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竭力用轻快的语气,将这个沉痛的消息说了出来。
太夫人所有的笑容,都凝在了脸上,目中满是悲戚。
这些暗卫,大多是顾家家将的后人,也有不少是边军将士遗孤。大多年轻骁勇,尚未成家。
换在平日,顾家轻易不会派他们上真正的战场。除非成亲生子留下子嗣,才会挑出其中善战之人送去边军。
这一回,顾家暗卫倾巢而出,能活着回来的,还能有几个人?
顾海心中一酸,低声道:“母亲,只要打了这场胜仗,国泰民安。我们顾家儿郎死得再多,也值得了。儿子日后自会慢慢培养新一批暗卫,不令顾家的英勇热血断了传承。”
过了许久,太夫人才缓缓点头。
太夫人未曾落泪,目中露出巨大的悲伤,却比落泪更令人伤怀。
顾海眼眶也有些热。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太夫人,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落日的余晖洒落进来,一点点昏黄的光芒,很快暗淡下来。
正和堂里,母子两人的身影俱被笼罩其中。
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太夫人终于张口道:“不管如何,杀了吐蕃太子,总是一桩大好消息。于边军于谨行而言,都是好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吴氏崔氏婆媳,免得她们两人日夜为谨行担心。”
顾海点点头,应了下来。
……
吴氏崔珺瑶婆媳两人,很快听闻了吐蕃太子被刺杀的喜讯。
她们两人一时未想及这个喜讯后的阴暗血光,两张脸孔上几乎同时泛起喜悦的光芒。
“这么说来,边军很快就要打打胜仗了?”吴氏满怀希冀地问道:“待敌军被撵走之后,是不是谨行就能回来了?”
崔珺瑶未曾出口,目中露出同样的期待。
顾海避重就轻地应道:“若边军打了胜仗,谨行必要班师回京,接受皇上封赏。”
顾谨行已充分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边军主将。待论功行赏承袭爵位之后,依旧要远赴边关镇守。
这些话,顾海自不会在此时说出来,扫吴氏崔珺瑶婆媳的兴致。
果然,吴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宛如放光一般,瞬间亮了起来,一把攥紧崔珺瑶的手:“崔氏,你听到你三叔的话没有?谨行就快打胜仗回来了!”
崔珺瑶目中迅疾闪过一丝水光,唇边漾开一抹笑意,久久未散。
俊哥儿也闻讯而来,清俊斯文的小脸上满是雀跃欣喜的笑容:“三叔祖,我爹真的要回来了吗?”
九岁的俊哥儿,身量已经长开,有了少年的卓然神采。
顾海十分疼爱这个听话懂事的侄孙,笑着摸了摸俊哥儿的头道:“只要战事顺利,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你爹就能回京了。”
还要等这么久。
俊哥儿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很快又高兴起来:“好,那我再耐心等一等。”
一句话,顿时让大人们都开怀一笑。
……
之后的一个月里,边关捷报连连。
吐蕃太子一死,吐蕃果然军心溃散,战力远不如前。伤亡颇多的突厥军队,也不愿再出全力。
反之,边军士气大振,势如破竹。
短短一个月之内,吐蕃突厥联军已连吃了数场败仗,死伤不计其数,还有许多被俘虏的。边军大胜之势已十分明显。端看吐蕃和突厥军队何时肯退出边关而已。
朝臣们如何欢欣不必说,便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也是满心欢腾,见了面少不得要议论几句。
“顾家儿郎个个都是好样的。”
“那是当然。当年的定北侯顾湛,后来的定北侯顾淙,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也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如今这位定北侯世子,虽说年轻一些,丝毫不逊色。”
“那个刺杀了吐蕃太子的季同,也是个血性男儿。听闻他也是顾家家将后人。”
“顾家一门忠烈。有顾家在,我们大秦便稳如泰山。”
……种种赞誉之词,不必一一列举。
定北侯府的声名也随之到达顶峰。
太夫人将所有顾家儿孙召至正和堂,尚在牙牙学语的胜哥儿也未能例外。
太夫人肃容说道:“顾家声势正盛,少不得会遭人眼热猜忌。人心难测,你们切勿被几句追捧夸赞就冲昏头脑。说话行事,当慎之又慎,切不可口出妄言,得意忘形,为顾家招惹祸端,更不宜为宫中的皇后娘娘惹祸。”
众人立刻齐声应下。
太夫人目光一一掠过去。
长房的崔珺瑶母子三人,顾谨知夫妻领着两个孩子,三房的顾谨礼夫妻……然后,目光就落在顾谨礼的脸上。
“谨礼,”太夫人沉声点了顾谨礼的名字:“你在宫中当值,更忌张扬!”
顾谨礼不假思索地应道:“祖母放心,孙儿绝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张狂之人。”
这倒也是。
顾谨礼年轻,性子也活泼,却是胆大心细,绝不鲁莽冲动。说话行事,也颇为沉稳,远胜同龄的男子。
太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又叮嘱顾谨知几句。
顾谨知平日话语不多,闻言点点头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太夫人略一思忖,又对俊哥儿说道:“俊哥儿,你每日要去宫中读书。若有人在你耳边说起边关战事,你一概推说不知。若有人出言称赞你爹,你不可骄傲自得,一定要谦逊待人。”
俊哥儿乖乖应了声是,想了想问道:“曾祖母,我爹打胜仗不是好事吗?为何我们还要这般小心做人谨慎行事?”
太夫人摸了摸俊哥儿的头,神色缓和下来:“俊哥儿,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我们顾家本就是世袭侯爵,统领边军。如今你姑母在宫中为后,你三叔祖做了吏部尚书,你爹又打了胜仗大出风头。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太过风光,也最易招人嫉恨。凡事还是低调谨慎为好。”
还有一层更深的顾虑,太夫人并未说出口。
萧诩虽是顾家孙婿,更是大秦天子。如今顾家圣眷正浓,倒也无碍。若日后有了变故,只怕立刻就会生出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