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依旧没有听到回答,就在她以为今天就要这样沉默的进入睡眠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一声自嘲:“我渡过了劫,却没渡过人心。”
而这时,困意涌上的雁回已经没了听他讲故事的闲心,只卷了被子翻了个身道:“问你话,简单粗暴的回答就行了,装什么文艺,大晚上就是容易煽情……”
“……”
没一会儿,床上便传来了雁回呼哧呼哧的均匀呼吸声。
“倒是心大。”天曜的声音随着窗外刮进来的夜风消散在寂静的夜里。
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前,他看着明亮的月色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又是日复一日挥散不去的杀伐之声。
翌日,雁回跟着要下田去干活的天曜,和他打商量:“昨天太累都没来得及说,今天我和你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干活,我去调查那蛇妖之事,反正我也不跑了,你也不用看着我,这样或许比较快。”
说完这话,还没走到自家田里,雁回便遥遥的看见了那田坎上坐了一个人。
绸白的衣裳,精致的面容,依旧有几分呆滞的眼神。
是栖云真人。
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雁回小步跑了过去,在栖云真人身边蹲下:“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知道栖云真人与先前大不相同之后,雁回与她说话便也轻松自如了许多。
“你家那蛇……不对,那个瘸腿男子呢?他那么着紧你,不能放你一个人出来吧?”
栖云真人不答她话。雁回琢磨了一下:“也正好,我要去找他,便一道送你过去吧,你记得回去的路不。”雁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她,但哪曾想手刚碰到栖云真人的手臂,栖云真人却像被雷电触了一下似的,猛地一把将雁回的手抓住。
雁回一惊:“怎……”
她对上栖云真人的双眼,但见栖云真人瞪大着眼睛盯着她,一双眼睛里又是惊,又是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
雁回打小便被一些小鬼锻炼出了比寻常人大许多的胆量,但此时见到栖云真人如此慑人的目光也依旧在这一瞬间起了一背的寒意。
她张开了嘴。
雁回看见她略带苍白的双唇在剧烈的颤抖,仿似有什么话想要说出来,但牙关却一直咬得死紧,紧得让她整个人都开始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
雁回心内忐忑,只觉栖云真人这样真跟中了什么邪似的。
“回……”她终于松开了牙关,努力的挤出了一个词,“回去。”说这话时,她将雁回的手抓得更紧,紧得让雁回以为她想见她的手指骨都尽数折断。
而除了疼痛,雁回还感觉有森森的寒意自栖云真人的手上传来,一点一点侵蚀她的手背……
另一只手臂猛地一紧,有人将雁回往后一拉,在雁回踉跄后退几乎摔倒的情况下,终是挣脱了栖云真人紧拽住她的手。
栖云真人也被这股力量带得身子一歪,摔在田坎之间。
然后像没了生气的布偶一样,彻底不再动弹。
雁回根本没去看身后拽开自己的是谁,只愣愣的看着栖云真人,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她捂着自己的手背,在手背之上,有寒气结起的冰霜在慢慢融化。
雁回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天曜松了雁回的手臂,站到她身前,隔了一会儿,才蹲下身将栖云真人从田地里扶了起来。
此时栖云真人已紧紧闭上了双眼,完全昏迷,人事不省。她呼出的气息带着寒气,在空气缭绕成了白雾,慢慢飘散,可见栖云真人体内实在冰寒。
雁回什么样的法术会让人变成这样。
是霜华术,这全天下,能以此术伤栖云真人至此的人,除了她前任师父凌霄,恐怕再无别人,有这本事。
想到这里,雁回脸色有些难看。
细细一想,时间倒也是对得上号。三月前辰星山的修仙大会虽已接近尾声,但却并未全部结束,但凡贵为掌门修道者一般都会留到最后一天。
而栖云真人却提前离开。紧接着,她便再无消息。再然后,所有人满天下的寻觅其仙踪,却再不得不见……
前日雁回见到她,也只当她是被什么妖魔所伤,才落到如此地步。
但现在看她的模样……
雁回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颈项上的碎玉。
尽管她一万次的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辰星山的人,不再是凌霄的徒弟,但关于他的事,关于辰星山的事,她还是没办法不去关注,因为这么多年为其而活。
那些不自觉的留意几乎成了她生命里的情不自禁。
“是霜华术。”天曜道,“但闻辰星山凌霄道长精通此术。”他转了眼眸,淡淡看着雁回。
“不是我师父……”雁回咬到了舌头,默了一瞬,“不会是凌霄做的。”她道,“自打前几年仙尊清广隐居之后,凌霄便成了辰星山的主事者,门派事宜大大小小皆是由他主张,辰星山没有人不默认他是下一届的仙尊。几月前的修仙大会是他主持的,所有的仙人是他宴请的,他声望正浓。在这样的时刻,凌霄没有理由也不会对同为修仙之人的栖云真人下手……
“再有,凌霄虽为人冷漠,但他……不会如此伤人。总之,其中肯定有误会。”说到最后,雁回只道。
“不是他。”
天曜见雁回如此,并不在多言。
两人正沉默之际,忽听一阵诡异的摩挲声响从地里由远及近,快速而来。
雁回一抬头,与天曜对视一眼,两人尚未说话,仿似通了心意似的,天曜猛地将晕倒的栖云真人推向雁回,雁回双手一抱将栖云真人接住,她往后一倒,天曜往后一退,便在两人都退开不过一尺距离之时,只听“唰”的一声,一条分了岔的粗壮的蛇尾猛地从地中抽出。
若不是方才两人躲得及时,此时怕是已经被抽到了空中。
蛇尾在空中一挥,尘土扬起。
雁回倒在地上抱着栖云真人,还没爬起来,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妇人尖锐的骂骂咧咧:“大白天扬什么土呢!谁家死人了要挖坑啊!”
是周婶在另一块地里站了起来。
在面对妖怪之际,雁回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大喊:“趴下!”
然而这话却已经喊得晚了,周婶已站起了身。
正适时,她刚好看见水桶粗的蛇身从地里抬起,蛇头扬起又垂下,恰好停在周婶的面前,吐出来的信子穿过周婶的耳边,带起的腥风几乎能吹散她一头花白的头发。
“妖……”周婶张大了嘴,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吸气,“妖妖……”话没说完,竟是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一倒,蹬了两下腿,没了动静。
来不及去观周婶到底是死是活,蛇头一扭,转过来盯住雁回。
雁回立马将栖云真人像挡箭牌一样抱在胸前:“人还活着!冷静!别气!有话好好说!”
☆、第十章
雁回话音尚未落,蛇妖仿似跟已经气疯了一样,完全听不进雁回的话,不管不顾的一抽蛇尾,径直将雁回与栖云真人一同卷到了空中。
那被雁回劈得分岔成两条的尾巴现在倒成了蛇妖新的武器似的,他其中一条尾巴将雁回卷着,一条带着栖云真人。
卷着雁回的那条尾巴甩到半空中的时候径直就见雁回丢了出去。
雁回一惊,但没有半分内息的她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她便如同一个小孩手中的玩偶一样被重重摔在地上。然后晕着脑袋,半天没有回神。
雁回晕晕乎乎的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天曜好手好脚的站在一边,他静静的盯着蛇妖,活像刚才被扔下来的雁回就是一块石头一样,毫无存在感。
雁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这臭小子……”雁回骂道,“也不接我一下。”
天曜这才瞥了她一眼,然后让开一步,让雁回连去抓都抓不了他一下:“救你是品德高尚,不救你是理所当然。”
大爷的……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雁回心里刚开是咒骂,那方的蛇妖一张嘴就冲雁回而来,竟是打算直接将她吞吃入腹。
雁回丝毫没有犹豫,手将天曜一推,两人往两边倒去,同时躲过了蛇妖的攻击。
“你听我说!”雁回趴在地上冲蛇妖大喊,“我不要那秘宝啦!我只想找你要蛇毒解药!”
“你以为我如此好骗,你定是想趁机将栖云带走。我决不允许你们辰星山人再伤她一分一毫!”蛇妖怒气冲冲,“今日,我定叫你命丧此地!”
言罢他再次冲雁回咬来,雁回没有内息,只好连滚带爬的在田坎里躲来躲去:“我没打算带她走!我也不再是辰星山人!”雁回喊,“栖云真人也必定不是辰星山的人伤的!”
“栖云修为何人不知,天下除了你辰星山凌霄道长,还有谁能以霜华术伤栖云到如此地步!”
“不是我师父!”
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雁回猛地停住脚步,不再逃跑,转身向后,直面蛇妖:“休要血口喷人!”
直至此刻,听到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声音,雁回才恍然发现。
原来,就算被赶出山门,就算走得干脆利落,就算对凌霄伤心失望,但只要在某一天,某一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听到诋毁凌霄的言辞,她也依旧会不顾一切的挺身而出,她也依旧愿意为他的名誉,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看着蛇妖腥红的信子直直向她心口穿刺而来,雁回不躲不避,在几乎鼻尖都能嗅到蛇妖口中腥气之时,雁回心道,自己真是蠢。
自己这条命,为什么就能这么轻易的为了凌霄而交代出去。
但一转念,雁回又觉得,为了他交代出去,也好似没什么不值得的……
两个念头的交叉不过瞬息之间,眼瞅着蛇妖的信子便要穿透雁回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雁回只觉眼前一暗,身体猛地被人抱住。
一阵天旋地转,雁回不知道自己被人抱着滚了多少圈,待得停了下来,雁回只愣愣的看着蔚蓝的天空,有点失神。
压着她的身体让她感觉十分的沉重。
雁回一伸手,摸到这人一背的粘腻。
是血。
“臭……小子?”雁回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为什么……你不该,理所当然的不救我么……”
等了好一会儿,天曜好似才能从雁回身上爬起来似的,他撑起了身子。
他漂亮的眼睛盯着她,四目相接,雁回在他平淡无波的黑瞳里面看见了惊诧无比的自己。
他像一个没有痛觉的人一样,轻声道:“我品德高尚啊。”可是,尽管他的声线努力的维持着平稳,但雁回却还是察觉出了他嗓音里轻微的颤抖。
他在忍耐疼痛。
尽管知道天曜是个极为善于隐忍的妖怪,但此时此刻,雁回仍旧不由觉得心惊。
这条妖龙,当年到底是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才练就了他的样的脾性。前天又到底是有多痛,才能让这样的人都抵抗不住。
尽管她现在知道了他的真身,但在他身上的谜团,雁回却一点也没觉得少。
他只告诉了她,他想让她知道的事。
“想救她,你们就一起死。”蛇妖一声大喊,扑上前来。
雁回一咬牙:“你这妖怪,简直欺人太甚!”
雁回心头发狠,一把将天曜掀开,躲过蛇妖吐出的信子,飞快往前跑了两步蹿到蛇妖身体之下,随手捡了田边的一把镰刀,一翻身,身轻如燕的翻上了蛇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