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青健这话一出口,不仅贾金刀愣了,天地会众人也都愣了,这书生是喝多了么?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鳌拜在清廷中出将入相,手上血腥无数,若论及戕害汉民谁最多,当不做第二人想。在剿灭天地会的诸多战斗中,更是杀死了天地会许多精英骨干,如此仇寇,谁不想杀?
问题是如何杀得了!贾金刀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大兄弟的这句话。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中,钱青健不慌不忙地将酒坛中最后的酒都倒入了杯子,直至涓滴不剩,又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这才站起身来向外踱去,踱至贾金刀身边时,说了一句:“你若有胆,就跟我走。”
贾金刀眼睁睁地看着钱青健走出门外,这才惊醒,提着双刀就追了出去,“大兄弟,我跟你一起死!”
仓促间,这话说得好不尴尬。她对钱青健的感情本来就是盟友之间的信任和欣赏,绝无任何非分之心,但是这话不论谁听了,都会认为她想要跟钱青健做一对同命鸳鸯。
但是贾金刀已经不顾上这些了,因为清军的羽箭已经遮天蔽日地射向她和钱青健两人,急切中,她想都没想就冲到了钱青健的前面,将双刀舞成一团金光,试图挡住那万千箭矢。
她也清楚,只凭自己这点功夫,想要在万箭之中保全自己和大兄弟是绝无可能的,但是最后的努力总不能不做。
于是,令人惊奇的一幕再次生,贾金刀的双刀竟似含有深厚的内力,搅动出一个铁壁铜墙一般的空间,无数箭矢在这道看不见的铁壁铜墙前跌落下去,不仅贾金刀本人,就是她身后的书生也毫无损。
“金刀!你回来!”
室内关安基嘶声吼叫,却不敢冒着漫天的箭雨奔出门来。
“姐!你怎么这么傻?”贾老六也在后面狂喊,想要冲出保护姐姐时,却已经被箭雨封在了门内。
唯有舞动刀光的贾金刀最为惊奇,我的武功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么?这不可能啊。不及多想,便继续舞刀前冲。
耳边却传来大兄弟平和的话语,就像一个长辈在规劝后辈:“我说的是去杀鳌拜,谁说要你跟我一起死了?以后不要乱说话了。”
关安基、贾老六以及钱青健的三句话几乎同时说完,关贾郎舅话音未落时,已经被贾金刀的神勇惊得目瞪口呆。而钱青健话未说完时,贾金刀已经冲入了清军的步兵阵列。
目瞪口呆的绝不只是关安基和贾老六,包括李力世、玄贞道人在内的天地会群豪尽皆惊呆,就是鳌拜也有些惧怯了,他原本还想逞一逞英雄——喝令士卒们放这一男一女过来亲手格毙的,结果在那箭雨伤不到这两人时就有了怯意,及至这对男女冲入了步兵阵列,他出来的号令已经是“给我杀了这两人!”
然而阵列中当其冲的士卒们却像是聋了一样的没有任何动作,就任由那胖女人一对金光闪闪的柳叶刀杀得人头滚滚,街道两侧以及鳌拜身前的近千名兵士想要冲上去杀人,却被这些木雕泥塑一般的同类所阻挡个,根本靠不上边。
鳌拜慌了。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未见过今天这般情景,这是怎么回事?这一男一女有什么邪术么?眼见那女人已经距离自己不过两丈了,前面只剩下三重人墙阻挡,看这趋势,这一男一女突破三重人墙也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情。
怯意一生,第一个反应就是逃!“我这样的身份岂能跟几名反贼争一时之短长?”想到此处,鳌拜左手轻扯缰绳,右手反手一鞭抽在了马臀之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胯下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嘶,脚下却是纹丝不动,马头也没有转向一旁。
这又是怎么回事?人不听军令,怎么马也不听使唤了?鳌拜心胆俱丧,因为他现这对男女已经冲到了他的马前。
“还愣着干什么?砍他脑袋!”钱青健提醒茫然无措的贾金刀。
贾金刀的确茫然,一来是因为她没想到能冲到鳌拜的面前,此刻真的冲进来了,有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二来是因为她个头不高,想要先砍战马,又怕鳌拜武功高过自己,从马上下来就无法应付。
即便是听见了钱青健的提醒,她也不知应该如何去砍鳌拜的头,只本能地奋力一跳,脚底离地三尺多高,在空中一刀向鳌拜的脖颈挥去,刀刃在鳌拜脸前五尺处划过。
鳌拜心头一宽,心说这么远的距离你如何能够伤得了我?将马鞭一扔,反手抽了佩刀,探身向前,想要反杀胖女人一刀时,却愕然现,自己前倾的身体竟然少了一样东西!
那身体的脖腔处,少了一颗人头!
鳌拜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想要喊却已经喊不出声音来,最后只听见了一句:“你把他的人头拿了吧,这是你斩杀鳌拜的铁证。”
也不知为何,鳌拜的人头竟然向贾金刀的方向掉落,贾金刀接了人头,却不禁一阵阵晕眩,双腿软,摇摇欲坠,却感觉周身旁边均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自己不致跌倒。
贾金刀为何晕眩?很简单,这是被一串串不可思议的事情刺激的,如同范进中举的道理,幸福来得太突然。
清兵们也看见了鳌拜被斩的情景,爆出一阵喧哗,均觉场面诡异可怖,却不会因为最高统帅的死去而自乱阵脚,以伏在站马上的鳌拜尸体为中心,继续碾压而上,那些呆滞不动的士卒已被潮水般冲上来的同类踏为肉泥。
当此情形,贾金刀骤然清醒,下意识地问钱青健:“大兄弟,这人我杀不过来啊,你说我们怎么办?”
虽然讲不出什么原因,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贾金刀已经自然而然地奉钱青健为,因为冲出酒馆杀入清兵阵列以及手刃鳌拜,都是在钱青健的提示下完成的,若非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还有什么其它的解释?
钱青健本来在贾金刀身边负手而立,闻言伸手一指周围,笑道:“无需我们怎么办,你来看!”
贾金刀顺着钱青健的手指看去,只见最接近自己两人的、冲上来的清兵都已经转过了身去,用他们手中的兵器和后面冲上来的清兵打在了一处。
后面的清兵大惑不解,却不会束手就屠,一边与倒戈的清兵对打一边大骂:“你们想被株连九族吗!胆敢协助反贼?”
谁知倒戈的清兵也在大骂:“我们也不想这样啊,我们的手脚都不听使唤!”
最内层的清兵当然是薄弱的,转眼就被后面上来的清兵杀死,只是后面上来的清兵旋即倒戈,又组成了一圈防御层,如此往复,在钱青健和贾金刀的周围,已经堆起了一座环型的尸山,高逾常人胸腹,而在尸山之外,仍有一层士兵在向外抵抗。
这情景只有在中心区域的钱青健和贾金刀以及对杀的几圈清兵能够看见,外围的清兵看不见,小酒店中的天地会群雄也看不见。贾金刀是真的看傻了,拎着鳌拜的人头、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也想不起去问大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尸山的面积越来越大,已经将小酒店及相邻的几排房屋都堵塞了,而清兵还在互殴,不多不少,总有二百多名清兵反水,死了二百又出来二百。
至此,这场围歼战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没人去管圈子最内层的钱青健贾金刀两人,也没人想起去查看小酒店里还有没有乱党同伙,甚至没人能顾得上给当朝大员鳌拜去报仇。整个局势已经演变成了清兵内部的对战。
随着这倒戈范围的扩大,清兵的各级头目终于看出了门道,急急出号令收兵整队,谁知仍有数以百计的士兵不肯听令,甚至已经站好阵列的士兵会突然向身边的同伴挥刀斩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够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