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国焘也笑了,“喜欢就好。”
怡君拿到手里的,是一方花底石砚台,亦是年代久远。她微笑,对蒋国焘道谢,“我也很喜欢。这样名贵的物件儿,凭谁能不喜欢?”
“这我就放心了。”蒋国焘笑着问廖书颜,“大伯母,依您看,两位表妹不是哄我开心吧?”
廖书颜轻笑出声,“自然不是。你这分明是投其所好,她们的喜好也绝不是旁人胡说的。放心吧。”
“说来真是惭愧,要从别人口中听说二位表妹的喜好,不然真不至于怕送礼送出错。”蒋国焘笑道,“往后多加来往,便不会有这等事了。”
“的确。”廖书颜看着他的眼神,有着长辈对小一辈人惯有的慈爱之情,“日后便是我不在娘家住,你也大可以常过来串门。”
蒋国焘欣然点头,“我亦有此意。”
随后,他问起姐妹两个的近况,因着自幼习文练武,且都是下足了工夫,谈起各种学问,都有自己的体会和见解,加之态度温和又谦和,便使得氛围十分融洽。
私心里,他也认同祖母、母亲对眼前姐妹两个的看法:的确是一对姐妹花。
怡君就不消说了,那优雅与书卷气凝结而成的高雅气质,在闺秀中是很少见的。这样的女孩,便是中人之姿,都能让人平添几分好感,何况其人样貌明艳。不为此,程家怎么会那般殷勤地求娶。
碧君则比较矛盾:样貌艳丽妩媚,这等女子,在他所知范围之内,该是很有城府,但她明显不是,眼神、谈吐都很单纯,态度特别真诚。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子,亦是极难得的。
这真是叫人想不通的一件事:凭廖家,哪里来的福气,拥有这样出色的两位闺秀?姐妹两个又是如何养成了迥然不同的性情做派?
他很是好奇。
程询得到了今日大早朝上的消息:
次辅出列,直言道出对科举的担忧,奏请皇帝加以重视,做出举措,安百官之心,安学子之心。
几位御史随之出列附和。
皇帝听了,问首辅怎么看。
首辅委婉地表示赞同。
随后,皇帝好半晌没说话,末了说一句“容朕三思,日后定夺”,收下奏折,略过此事,与朝臣商议起别的事项。
程询听完笑了笑。
这只是开头,闹不好,首辅、次辅便会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但愿,他们能再接再厉,抓着这件事不妨,逼着皇帝有个鲜明的立场。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是今生的意外,但并不妨碍他对现有朝堂格局做出推测,从而断定结果。
若是出错,前世当真是白活了一场。
皇帝登上皇位,是在庶出的兄弟轮番打压□□之下获胜,个中的险象环生,也只有他自己明白,首辅次辅可是没帮过他什么。继位以来,首辅又与他深恶痛绝的皇后母族勾结,有意无意地总给他添堵,是何心情可想而知。
今日首辅不出面表态也罢了,这一表态,定会激起皇帝的逆反心,甚至会怀疑次辅是受了首辅的唆使。
换了谁都会这样:我是皇帝,旁人给我添堵也罢了,你这首辅却是没完没了地膈应我。就算明面上不好把你怎么样,迂回委婉地给你没脸总不难。
最重要的是,皇帝登基这一年,恰是学子参加乡试的年头,本就付出了十二分的精力郑重对待:怎么样的皇帝,会拒绝有学之士成为自己的贤臣?费尽了心思力气,还有人给浇冷水、鸡蛋里头挑骨头——任谁能不觉得窝火?为关乎他们自己利益的是非也罢了,问题是不关他们的事儿。
这些之外的事态,程询不敢断定,拿不准父亲最终得到的是一通训斥还是一番发落。
都无所谓了。他能如期参加会试绝不会出错。
父亲的境遇,他才不管。用不着了。
至于考题是否会有变更,那更不在顾虑之中。
他自幼所学一切,绝不会只能在有限的几道考题上有所发挥。
若更换考题,就算结果不如前世,也只有更加心安理得。
随后听程禄说起的一件事,让程询不自觉地笑了。
程禄说:“商陆每日一大早就去往城外的福来客栈,打扮成伙计的样子,与几个人一起忙碌着施粥的种种琐事。”说完,很费解的样子。
难怪怡君说,没事了,有事也已成过去。这应该是怡君给商陆的教训。
经了商陆这一节,廖碧君总不会再那样不管不顾、非生即死了吧?晓得人有值得与否的差别,再遇到有缘之人,总会慎重理智一些。
让他笑的是怡君对商陆的发落:摆明了是惩戒,但只要商陆有慧根,便不难从这段经历中得到宝贵的阅历,参悟出一些书中没有的道理。若商陆想不通,更好,那便是实实在在的惩罚。
回事处送来一摞帖子,程夫人一一细看,末了单独拿出凌家的帖子,道:“凌家母女前来做客的事就算了,我近来忙得很,年前已有太多邀约,正月里自是不必说,只能更忙,来年我几时得空,自会下帖子给凌家。遣人带上回帖、几色礼品,好生说道一番。”
态度很柔婉,意思很明确:不想搭理。好端端的,做什么和门风不正的人家来往?拜望平南王府太妃、去临江侯唐府串门才是正经事。
程询与唐栩、黎兆先走动的事她听说了,少不得随着长子行径与那两家来往起来。唐栩、黎兆先都是早早当家撑起一个门户,长子还被程清远压着,她这做娘的,少不得要帮着儿子经营人际圈子。
多结一段缘,总不是坏事。
第二日上午,程夫人如约去往平南王府。
路上,凌家大太太和女儿的马车迎面而来。
凌大太太携凌婉儿前来见礼。
程夫人心里委实有几分不悦:这母女两个该不是派人盯梢吧?不然怎么这么巧?先添了的这三分不悦,便带到了神色之间,态度淡淡的,透着疏离。
其实凌大太太与凌婉儿真有些冤枉:的确是凑巧遇到了,只是不知道程夫人心里的想法,也就无从说起,只当程夫人这等贵妇寻常待人就是这个态度。
双方别过之后,程夫人径自去往平南王府,盘桓至午后方回,足见二人十分投契。
凌大太太与凌婉儿去的则是周府,这源于周夫人一再听周文泰夸赞凌婉儿,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想给儿子张罗亲事总是不成,便想亲眼见一见凌婉儿。
周夫人见到凌婉儿,只觉得样貌的确是百里挑一,做派亦是乖巧懂事,有了这印象之后,反倒让她开始担心:这女孩子怕不是特别有城府吧?不然的话,儿子怎么会一面死心塌地,一面连句提亲的话都不敢说?周家的门第还配不起凌家不成?自己那个傻儿子,有什么好心虚气短的?
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仍旧挂着温煦的笑容,好言好语地款待凌家母女。
离开周府,回程之中,凌大太太不由笑说:“看起来,周夫人可比次辅夫人和善。”
“次辅夫人有点儿架子是情理之中,”凌婉儿笑道,“毕竟程家握着的是实权,您倒是不需介意程夫人的态度。”停一停,蹙眉道,“只是,有些人家,要什么没什么,还跟人端架子,便让我想不通了。”
“说的是谁家?”凌大太太不解,问道。
“就是廖家啊。”凌婉儿扁一扁嘴,跟母亲诉起委屈来,“廖二小姐不也曾在程府学堂就读么?程府又托人说项,我就想跟她好生走动着,多个朋友便多条路,这道理总不是唬人的。哪成想,也不知是廖大太太还是廖二小姐的意思,满口回绝了。唉,想来就憋闷得慌。”
凌大太太愈发困惑,“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廖二小姐么?”女儿很晓得轻重,很多话对外人讳莫如深,但对她却是从不隐瞒。
“眼下不就正应了此一时彼一时的老话么?”凌婉儿无奈地笑道,“没有天大的理由,程家都不会退掉与廖家的亲事,来日廖二小姐若顺风顺水地成为程家长媳,与她有些交情,便只是与人说起来,有些事办起来也容易一些。”
“这倒是。”凌大太太想一想,“没事。兴许上次只是凑巧了,回府之后,我亲自下帖子给廖家,倒要看看她们应不应。如果她们还是那种态度——不会,她们也会担心傲慢无礼的闲话传到程家。”
凌婉儿欣然点头,“那就太好了。”
收到凌大太太的帖子的时候,廖大太太第一反应是生气: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不识相的人?懒得搭理你家女儿,就愿意搭理你了么?
生完气,她冷静下来,想着仍旧不见就不合适了:万一凌家小肚鸡肠的,拿这件事做文章,四处散播她因着小女儿定亲就目中无人,总是不好。
只是见见面,又不会掉块肉。
再三说服自己之后,她命回事处的人回话给凌家:明日得空,在家恭候。
但是,她担心凌大太太带着凌婉儿前来,为着避免三个孩子就此有了交情、两个女儿近墨者黑的隐患,她亲自找到叶先生面前,隐晦地说了说其中为难之处。
叶先生一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那就这样,明日我容两个孩子休息一日。至于她们要做什么,您只管安排。”
廖大太太面上一喜,欠一欠身,“多谢先生体谅。”转过头来,午间见到两个女儿的时候,道,“明日去别院散散心吧——只在别院,可不准去别处。”
姐妹两个啼笑皆非,碧君先道:“眼下我们出门,都有很多随从,就是去街上逛一逛也没事吧?别院有什么好瞧的,哪里够消磨一整日?”
怡君默认姐姐的看法。
“整日里只知道贪玩花银钱。”廖大太太没好气地看着两个孩子。
廖书颜出来打圆场,“大嫂,要不这样吧,明日我陪她们去别院,要是天气好,就带她们去街头转一圈。我总不会纵着她们胡来的。”
有你没你带着还不是一样。廖大太太腹诽着,可到底因着小姑子近日没跟自己较劲的缘故松了口,“也好吧。可要当心啊。”
廖书颜笑着点头,“一定当心。”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翌日,凌大太太和凌婉儿来到廖家。
母女两个提出想要见碧君、怡君的时候,廖大太太很有未卜先知的成就感,做出歉意的样子,把女儿的去向说了,“早就订好了的事情,今日随着我们家姑奶奶去外面散心了。”至于下次,不会有了——见过了,以礼相待了,日后她也和女儿一样没空,就是不愿意来往了,凭谁能怎样?
凌大太太倒是没觉得怎样,凌婉儿心里却着实不痛快起来:这到底是廖大太太的意思,还是廖怡君的意思?与她来往,难道是有损颜面的事情么?还没嫁入高门呢,怎么就敢跟人摆谱了?够资格么?
腊月十六,叶先生给碧君、怡君放了年节的假。翌日,周夫人先后到访廖家、徐家。
廖大太太与徐夫人一样,心里俱是不解,面上自是笑脸相迎。公侯之家的地位显赫,就算无实权,却有越级干涉一些事、向皇上进言的权利。周家虽然如今上下两代看起来都非栋梁之才,却也犯不着为小事生嫌隙。
在这两家做客期间,周夫人先后问起碧君、怡君和徐岩。
廖大太太与徐夫人自然是分别将膝下的女儿唤来,给周夫人请安。
怡君是哪家都不能再惦记的,周夫人先后留心打量的便是碧君、徐岩。
她觉得碧君与凌婉儿的容貌不相上下,甚至更胜凌婉儿一筹,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女孩生的是同一种类型的五官,有几分相似之处。
至于徐岩,样貌没得挑剔,做派亦很是爽利可爱。
——都是这样出色的闺秀,儿子怎么就认准了一个凌婉儿?周夫人满腹困惑。
想到周文泰说起想在家中举办宴席,只请与他年岁相仿的子弟、闺秀前去,周夫人心宽几分。出色的闺秀齐聚一堂,饶是再痴心于谁,也不会忽略与之不相伯仲的。
只是,这事情不能急,待得两家回访、她再次登门的时候,再顺道打着自己的旗号邀请两家闺秀也不迟。
几日过去了。
皇帝与内阁议事的时候,程清远先后两次旧话重提。皇帝每次都问一问首辅的意思,杨阁老总不能出尔反尔,始终是同一种态度。
第一次,皇帝说在斟酌了,莫要心急。
第二次,皇帝说在准备了,不日见分晓。
在准备了——程清远听了,觉得有些奇怪。准备什么?准备听从他的建议的话,按常理该找他商议具体如何行事。如果不准备听从他的建议,准备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他忐忑不已,寻机与杨阁老说起此事。
杨阁老苦笑,说我正也心里打鼓呢,新帝登基,我实在摸不清他的脾气,只盼着别因为赞成你的主张惹恼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