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冒然跟余沧海过招,只怕要吃大亏,正打算给余沧海扣一顶“以大欺小”的帽子时,却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冲儿,你又如何得罪余观主了?还不快快给余观主赔罪!”
这说话人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柔和,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似是令人不能抗拒,而大厅门口以及厅外庭院中除了丝丝雨幕更无他人,满厅宾客尽皆惊异动容。
唯有令狐冲、岳灵珊等一众华山弟子均是面露喜色,刘正风、定逸和天门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岳不群到了,别人即便同样有这种醇正深厚的内功,却不会称呼令狐冲为冲儿。
果然,院门外有刘正风的弟子高声唱道:“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先生到访……”
喊声未落,院中已经翩然走入一人,这人打着油纸伞,步伐似是极为舒缓稳重,但速度却是一点都不亚于适才动若脱兔的余沧海,直把陪同他进入院中的两名衡山弟子甩开数丈,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大厅门口。
厅中的烛火映照下,只见这华山掌门岳不群年纪不过四十,一副书生打扮,颏下五绺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仙风道骨,令人顿生仰慕之意。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即入内,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雨伞放在檐下那无数只雨伞之中,这才回身拱手,向刘正风、余沧海等人招呼:“刘师兄,余观主,天门道兄、定逸师姊,何先生,闻先生,各位一向可好?不群迟来一步,惭愧惭愧……”
众人正待寒暄,却见岳不群扭头看向厅外院落的黑暗中笑道:“木先生,莫非你习惯了塞北风沙,更喜欢这潇湘夜雨,竟然不愿意进来叙话么?”
众人吃了一惊,敢情院子里还有人?余沧海尤为惊愕,心说我刚才提剑游走了一遍,其时若是院中藏了人,决计瞒不过我的眼睛,如果此时有人藏匿,那多半也是在我重回大厅之后的事情,只希望这木先生不是那钱青的外援就好。
却听得院中黑暗处的花木从中一个尖细的嗓子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说道:“岳兄,你是越来越年轻了,驼子真想拜你为师,学一学这门‘阴阳采补’之术。”
岳不群“呸”的一声,笑道:“驼子越来越无聊。故人见面,不叙旧情也还罢了,却来胡说八道。小弟又懂甚么这种邪门功夫了?”
那人笑道:“你说不会采补功夫,谁也不信,怎地你快六十岁了,忽然返老还童,瞧起来倒像是二十几岁一般。”
这几句话对答的同时,厅中又已多了一人,这人却也是一个肥肥胖胖的驼子,脸上生满了白瘢,又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黑记,再加上一个高高隆起的驼背,实是古怪丑陋之极,竟比之前的林平之更要丑陋数倍。
此刻这驼子冲着刘正风等人点点头,不阴不阳地说道:“刘三爷金盆洗手,驼子本来只想看个热闹,怎奈岳兄盛情难却,我木高峰只好进来喝杯茶酒了。“
他这一自报家门,满厅贺客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武林中成名数十年的塞北明驼木高峰,众人均知此人久居塞外,为人行事狠戾乖张,一生之中作恶不少,但是见过他庐山真面的却没几个。
刘正风满心欢喜,木高峰为人非正非邪倒还罢了,而岳不群身为华山派掌门,能够亲自来贺,这面子可就大了。他更高兴的是有岳不群到场,余沧海的气焰便会收敛一些。
因为不论是武功还是名望,君子岳都比在座的各派脑略高一筹,有他在这里坐镇,只怕无人再敢搅局。
于是说道:“刘正风何德何能,竟能劳动岳师兄与木大侠来贺,两位能够亲来,直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用些茶酒,咱们大家好好叙一叙。”
岳不群微笑摇头道:“且不忙叙旧,在下这逆徒令狐冲尚未向余观主请罪,我这华山掌门如何能够安心?”随即扭头道:“冲儿,还不速速给余观主赔礼,难道要让为师代你道歉么?”
令狐冲虽是老大的不愿意,但师命大如天,如何可以违抗?只好走到余沧海面前揖了一揖,道:“余观主,此前种种,乃是我令狐冲的不对,还请余观主多多谅解。”
未等余沧海说话,岳不群已是语气转厉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青城派与华山派乃是世交盟友,你师祖与青城派的前辈高人长青子乃是兄弟般的情谊,为何你竟敢置若罔闻,仍旧屡屡冒犯人家?待此间事了,回归华山你自领一百法杖罢,然后去思过崖面壁一年,若是今后再不肯悔改,轻则逐出门墙,重则取你性命!”
令狐冲转过身来跪倒在地,“徒儿知错了。”心中却是老大的不服气,什么前辈高人长青子,不是三两招就败在人家林远图的剑下了么?只不过这话只能留在心中,就算不当着余沧海的面,他也不敢对师父说出口来。
除此之外,令狐冲也在暗自奇怪,师父为何会在这深更雨夜来到刘正风的府上,以师父的身份,至少也应该在城内寻一处客栈歇了,明天白天再来才对。
他自小对岳不群奉若神明,从来不敢怀疑他师父有什么缺点过错,他却不知,岳不群早就在暗处窥视这衡山城中生的一切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若非有钱青健扇动了蝴蝶的翅膀,那么此刻他将会重伤垂危躺在衡山群玉院的娼妓床上。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另一世的情节里,也是此时,仪琳在曲非烟的带领下,从刘正风的家里走出去,跑到群玉院里为令狐冲涂抹天香断续胶,如此隐秘的事情,为何定逸师太和余沧海随即就赶到了群玉院一个寻找仪琳一个寻找令狐冲?
是谁将令狐冲和田伯光以及仪琳藏在妓*院的消息透露给定逸和余沧海的?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岳不群雇佣当地人报的讯!而岳不群如此行事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他是想趁着余沧海去找自己徒弟寻仇的空隙,收了林平之做弟子。
图谋林家辟邪剑谱的,绝非余沧海一人一派,岳不群也是其中之一,否则他为何要让劳德诺和岳灵珊去福州城外开酒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必多说。
世人不知的是,岳不群早就到了衡山了,而且一直在衡山城内布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林平之扮成驼子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只是想要寻找一个最佳的机会,让林平之主动拜在他的门下而已。
至于林震南夫妇的下落,岳不群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但是他并不打算去救这两口子,因为他知道林震南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余沧海都逼问不出的事情,林震南也绝对不会告诉他岳不群。
另一世的情节里有数处疑点:为何岳不群明知令狐冲在群玉院中却不予以施救?为何他到了令狐冲那间房子的窗口下却随即隐去?为何他能够巧之又巧的从木高峰手下救出林平之?
所有疑点都指向一个答案,那就是岳不群心怀鬼胎,存心不良,只顾贪图林家的辟邪剑谱,置师徒之情父女亲情于不顾,全力谋夺林家的宝物。
当然,岳不群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撇开了亲生女儿岳灵珊和他的所有弟子,只为了维持他华山君子剑的一世美名——干坏事的时候是不能有任何人看见的,正人君子岂能如此在暗中勾当?
然而这一世令狐冲并未重伤,而是来到了刘正风的府上,林平之也没为了寻找父母的下落而跟着余沧海去群玉院。所以这位君子岳大掌门才选择了半夜进入刘府。
此时岳不群对令狐冲一番训戒,余沧海也不好再揪住令狐冲不放了,毕竟令狐冲只是踹了他徒弟几脚,不是多大的事情。
至于令狐冲给青城派名誉造成的损失,有岳不群的这一番话,加上令狐冲的道歉,也算是找回来了。
于是满座宾客纷纷散去,城内的贺客各回各家,远来的客人或者去各自的客栈,或者去刘府安排的老宅。
而刘正风立即安排弟子们在花厅中添酒回灯重开宴,招待岳大掌门等人。
这一夜风风波波的闹来闹去,终究是没能上演全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