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太宰府。
萧干叛变,东贼大举攻入太原府,连克赤塘关、百井寨,兵临太原府城下的噩耗传来后。纪忆“纪中堂”的颓势就明显的再也掩饰不住了。
往日这位奸相总是身板笔直,声音洪亮,谈笑间气度阔大。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切尽在掌握!
哪怕到了周宋开战,河北和京东东路烽火迭起的时候,纪奸相仍然勉强维持着他的宰相气度。直到八天前萧干叛宋降周,周军大举杀入兵力空虚的河东的消息传来,一直竭力维持的纪奸相一下就萎靡了不少下来,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不少。
只要对大宋北地布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东贼可算是一刀插在大宋防御的软肋上面了。
河东原本和周国不接壤的,中间还隔着金国的地盘。而且地势也不利于进攻。从周国的易州出兵,一路上要过飞狐径、瓶型关、忻口寨、石岭关、赤塘关、百井寨等六道关隘,行进700多里,才能打到太原城下。
虽然这六处关隘都不是棱堡,但是地势险要带来的防御加成,只在棱堡之上。
况且700多里路就算正常行军也要十几日,再加上六处关隘能够坚守的时间,怎么都能抵挡一两个月吧?
有那么长的时间,大宋朝廷就能抽调精锐部队入援太原坚城,利用太原城的防御继续封堵周军。如果布署得当,兵力也比较充足,抵挡上几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周军不仅师老兵疲,而且后勤多半也会不继,也就只好灰溜溜退兵了。
可是纪大奸相和知枢密院事张叔夜却偏偏算漏了萧干这个降将会叛变投敌!
哦,其实也不是漏算。而是河北和京东东路开战后,宋国新军的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了。总共就30多万,河北、河东、东南沿海,到处都要布防,哪里够用?
兵马不够,钱就更不够了!
向东南八州一国的商人告贷的一亿缗还没有到手。而为了尽快募集到18万新军,纪大奸相又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把能挪的钱都挪了用来募兵,各个非前沿的转运使路库存的铜钱、白银、绢帛,也都挪用了募集新军了。甚至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拖了好几个月没发呢!
在挪用地方储备和官员俸禄的同时,所有不是最急需的开支也都被纪奸相砍掉了。其中就包括河北宣抚使司上报的在河东路兴办团练,并且募兵布防赤塘关、百井寨、三交口(东山脚下,太原府的北面门户)等隘口的开销。
谁能想到这就屋漏偏逢连夜雨,太原府城转眼就被摆在东贼大军的炮口下了。
太原如果不保,东贼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出井陉攻打昭义军的后背,还是走威胜军、隆德府、泽州、怀州……然后就是黄河了!
想想都可怕啊!
这一想,纪忆就有点头昏脑胀,正昏头昏脑的时候就听见儿子纪浚的声音:“大人……辟雍学宫那边传来消息,复古党人又在酝酿公车上书了,看来要借着河东告急弹劾您老人家啊……还有人将您和童道夫、王将明、梁守道、苏仲南、潘孝庵列为六贼!”
纪忆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这个儿子眼圈黑黑的,整个人也憔悴的不行,抱着一叠公文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他的心里面也是一叹,这个儿子真是被他给累了!以纪浚的聪明,考个进士本不是什么问题。可纪忆偏偏让他去学新学,格致书院加上海文理的双料高材!可偏偏没有一个进士功名……
而且纪忆为了能在清流中搏个好名声,也没求赵佶给纪浚开后门赐个进士。所以纪浚就一直以门荫出身跟着纪忆做幕僚,现在也升到了朝官,还官拜太府寺丞。其实也不错,但是没有进士总是个缺憾,只能一辈子靠自己这个父亲的庇荫做官。
如果自己真的被复古党人搞垮了,这个儿子怕是也跟着玩完了……
想到复古党人,纪忆就有点犯堵。他们的观点不能说不对。抑兼并,均田地,行府兵这些的确是救国良方。
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在此啊!
国朝一百六十多年就是不抑兼并,就是雇人当兵,就是唯有读书高,就是以文章取士的……这些都是成串的,不能取出其中的一部分进行改革而不触及其他。
行府兵的事儿早在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时就提过了,但是没有均田,怎么搞府兵?有田的地主都去读书上进,让穷人去自掏腰包当府兵?范仲淹怎么想得出来?还好就是想想,要真做了,大宋早没有了!
而抑制兼并这事儿王安石都不敢,他也就搞个青苗法抢高利贷的生意,再折腾一下商人罢了。
触动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最根本的利益,呵呵,王安石还不得让人撕碎了?
至于现在搞这抑兼并,那不是逼着天下士大夫去投靠大周国吗?
大周又不是秃发左衽的蛮夷,人家也是华夏之邦。大宋的士大夫之所以反对周国,一是因为大周抑制兼并;二是因为大周不开科举。
而科举和兼并以及募兵制度,其实也是连在一起的……科举保证了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垄断官场,而募兵制则将国家的兵源和土地脱钩,使得抑制兼并不再成为国家必须的政策。
说穿了,不抑兼并就是为了保护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利益!而募兵制也是为了保卫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所拥有的政权。
三者根本就是合在一起的!
复古党人想在保住士大夫政权的前提下,剥夺士大夫最大的利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成功?
看着父亲愁得变成花白了的须发,纪浚眼眶就是雨热,强忍住泪水,“大人,要不您就以退为进,请郡去江南……”
纪忆一扬手:“你以为请郡就没事了?”他吸了口气,“现在是半步也不能退了。如果能扛住了,我家就是功在社稷……如果扛不住,为父也要在太宰的位置上熬到开封府城破的一天!
要不然,上台的就不仅仅是何栗,还会有太子!”
纪浚猛吸了一口气儿,“大人,您说什么?”
纪忆摆摆手,“别问了,别问了……为父是走不了的!不过可以安排你走!你可以转武资去带兵,为父安排你去徐州!”
“去徐州?”
“对!”纪忆点点头,“徐州是个紧要之所,开封一旦有变,你在徐州有个两千兵马就能保全咱家了。”
“可是,可是现在还来得及吗?”纪浚问,“在京的举子要不了几日就要上书了!”
“来得及,来得及……为父有安排了!”纪忆咬咬牙,“东贼进入河东的消息传来,为父就安排了后招!”
正说话间,就看见一个纪忆的侄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满脸的喜色。看见纪忆就扬起手中的文书,大声地道:“太宰!太宰!太原张宣帅军报,太原大捷!太原大捷!”
纪忆闻言长出了口气,扭头对儿子道:“张永锡果不负我,他一报捷,我就可以转寰一段时日了,马上安排你出京带兵!
记住了,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能把兵权交出去!如果开封府被围,就迎东海王入徐州!”
“什么?”纪浚闻言腿肚子一哆嗦,差一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
纪忆瞪了儿子一眼,“做什么?当然是保命保家了!”
太原府的捷报也是一种文字的艺术!也就是张孝纯这样既是进士出身,又精通军略的大才能写得出来。
在捷报上,张大宣帅浓墨重彩的描写了三交口保卫战的胜利!那可真是可歌可泣啊,宣帅张孝纯,宣抚司统制刘光世都亲临前线,督战指挥。在他们的英明领导下,太原军民苦战五个时辰,杀敌无数,最后凯旋回城。
而在三交口大战的次日,太原守军又和东贼战于东山四大堡垒——这四大堡垒也不是棱堡,但是却依山而建,非常险要!
是日,东贼数万之兵,轮番佯攻堡垒。而太原守军则居高临下,以弓弩炮石大量杀伤贼兵。血战一日,击毙贼兵无数,再次奏凯还城。
经此两战,东贼损失惨重,再无力攻打太原坚城矣!
“首战三交口,再战东山四大堡,现在又说要守太原坚城……这也算是两战两捷?东贼能攻打太原城,说明已经拿下了三交口和东山四大堡了!这才两天啊!如此两处险要,两天就丢了,这太原城还能守几天?”
中书舍人兼侍讲何栗的府上,刚刚从河东前线调回,出任枢密院军机房主事的张浚,看着河东宣抚司差人送来的捷报,只是连连摇头。
何栗听了张浚的分析,只是一声冷笑:“张永锡是纪奸相的人,他一定是奉了纪忆的命令谎报大捷。你看着吧,纪忆一定会把他调去朔方或是陕西的!”
“纪贼就不管太原了吗?”张浚眉头大皱,“太原若有闪失,东贼不是要长驱大进,一路打到开封府城下了?”
何栗点了点头,“也许真的要兵临城下了,大宋天下才会有转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