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汴水两岸,已然有了几分肃杀,岸边柳树的叶儿慢慢变黄,继而掉落,让人感到了几分悲凉。
河上的行船比起春季、夏季稍微多了一些,但是和往年的秋季相比,还是显得萧条清冷。钱引危机引发的萧条还在继续,而大批开封宗室子弟的外迁又加剧了萧条。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开封府城中的商铺、摊贩至少倒了三成!伴随着倒闭潮,开封府的失业问题也变得非常严重,城内到处都是衣食无着的贫民。而与此同时,城内的质库、当铺、高利贷还有人口买卖,都迎来了多年不见的繁荣期。
在钱引泛滥的岁月中,利率被压得很低,而且因为通货一直在慢慢膨胀,所以平民百姓欠下的债务还比较容易归还。
可是在钱引危机之后,大量的中小金融机构倒闭,大银行也收紧银根。市场利率也因为钱引基本退出流通而暴涨,质押借贷的年利率至少达到20%以上!
这是至少啊!是大商人、大地主之间的借贷利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得到的……
那些需要靠借贷度日的小民,在这个时候,可真是艰难困苦到了极点。
其中有一些实在没有办法的,也只好卖儿卖女卖自己了……哦,对了,开封府周围人类的价格居然没有因为供应的大幅增加而下跌。而是保持平稳,而且需求旺盛。
无论是奴婢还是契约奴(契约奴就是契约劳工,并不算奴婢),还是壮工、女奴、小孩,价格都在节节走高。而这些奴婢、契约奴的去向,不必说,当然是大周共和国和南洋都护府的辖区了。
周国的工商业现在也比较低迷,并不需要太多的劳动力。可是周国数量众多的骑士庄园、府兵田庄却需要需要补充劳动力——因为周国对高丽的征服,使得大量的农村壮劳力获得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不是通过当兵立功获得了田庄,就是成为十万户移民计划(每户给50亩田,两免三减半)的受益者。
失去了客户的骑士、府兵们,就只好去买人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宋国的中原地区又出现了大萧条,不少流民自己去了周国谋生,还有一些则作为商品被人贩子卖去了周国。
人口买卖当然是需要严厉批判的!
不过这种罪恶的贸易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中原的阶级矛盾,也让周国的汉人人口增幅大大高于其他民族,同时也让周国的农业生产不会因为劳动力的匮乏而出现衰退。
至于往南洋都护府的领土上贩卖人口的罪恶贸易,那毫无疑问就是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纪忆的过错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南洋都护府的主导权就在纪忆手中捏着。
在他的主导下,南洋都护府一方面巩固了在三佛齐海峡的统治。利用战争和各种阴谋手段将三佛齐王国逐步瓦解,变成南洋都护府的直辖领地。
另一方面,南洋都护府还展开了对爪哇岛的军事征服。
经过了漫长而且残酷的征战后,终于将这个肥沃而平坦的岛屿纳入了掌控。
有了肥沃的地盘当然要开发了!爪哇本地的人口在战争中损失巨大——坏事都是纪忆和方腊干的,武好古是不知道的——剩下的也不是理想的农业劳动力。所以南洋都护府当局就想到了花钱买地主的路数。
对,花钱买到南洋去的都是地主!所以得一户一户的买,到了爪哇就给一百亩水田和耕牛、农具、种子、口粮、兵器(和土著作战用的),然后就是两免三减半。
看着不错,但实际上也是一部血泪史!海上翻船淹死的,水土不服病死的,在爪哇岛得疟疾死的,和土著械斗打死的,那可真是一群一群的!
这还不算,领了土地、耕牛、农具、种子、口粮、兵器的中原农民还有当兵的义务。
他们是南洋都护府的府兵(通常是海军桨手和甲板肉搏兵)!不过和在中原、周国当府兵不同,富得流油的南洋都护府会给他们支薪。而且军俸很高,参与抢劫的机会也很多……总之就是生生落进了一个冒险家的乐园!
纪忆的官船靠上码头的时候,正有一群未来的南洋大地主大恶霸哭着被凶恶的人贩子押上纲船。
人贩子的头目是两个黑厮,一个魁梧高大,满脸钢针似的胡须,手里拎着根棍子,看见谁不肯往船上去就上去敲两下。
一个是五短身材,满脸和善的在规劝:“莫哭了,莫哭了,去南洋,又不是去充军……南洋好啊,去了就不挨饿了,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都有上好的水田可以耕种,没有婆娘的还能得个土著娘子。俺宋江要不是年纪大了,都想去南洋了。”
纪忆听着这黑厮的话,只是苦苦一笑。
南洋好是好,保证不挨饿,更不会挨冻,而且土地肥沃,最要紧的还可以免费领取,土著的娘子也可以免费领(每次侵略战争打完都摊派,不要都不行啊),发横财的机会又多……就一点不好,太容易死掉了!
被这俩黑奸商驱赶上船的人,三年内得上死三成……也许更多!
贩人去南洋的营生,还真是大损阴德啊!
纪忆心里面稍微有点内疚的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他这位从交趾而来的重臣了。
纪忆的排场很大,随行人员有一大堆,多数都有着一副晒得黝黑的皮肤。而且还有好多仆役明显是岭南、交趾一带的相貌,显然是从南方进京的官员。这样的排场肯定不是小官,而最近从岭南、交趾北上的高官,也只有一个纪忆了。
“可是交趾相纪忆之纪学士吗?”
纪忆忽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容貌堂堂的儒生正向自己走来,然后就是躬身一礼:“晚生太学陈东,见过纪学士。”
“陈东?”纪忆想了起来,连忙还了一礼,“你是丹阳陈少阳啊,久仰了。”
光复党陈东的名声可不在狂生康梁之下!纪忆虽然是高官,但是见到这等太学领袖,还是得客气一些的。
要不然以后他就算拜了相,也会有许多麻烦。
如果有可能,他还打算把陈东、张浚这两个刺头收入帐下。虽然纪忆麾下能办事的幕僚一堆堆的,但是却没有能称得上士林领袖的人物。
如果接下去能找到狂生康梁来相助,那可就更好了!
……
“元首,米相公从开封送来的书信。”
苏籥将刚刚收到的书信交给了正坐在天津市元首宫内厅里面的武好古。
武好古在承德的“避暑”早就结束了,六月下旬就回到了天津市,然后就又一次陷入了繁忙的公务当中去了。
“什么事儿?”武好古知道苏籥已经看过信了,于是就问了一句。
“纪忆之回到开封府了。”
“哦。”武好古点了点头。米友仁在开封府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就是等着和纪忆见面的。
现在的赵佶越来越沉迷算学和道教,懈怠政务,也习惯依赖宰执处理朝政了。
而蔡京出判襄阳府和纪忆入朝,则意味着大宋宰执班子的全面调整。蔡京的“旧党”全面退潮,以纪忆为首的“新党”开始入主政事堂。
而在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大宋朝廷就处于混日子的状态中。
“见过纪忆之了?”武好古一边展开书信,一边问苏籥。
“见过了。”苏籥答道,“纪忆之同意了设立东海国和两国亲上加亲。”
这倒在预料之中。因为赵佶已经点了头,纪忆怎么好反对?
武好古没有再问,而是自己看了起来。信上面除了设立东海国和两国联姻的事,还提及了纪忆宣麻的事儿,以及纪忆宣麻前后和复古党人的交往。
纪忆抵达开封府后的第二天就越次入对,随后就接到了宣麻大诏。没有让他当副相,而是一步到位给了少宰兼中书侍郎的差遣。
这个“少宰”就是替代原来的“右仆射”作为次相的职官名号的——更改职官名号是蔡京主持的政和改制的一个内容。蔡京原本担当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被改成了太宰兼门下侍郎,现在这个位子属于何执中。
除了纪忆之外,新党阵营中的张叔夜、张克公也回到了朝廷。其中张叔夜替代邓洵武出任了知枢密院事,张克公则出任了尚书左丞,也就是副相。
此外,比纪忆早一届的进士白时中也得拜尚书右丞。
这样一来政事堂的六位宰执依次将是何执中、纪忆、刘正夫、余深、张克公、白时中。而枢密院则由张叔夜、宗泽、童贯、侯蒙共同执掌。
在十位宰执中,新党占据了六席,旧党占据了四席,显然是新党上台执政了。
“给我起草一封书信,”武好古说,“一是祝贺纪忆之拜相;二是提出借义勇和庆德公主联姻的机会,在天津市举行会面,讨论并且签订划分南洋和两国关税的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