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本官的命令,快快救火!不许伤人……”
在州北大营另一边,吕本知他爹吕嘉问也知道不对了,强拆拆出火灾了!这可不是小事儿!
开封府街道狭窄,民居稠密,加之商业活动通宵达旦,拜佛成风香火不绝,所以火灾发生的非常频繁。为了防火灭火,开封府城内各处都设有望火楼,防查火情,而且还有专门用来灭火的潜火军,配备了长梯、唧筒等灭火工具。遇到大的火情,还会调动禁军参与灭火。
在加强防火灭火的同时,对于放火的惩治也极为严厉。如果那个官员在家里设坛祭祀,没有及时通报开封府而被望火楼发现,都有可能被御史弹劾,更不用说直接放火烧民居了……今天州北军营的火就算是及时扑灭了,吕嘉问都少不了吃上一堆弹章,最起码也得扣点俸禄再降几个官才能脱身了。
这火要是烧大了,只怕要让人弹劾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永不叙用了!
可是吕嘉问救火的命令传达下去却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他手下的那些厢兵这个时候开始散伙一哄而散了。
这帮临时工又不傻,钱都拿好了,而且又惹出了火灾,不跑路还等什么?真留下来救火,等火扑灭了就得找人顶杠了!吕家父子都是文官,祸闯再大就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海州,永不叙用罢了。别说砍头了,就是坐牢也不可能啊!而他们这些“临时厢兵”的脑袋可是随便砍的,到时候扣个纵火伤人的罪名,就是不杀头也得发配沙门岛……不过去了沙门岛,一条性命差不多也发送完了。
所以这帮脑筋灵活的汴梁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了,也不是每个厢兵都跑了,还有一些正牌子的厢兵跑不了啊,他们的指挥使和都头可都记着他们呢!现在跑了回头放火的黑锅就没跑了。
不过这些没跑路的厢兵也没去救火,而是从州北军营里面退了出来——在吕本知指挥的厢兵从后门冲进军营的时候,军营前面的“防守”也同时崩溃了,所以从正门“进攻”的厢兵一度得手,攻入了北州军营。只是还没等他们控制局面,州北军营里面的几栋破烂房子就不知道被谁给点燃了。而且火势还很猛,几栋破烂房子瞬间就火光冲天,仿佛事先就备好了引火之物……
看到大火燃起,攻入州北军营的厢兵,无论是“长工”还是“临时工”,第一反应当然是跑了。不赶紧跑了,万一被州北军营里面的刁民捉住,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临时工”们直接跑没影了,而“长工”们也有办法,他们都去保护太府寺卿吕嘉问了!
现在有不明身份的贼人放火,很可能会危及到吕大官人的人身安全!他们这些太府寺的厢兵当然要去保护吕大官人了——等事后上面派人来查问时,他们也就有托辞了。
他们都在保护吕学士,所以放火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临时工”干的……
被一群厢兵“保护”起来的吕嘉问这下傻眼了,叫你们去救火,你们怎么跑到本官身边来了?难道本官是“火”吗?
“快救火!快快救火,本官重重有赏……”
吕嘉问声嘶力竭地大吼,可是那二百来个厢兵吼得比他还响,都在嚷嚷:“保护吕学士!莫让放火的贼人害了吕学士!”
这年头在开封府当厢兵的都快混成精了,怎么会不知道吕嘉问这回倒霉了。“重赏”什么的,都是不可能兑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离黑锅远一点!
“快救火啊!快救火啊……我是官,我从九品的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捆我!”
在军营的另一边,吕本知已经落了单,他手下的厢兵,放完火后都跑没影了,就留他一个在那里顶杠。而他的反应也忒慢,人家都要来抓他去开封府了,他也不知道赶紧跑,还在那里傻乎乎的招呼人家帮忙救火。结果就被几个光着的胳膊上刺了青的彪形大汉给拿住了,还拿出绳索(早就预备好的)把他捆起来了。
“本官是将仕郎吕本知!你们不能捆我!”
被人捆了的吕本知也急了,虽然开封府现在基本不问官员犯罪(国初的时候可以审理官员的小罪),但是他一旦被人绑去了开封府,这就是铁证如山了!那么多围观的刁民都是证人,开封府马上会把他们看押起来(开封府里面有专门“关”证人的地方),供御史台的官员来取证。到时候纵火伤人的罪名还有跑?他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将仕,想要从轻发落是不够资格的,虽然不至于杀头,但是流放沙门岛是没跑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捆起来了,还有几个没遮拦的花臂膀揪着,怎地挣脱得了?
看着前方军营大火越烧越旺,自己又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吕本知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才做了几天官啊,眼看就要去沙门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想到要死在沙门岛,吕本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了。
正哭着的时候,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本官是殿前司兵案都教头周同!尔等都听本官指挥,全力扑火!”
“喏!”有人大声答应。
原来是有人来救火了!
吕本知用布满泪水的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褂和黑裤子,还光着两条粗壮臂膀的老汉拎着两只样子古怪的尖底大木桶(这是御拳馆练臂力和耐力的工具),飞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还有水从木桶里面泼出来——这老头得多有力气啊!
再看老头背后,还有一大群同样拎着个大木桶的壮汉……呃,好像还有一个壮妞!
原来周同带着他新收的徒弟,就是那些准备参加御前比武的禁军士兵,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拎着两木桶水跑步,也就顺路来救火了。
这火……也不能管放不管救啊!
看到有人来救火,吕本知稍稍送了口气。火烧得小一点,自家的罪恶也就小一点。也许不必去沙门岛,可以求个去官免罪……还好自己已经捞了一点,去海州过日子问题不大。
在周同带人救火的时候,开封府的潜火军也陆陆续续赶来,抬着长梯、木桶、唧筒,还有人用斧子、锤子什么的清理火场周围的杂物。一番忙乱,还真把火势控制在州北军营之内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大队人马过来了。这回来的是翰林学士权发遣开封府王觌。王觌是个66岁的老头子,四月份时才替代温益(温益去拜了副相)当上权发遣开封府事的。虽然早就知道开封府的父母官不好当,可也没想到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州北军营着火。
在得到了属下报告后,王觌也顾不得昨天晚上和阎惜惜(阎婆儿的女儿)一块儿研究文学直到午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就骑上一匹兔儿马,带着一群幕僚公吏直奔州北军营了——他是开封府的父母官,必须亲临现在指挥救火啊!
到了州北军营大门口,他才看见已经有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大官比他先到了,还带来了一大群厢兵。
这是谁啊?怎么来的比自己还快?还是穿着绯色官袍的文官,难道是从崇政殿直接过来的宰执!?
王觌不敢怠慢,连忙驱马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太府寺卿吕嘉问。
太府寺卿还管救火?这是要抢功劳还是怎么着?
心里虽然不快,但是王觌还是上前招呼道:“原来是望之啊,你也是带人来救火的吗?”
救火?
吕嘉问苦苦一笑,他到底是来放火的,还是来救火的,真个是说不清楚了。
看到吕嘉问不说话,王觌也有点吃不准,这位什么意思?自己好歹是权发遣开封府,官也不比你的太府寺卿小多少,怎么就这态度?
正有点恼火的时候,周围围观的民众突然纷扰起来,然后就看见人群被分了开来,一堆老百姓和潜火兵押着个被捆起来,狼狈不堪,帽子也不知去哪儿的绿袍文官走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捉了个官人?王觌一头雾水。
而被一群厢兵包围的吕嘉问则是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领头一个潜火军的指挥使看见王觌就赶忙行礼,然后结结巴巴报告道:“禀告府尊……这个,这个有人自称是太府寺卿吕学士的儿子,被,被一群救火的百姓捉住,说是……他带人放的火!”
啊!?
王觌听得都快傻了,看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吕本知,又瞧瞧面如死灰的吕嘉问,心想:合着你吕望之是来放火的?可为什么呀?对了,这里是州北军营,吕嘉问好像受命要拆这里的房子。
拆房不成你就放火?你做官做得昏头了吧?
我可是万民称颂的王青天啊!这事儿可得为民做主!