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怎能忘了这茬,雁回恍悟,他们现在可是有联盟的人了,这么大个助力在这里摆着的呢!
“你待如何?”
“而今我身在边境,龙筋与我已有感应,满月之夜乃是我身体各部与我感应最为强烈之时,饶是在斩天阵中,我依旧能探得其精确所在。”
天曜说着这话,眼睛也没眨一下,雁回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说满月之夜,不正是他体内最为痛苦之时吗……
但见天曜一脸坚毅,雁回便咬了嘴将话咽了下去。
过了二十年这样的生活,天曜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满月之夜他的身体会承受怎样巨大的痛苦。可他依旧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身体也算计了进去,用其布局……
不过有什么狠不下心的呢,雁回转念想了想,若她是天曜,她大概对自己会比对谁都更狠心吧。
“而今五行封印已破其三,我已有余力控制身外龙筋,彼时我自会以龙筋在斩天阵中闹事。虽小,却足以干扰看守阵法的仙人,而你借我妖族之力,在外一举破阵,我取回龙筋,妖族则得以重创三重山守军。国主以为如何?”
他一席话说完,青丘国主尚在沉默之中,一旁一直沉默旁听的烛离却倏尔开口:“不行!”烛离冒失开口后立即像青丘国主行了个礼,但神色依旧有些稚嫩的着急:“三重山已有那么多仙人,斩天阵又极其凶恶,如何能让我妖族的士兵去随你冒这个险!”
大厅一时间有些沉默,顶上的树叶虽外面的风轻轻摇动,晃得内里地上的树影斑驳。
“我并无十足把握能成功。”天曜直言,“不过赌这一个可能。”他道,“以我所见,而今妖族或许也没有与所有仙家门派正面抗衡的能力吧。光是一个广寒门或许不足为惧,可现在主理辰星山的凌霄与广寒门的素影之间或许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雁回闻言,身形微微一僵。
“在来青丘之前,我便有一猜测——即便青丘不因公主一事对广寒门宣战,时日不必多久,或许仙门,便会自己主动动手,打到青丘来。”
提到此事,在场之人也是静默。
青丘国主眼睑微微一垂,睫羽轻微颤动了一分。
“无人不知青丘九尾狐一族极重血缘,然而素影却依旧如此行事,除了私欲之外,其野心,或可包天。”
言下之意,素影与凌霄,是打算打乱现在和平的局面,再起战争,让妖族连在西南也无法生存。青丘国主看着天曜的目光微微深了几许:
“允你所求。”
轻浅的四个字,天曜勾了唇角,烛离则满脸不敢置信:“国主!”
没再听烛离的话,青丘国主的身影便化为一股白烟,不见了踪迹。
他一消失,别说影子,雁回连他的气息也霎时捕捉不到了。
天曜看了眼在一旁有些气急败坏的烛离,并没多言,转身离开了巨木之中。
下了山峰,雁回随着天曜一路往三王爷府上走,两人一起走了老长一段路,也没有说话,各自心里都在琢磨着事情,最后去还是雁回没有憋住,先失神的开了口:
“我们离开中原之时,众仙家便去请清广真人出来主持大局,而时至今日,也依旧未听闻真人出关。”雁回目光怔怔的看着天曜,“细细一想,清广真人虽少有出现,然而此次彻底闭关不出则是从三月前辰星山大会开始,那时栖云真人也消失了踪迹……”
雁回垂下眼眸:“天曜,会不会是素影和……凌霄,囚住了清广真人……”
天曜微微侧目看了雁回一眼:“若是那般人物,自会有他的应对之计,无需你担忧。”
雁回一默,转头望天曜:“二十年前,清广真人助素影封印你,你却不恨他?”
“我此生从不惧对手,亦不怨恨战胜我的人。”天曜眸色薄凉,“我恨的,只是骗我,欺我,以险恶之心夺我性命,为图一己私利之人。”
所以他恨素影,追究到底,却也是因为以前的自己真的深爱过她吧。
雁回无法体会天曜的恨意,但他那份夹杂在心头的失望,她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呢——她所喜欢的人,原来……并非她想象中那么美好的样子。
天曜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之上,只一边走一边道:“离下个月圆之夜虽还有大半月时间,但也算紧凑,我可以教你些许法术,在我安排行事事宜之际,你或可自行修炼,以便到时不时之需。”
雁回脚步微顿:“你都向青丘国主要到了帮手,这次还要我去?”
听得这话,天曜脚步顿时停了下来,雁回心里已经猜出来他的反应,于是在他停步之前自己也先停了下来,是以刚才并排走着的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三步远的距离。
“你不去?”
雁回摇头:“先前那么一大队辰星山的大弟子们随着凌霏到了那离边境如此近的小镇里,大师兄劝阻凌霏时一口一个“办正事”,我猜约莫也是要往边境这边赶的。若不是他们,其他辰星山的人也必定要派人驻扎在三重山之中,毕竟斩天阵是清广真人留下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会比辰星山更有责任感。”
雁回垂眸:“我不想再与辰星山之人发生冲突甚至有所牵连了。”
雁回神色中的无力与失望让天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他面前,从头到尾都未露出过如此颓然的神情,她会牙尖嘴利的与人争辩,会无赖流氓得让人咬牙,也会英勇强势的保护弱者,如今这般神色,却鲜少自她眸中漏出。
想来,雁回虽然没说,但对她那师父确实已经失望透顶了。
天曜一时间,竟冒出一股有些幼稚的冲动,他竟想将那凌霄捉来质问一番,你这个师父到底是怎么当的,怎么会让雁回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然而所有的冲动在天曜的表情上的体现,也是是让他微蹙了一下的眉头。他根本就没有安慰人的技巧,甚至不懂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于是他便道:
“破阵我要你的心头血。”
说出口,他自己先默了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的转了头,却斜着目光偷偷打量了雁回一眼,雁回没什么反应,只应了一句:“你要去的那天,我自己弄点血出来,你随身带着,别突然拿刀捅了。”
雁回说完自顾自的往前走,天曜站在她身后,沉默着没有言语。
☆、第六十三章
蒲芳本是将每天给雁回针灸的事交给小童子去做的,但在那偷吃同一只鸡的夜晚之后,她便将这事又揽到了自己身上。
每次给雁回施针,蒲芳都摈退左右,连跟着学本事的小学徒也不让呆着,偌大的房间里只留雁回与她二人,然后她就借着给雁回扎针的时间,将自己那一腔没地儿诉说的相思,全都倒给了她听。
雁回一开始是拒绝的。
“嗯,你去三重山采药,被巡山的道士撞见了,然后你慌不择路的逃跑,然后被小道士追上,然后和小道士打了起来,然后你们阴差阳错的滚进了一个阵法里面,然后你们在阵法里面相爱相杀,然后你们都出来了,然后他没杀你放你走了,然后……”
趁着蒲芳换针的时间,雁回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席话:“……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嘶!”
雁回倒抽一口冷气,只因蒲芳给她下了狠狠一针。
“我没人说这种话了。只有找你了。”蒲芳道,“你要嫌我烦没关系,就是不要说出来,我比谁都知道你烦,但你不需要告诉我,可你若实在忍不住要抱怨也没关系,就像刚才这样,我针针都给你扎狠点就是了。你要再抱怨,我心情不好或许就得给你扎出血来,你这伤出了血,我可就不保证不留疤了啊。”
看在她是一个还长得不错的姑娘的份上……雁回咬牙忍了这口气。毕竟自己脸还要在她手上扎几天的。
蒲芳在雁回脸上又扎下一针,随即一叹:“我又想他了……好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那些凡人的戏里都唱相思似毒,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算是彻底懂了。”
雁回翻着死鱼眼听她诉说相思,只是这句话末了,蒲芳又叹了一句幽幽然道:“真想见他。”
雁回眸光一转,落在蒲芳有些出神的脸上,她开了口:“不要做傻事。”雁回声色比素日打趣蒲芳时多了三分认真,“仙妖两族关系紧张,三重山边界重兵把守日夜巡逻不断,别想着自己以前跑来跑去多少年有多熟悉地形。”雁回肃容盯了蒲芳一眼,“此时已非彼时了。”
蒲芳被雁回这一眼盯得心口一颤,就好像被雁回犀利的窥探到了内心深处的想法了一样,她手一抖,直接给雁回扎出了血来。
雁回“喝”的抽了口冷气,翻身而起:“能不能专业一点!工作能不能只想着工作,别想男人了!这下出血了!留疤了!你赔钱!”
听得雁回的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上,蒲芳嘴角抽了抽:“你给一个铜板医药钱了吗!赔什么钱!再赔你一针就好了,躺着!”她将雁回一摁,手起针落,给雁回补扎了一针手法是极其的干净利落,“我堂堂大医师还治不好你这点小破伤。”
“出血了,你不是说不保证不留疤了吗?”
“唬你的!躺好。和我顶嘴就再给你补一针痛的。”
雁回:“……”
蒲芳把雁回摁好了,随即手指在她伤口上轻轻一抹,擦掉渗出来的血珠,忽然间她鼻尖一动:“你有跟着那妖龙学他的法术的对吧。”
“对啊,不过就学了他一点让五官变得更敏锐的法术,还有他知道一些的九尾狐的术法。”雁回瞥了蒲芳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你血的气味里有龙气。”蒲芳鼻尖又动了动,“应该是跟着他学法术的缘故吧,不过也是奇怪,一般修仙者没有洗髓就跟着妖怪学妖法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你却还神智清明得跟没事一样,这血液的气息嗅起来,竟是让人感觉比起修道者那条路,你更适合入妖道一样。”
三王爷不知道雁回与天曜之间的关系,于是蒲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如今这青丘国里,除了那青丘国主,只怕是还没人看出她和天曜之间连着一块护心鳞。
“你要是再跟着妖龙学法术的话,身体里的龙气会变得更加明显的,虽然带着无息香囊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别人是察觉不出个所以然。”
雁回闻言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却换了话题:“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带的是无息香囊。”
“九尾狐一族的人为了方便行事去中原都要带这个东西的。”
雁回点点头,没再言语,房间一时沉默之后,蒲芳便又开始说起了小道士的事。
雁回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兀自琢磨着自己的事。
在青丘国待着的时间过得还算快,天曜每日忙着与九尾狐一族的人商洽满月之夜闯入斩天阵的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雁回醒时,他已经离开了小院,雁回睡时,他还没从外面回来,是以这些天,他们连个照面也没打。
雁回也不甚在意,她对现在过的生活还挺满意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世上大概没有别的地方能比这儿更适合雁回混吃等死了。至于那些仙妖纷争还有辰星山,都已经是过往往事,她不想再想了,等脸上伤好疤落,过去的事,她是打算一页揭过的。
眨眼间九天已过,雁回脸上的伤结了一个干巴巴的痂,她拿着镜子左右看看:“然后等着这个痂掉落,就行了吧,确定不会有疤了?”
蒲芳翻了个白眼一声嗤笑,递给雁回一碗黑乎乎的药:“喝了这碗药自己看。”
雁回一看汤色,便想着定是极苦,登时愁眯了眼:“能不喝不?”
“你说呢?”
雁回一叹,到底是接过了药,一仰头,直接给自己灌了进去,药汤当然是和想象当中的一样苦,雁回一喝完正皱着脸咋舌,随意一块蜜饯便塞进了她嘴里。
甜蜜的感觉登时盖过了苦味。
雁回一愣,抬头望蒲芳,蒲芳傲娇的挑了挑眉:“平时我都是这么应付看病不乖的小妖怪的,别觉得我是特别对你好啊。”
她说着,雁回倏尔觉得脸颊边结痂处轻轻一痒,她往镜子里一看,深褐色的痂整块掉落后露出的皮肤已经完好如初,连一点暗沉的痕迹都看不见。
雁回摸着脸感觉惊讶,放了镜子连忙对蒲芳道:“ 我心口还有一道疤,你一并帮我除了吧。”
“你又没药钱付。”蒲芳收拾了箱子,“行了伤给你治好了,明天我不过来了。”
雁回闻言,目光微微从镜中的自己脸上转开,落到了蒲芳后背上,蒲芳提着箱子也没多言,迈腿便离开了房间。
时至深夜,一片漆黑的小树林里,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林中疾步走过,今夜云厚,月亮在云的背后忽隐忽现,正好给了行人极好的掩护。
那人经过的大树之下时,倏尔被头上的一根不细树枝击中脑袋,她“哎哟。”一声痛呼,想来是被砸得不轻。
然而揉了揉脑袋之后,她依旧打算继续前行。
“这刚才要是落的是刀子,你就已经被劈成两半了。”树上倏尔跃下一人,挡住蒲芳的去路。雁回抱着手,半倚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就你这点本事,现在找去三重山送死吗?”
蒲芳一默。
雁回上前一步,“行了,别闹了,跟我回去吧。”她伸手去拽她。
但却被蒲芳侧身躲过:“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蒲芳声色委屈,“他们都不理解我,我以为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雁回一撇嘴,翻了个白眼:“大晚上的演什么苦情戏,你以为装装可怜我就会放你走吗,伸手,过来。”
“啧!”蒲芳一咋舌,果然不装了:“你这人怎么没点同情心!”
“我就是有同情心才拦着你的好不好!还是那句话,活着才能爱,跟我回去。”
蒲芳咬了咬牙,一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伸出手,雁回便去抓她,可在抓住蒲芳之前,蒲芳又猛地将手往上一抬,白色粉末登时扑面而来。
雁回心道不好,掩鼻后退,然后已经有奇香的气味被她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