子,像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宝石。不,不是像,他本来就是无双的珍宝。
今日,一如以往,修衡听说程叔父来了,立刻来到外院,小脸儿上喜气洋洋的,问道:“叔父,过一阵,你要娶新娘子了,是吗?”
“是。”程询笑着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膝上。
“我要唤她婶婶,对吗?”修衡又问,各种辈分要怎么排、怎么称呼,他已经缠着母亲问清楚了。
“对。”
修衡难得的好奇心发作,“婶婶好看吗?”
唐栩笑着轻咳一声,“你怎么没完没了的?”这孩子的这种问题,换了谁都不好答话。
修衡却自顾自地做出结论:“一定很好看的,比叔父还要好看。”
唐栩失笑,心说真是难得,这小子也会因为太高兴,说出这种有点儿不伦不类的话。
程询则没想那么多,只是打心底憧憬着,怡君也会像自己一样喜欢修衡。一定会的。
修衡仰着小脸儿,再次对程询发问:“等婶婶和你成亲了,我可以去看她吗?”
“当然可以。”唐栩先一步道,“到时候,我得空就带你去找程叔父,让你给程家婶婶请安。”这一年,他隔三差五地去程府找程询,说说话,谈论一些庙堂上的事,交情是越来越深。
“好啊,好啊。”修衡拍着小胖手,眉飞色舞的,“谢谢爹爹!”
唐栩笑意更浓。这人与人之间的缘法,真是玄妙,难得自己这个异于常人的长子,这样喜欢奇才程询,更难得的是,程询也是打心底的喜欢、宠爱着修衡。
程询和父子两个一起用过饭,叙谈多时,到修衡在软榻上睡熟之后,告辞回府。
唐栩送他到了马车前,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狭长的锦盒,“一把古扇,扇面儿不及你的字画,只胜在年月久远。这是我私底下送你的贺礼,明面儿上的随礼,只能从俗。”
“古扇?未免太贵重了些。”程询开玩笑,“回头修征的周岁礼,我可少不得要头疼了。”
唐栩笑出来,“把你的字或画赏他便是了。过两年要是可行,收修衡做个小徒弟吧?让他给你磕几个,正儿八经地拜个师——这混小子,我瞧着我是管教不了,你倒是不在话下。”
“磕几个啊?”程询笑容爽朗,拍拍唐栩的肩,“只要你们愿意,我自然乐得收个这样的学生,偶尔给他布置些功课的时间总是有的。拳脚功夫,你就得另请高人了,那是我管不了也不在行的。”
唐栩满目欣喜,“说定了?”
“可不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反悔都不行。”程询抬手。
唐栩立时与他击掌。
回到府中,程夫人在他的书房等他。
“您怎么……”程询转头,透过半开的窗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这个时辰了,早该歇下了才是。”
“不是总没工夫跟你说说话么?”程夫人有些嗔怪又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一直这么忙忙叨叨的,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有时候,真是想念你做官之前的日子。”
“瞧瞧,又颠三倒四了。”程询笑着走到母亲跟前,“没考取功名之前,您总是盼着如今的光景,到如今了,又怪我没时间陪您——娘,到底怎么才好?您给句准话成么?”
“给我老老实实坐下。”程夫人拍拍他的手,无奈地笑了,“又绕着弯儿地说我不知足呢,跟你舅舅一个样子。”
程询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在母亲跟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